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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布的乌云终于在秋风中溃散了。连绵的阴雨停了;久已不见的太阳亲切地在蓝天上露出了笑脸,把那灿烂的阳光洒在泥泞的大地上。远方的山峦,蒸腾起一片蔚蓝色的雾霭。鸟群舒展开翅膀,在秋天的田野上欢悦地飞翔着。庄稼地里,竖起了一些丑陋不堪的“稻草人”,在秋风中摇摇晃晃,吓唬那些贪嘴的麻雀。不论怎样,生活的节奏永远不会中断。地里的庄稼在成熟,学生娃的课本又翻过了几页;高广厚依然是满身的粉笔末,站在石头块垒起的讲台上,像往常一样,抑扬顿挫地领着高年级的孩子们念课文;卢若琴用她唱歌般的音调,给那些吸着鼻涕的猴娃娃教拼音。
有时候,在这些声音中,院子里突然传来兵兵尖锐的哭喊声——大概是摔跤了。高广厚仍然在抑扬顿挫地念着,好像什么也没听见,那神态就像一个艺术家沉醉在他的创造中。其实他听见了那尖锐的哭喊声。但他忍着。在忍受痛苦方面,生活已经把他磨练得够强大了。或者说,生活已经使他对痛苦有点麻木了。
但卢若琴念不下去了。她会马上跑出来,从地上抱起兵兵,揩干净他脸上的泪水,给他手里塞两块糖,然后抱到她宿舍里,拿几本小人书让他翻,让他撕。等他安静下来,她才又回到教室继续上课。后来,她干脆把兵兵带到教室里,让他坐在小板凳上,和学生们一起念拼音。尽管他成了班上一个最捣乱的“学生”,但还是可以控制到一定程度的。小家伙真聪明,学拼音竟然比一些大的学生还快。这个办法使高广厚和卢若琴都很高兴。下午放学后,她先帮老高和兵兵做饭,然后再做自己的。有时候他们三个人索性在一块做着吃。晚上,在兵兵愿意的情况下,她就把他抱在自己的宿舍里,给他洗脸洗脚,晚上也就睡在她的身边。渐渐地,这小东西有时瞌睡了,自己就跑到她的被窝里睡着了,泥脚和泥手把她的被褥弄得一塌糊涂。尽管老高非常抱歉,但她不计较这些。她怀着一种喜爱的感情搂着这个脏东西睡了。
他们的生活就这样进行着。作者提醒某些读者先不要瞎猜想什么——这一点也许是必要的。
过了好一段日子,卢若琴才发现她好几个星期天没有回县城了。不知为什么,哥哥最近也再没来她这里。她心里猛一紧:是不是哥哥或者玲玲出了什么事?
她突然惦记起她的这两个亲人来了,觉得她应该很快回县城去看一看。她感到她在生活中猛然变成了一个重要人物。以前她老感到需要别人来关心自己,而现在她觉得她需要关怀别人了。这个心理上的巨大变化连她自己都感到惊讶。
她惊喜地意识到,生活使她在不知不觉中成了一个真正的大人。这个星期六,卢若琴回到了县城。
。。
黄叶在秋风中飘落(5)
玲玲出去玩了,屋里就哥哥一人。
他照例爱抚地对她微笑着,欢迎她回到家里来。
卢若琴先急着问:“家里出什么事没?”
哥哥笑了:“应该忌讳这样的问候!”他给她沏了一杯茶,放在桌子上,说:“可能要出一点事,但肯定不是坏事。罢了再说。你先喝茶!”他看来兴致很不错。
卢若琴心里很高兴。她坐在椅子上,一边喝茶,一边用眼睛打量着这间她熟悉的屋子,她觉得这屋里似乎有了某种变化。是什么呢?她一下也说不清楚。屋里的东西看来没什么变化,没增也没减,都在老地方。一套崭新的沙发,大立柜,半截柜,双人床,电视机,垒起的四只大木箱;套间的门上,还挂着她买的碎花布门帘……
半天她才发现,是哥哥的身上有了某种变化,不是衣着装束,也不是其他,而是精神状态。这种极微妙的变化,只有极亲近的人之间才能觉察到。她看见哥哥脸上忧郁的愁云消失了,苍白的长脸盘上透出了淡淡的红润,腰板也挺直了,走路带着某种矫健,似乎有什么东西(激情?)从心灵的深处往外溢。她记起了哥哥刚才说的话。
亲爱的哥哥到究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呢?
吃罢下午饭,玲玲和她的一群小朋友在看电视。哥哥对她说:“咱们到后边体育场转一转。”
她乐意地答应了。他们慢慢地踱着碎步,来到了体育场。刚吃完饭,现在这里还没有什么人。他们在跑道上走着,先谈论了最近报纸上的几条重要新闻。谈完这些后,哥哥突然开口说:“给你换个学校行不行?”
“为什么?”她有点奇怪地问。
他沉默了一下。点着一支烟后,他说:“我可能最近要……结婚了。”
卢若琴不由一愣。她很快把哥哥这句令她震惊的话和他的前一句话联系起来想一下。突然,颤栗像一道闪电似地掠过了她的周身。她哆嗦着问:“你和谁结婚?”
他仍然沉默了一下,说:“你大概能猜得着。”
猜着了!她眼前立刻闪现出高广厚痛苦的脸和小兵兵流泪的脸——她的脊背上有一种患重感冒的感觉。
“你和刘丽英结婚?”她的牙齿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哥哥点了点头。“我这几年苦哇……现在玲玲也大一点了,所以……”他望着妹妹,脸上显出一副要求她谅解的表情。
卢若琴一下不知谈说什么。“真没想到……”她说不下去了。“我也没想到……”哥哥也说不下去了。“你难道没想到高老师他有多么……”她难受地把头扭到了一边。“正因为有这么个情况,我才想叫你换个学校……”
“不!”她有点恼怒地转过脸说,嘴唇急剧地颤动了一会,说,“你不道德!你诱惑了丽英!”
对!是诱惑!她感到这个词用得相当准确,尽管这是在一本小说里看到的。副局长身子不由一挺,惊骇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孩子”。
“哥哥,你结婚,这是我早盼望的。以前我小,不好意思给你说这话。但是你不应该和丽英结婚。你不能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这句话是书上说的,我自己再说不出更深刻的话来,但我的意思是很清楚的。高老师太可怜了,还有孩子……”她第一次用平等的、一个大人对另一个大人那样的口气和哥哥说话。哥哥不言语了,独自一个人慢慢向前走去。她跟他走,从后边看见他的脖颈都是红的。
他仍然没有回过头,说:“我想我没有违什么法……”语调显然充满了不愉快。“是的,你没违法。但不道德!”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了,一种火辣辣的东西开始在她的脑膛里膨胀起来。
他猛地停住脚步,一下子转过身来,悲哀地看着她。
卢若琴看见哥哥眼里泪花子直转——她第一次看见哥哥的眼泪(不算小时候)。她一下子惊呆了。她的心软了。她知道她的话严重地刺伤了哥哥的心。但她考虑了一下,觉得她没有必要修改她刚才说的话,而且又一次很冲动地说:“这样做确实有些不道德……”哥哥摇摇晃晃地,靠在单杠的铁柱子上,突然埋下头,轻轻地吸着鼻子,抽泣起来了!
卢若琴的眼泪也在脸颊上唰唰地淌着。她为哥哥难过:为他的不幸!为他的“不道德!”
她想她刚才的话是有些重。但她完全是为了他好。但愿哥哥能认识到她的话是对的就好了。她爱哥哥,她愿意哥哥永远是一个正确的人!她走过去,在哥哥的胳膊上拉了拉,温柔地说:“哥哥,你别计较我的话。只要你现在想通了,事情还来得及挽救。你找丽英谈一谈,看能不能叫她和高老师复婚……”
哥哥抬起头来,掏出手绢擦了擦自己的眼睛,说:“我感到伤心的是,你竟然这样不理解我!我从小疼你,但你现在却一点也不体谅我!还给我心上扎刀子……我知道高广厚是个好人,但他的不幸不是我造成的。我现在是和一个离了婚的女人结婚,这有什么不道德!我求求你,好妹妹,你再不要说那些叫我难受的话了。我现在主要考虑,我和丽英结婚后,你在高庙怕有压力,是不是换个地方去教书……我求求她能理解我,我这也是为你好……”
“不!”她愤怒地打断他的话,“我就要在那里!”
她猛地转过身,几乎是跑着离开了体育场。
还没等卢若华回到家里,他的妹妹卢若琴就拿起了她的挂包,回高庙小学去了。
。。
黄叶在秋风中飘落(6)
。
卢若琴在那条坑坑洼洼的简易公路上跌跌撞撞地走着。
傍晚的山野格外宁静。田野里一片碧绿,一片斑黄。乌黑的鸦群在收获过的豆田里来回觅食。公路边的崖畔上,淡蓝的野菊花正在蓬勃地开放着。空气里弥漫着庄稼气息和雨后的腐霉味。风从大川道里吹过来,已经叫人感到凉丝丝的了。卢若琴带着孩子气的圆脸上布满了阴云。眼角里时不时像豆子似地滚出一颗又一颗亮晶晶的泪珠来。
她走在这异乡的黄土路上,胸口像火烧般地烫热,鼻子一阵又一阵发酸。她现在感到自己变成了一个真正的孤儿。一切依托都没有了,只留下自己孤孤单单一个人。
当人们看见自己所崇敬的人并不是想象的那么完美,尤其是当一个孩子看见自己所崇拜的大人暴露出可怕的缺陷时,那痛苦和伤心是无法用语言表达的;就好像整个世界都背叛了他。可是,人也许正是在这个时候才开始真正认识世界,认识人生的。生活的教科书决不像学校的课本那样单纯,它教人成长的方式往往是严酷的。
卢若琴在半路上揩干了眼泪。她决定不哭了。是的,哭又有什么用呢?爸爸妈妈死后,她都哭得死去活来,但他们还是死了。高考落榜后,她也哭了,但还是进不了大学门。眼泪改变不了现实。是的,她不应该再哭了。
不过,一切仍然是那么叫人痛苦。她感到她实际上失去了最后一个亲人。眼前这不幸的事虽然不是直接发生在她身上,却是她有生以来承受的最大的一次打击。
她万万没有想到,竟然是她亲爱的哥哥把高老师一家人弄得这么惨。使她更难受的是,她觉得这里面也有她的因素:要不是她在高庙教书,哥哥也没理由经常来这里啊!
她现在才慢慢回想起哥哥每次到高庙小学的情景:他总是设法和丽英在一块说话;而且丽英每次见到哥哥的那种表情和眼神……可是,她当时怎么没有想到会是这么些事呢?(唉!你怎么能想到呢?你那纯净的心灵怎么可能朝这些地方想呢?再说,你对哥哥太信任了,几乎到了一种迷信的程度。)
是的,怎么能不信任他呢?他,那么老成持重,三十多岁,就当了县教育局副局长。就连县上的领导都那么喜欢和信任他,她怎么能不信任他呢?每次从他嘴巴里说出来的话,是那么有教养,那么有学问,那么入情入理……
现在,她心中的偶像一下子被打碎了!
快到学校的时候,她的腿软得没有了一点力气,一次巨大的感情激荡,比扛一天麻袋还消耗人的体力。
她坐在公路边的一块石头上,双手抱住膝盖,傻乎乎地望着黄昏中的远山,像一只迷了路的小山羊。
她闭住眼,静静地坐在那里。不知为什么,她一下子又想起了老家那无边无际的平原,平原上他们的镇子;想起了阳光下亮晶晶的铁路和月光下他们家那座油漆剥落的门……别了,亲爱的故乡!别了,无忧无虑的童年!
她坐了好一会,才又站起来往前走。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