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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宪卡!”
“啊?什么?”一个女人的声音急速地说。“是您吗,彼得·彼得罗维奇?已经回来了?哦,怎么样?那女孩子起了个什么名字?谁做教母?”
“教母是娜达里雅·安德烈耶芙娜·韦里科斯威特斯卡雅,教父是巴威尔·伊凡内奇·别索尼曾。我……我,达宪卡,大概快要死了。新生下来的孩子起名叫奥里木皮阿达,为的是纪念他们的女恩人。我……我,达宪卡,喝了煤油。
……“
“得了吧!难道他们给人喝煤油?”
“说老实话,我原想不问您一声就喝点白酒,于是……于是上帝来惩罚我了:我在黑地里一不当心,把煤油喝下肚去了。……这可怎么办呢?”
达宪卡一听他没有得到她的许可就擅自打开柜子,她的精神可就来了。……她很快地点上蜡烛,跳下床来,只穿着衬衣,满脸雀斑,瘦得皮包骨,头上带着卷发纸,光着脚,跑到柜子那儿去。
“是谁让您干这种事的?”她朝柜子里张望着,严厉地问。
“难道白酒放在这儿是给您喝的?”
“我……我,达宪卡,喝下去的不是白酒,而是煤油啊,……”斯特利仁喃喃地说,擦着冷汗。
“可是您为什么去动煤油?煤油关您什么事?是为您才把它放在那儿的吗?或者,您以为煤油是不用花钱白白得来的吗?啊?您可知道现在煤油是什么价钱?您知道吗?”
“亲爱的达宪卡!”斯特利仁哀叫道。“这牵涉到生死问题,您却谈钱!”
“他喝醉了不说,又把鼻子往柜子里拱!”达宪卡叫道,气冲冲地使劲关上柜门。“哼,坏蛋,磨人精!我这个苦命的、倒霉的人哟,黑夜白日都不让我消停!阴险的妖蛇,该死的暴君,但愿您到下一个世界也照这样受苦才好!明天我就走!
我是姑娘家,我不许您只穿着衬里衣服站在我面前!我没穿戴整齐,不准您瞧着我!“
她讲了又讲。……斯特利仁知道,要是达宪卡生了气,那么,别人祈求也罢,发誓也罢,放炮也罢,她一概听不进去。
于是他摆一摆手,穿上衣服,决定去找医师。然而医师只有在你不需要他的时候才容易找到。斯特利仁跑遍三条街,在切普哈尔扬茨医师的家门口拉了五次铃,在布尔狄兴医师的家门口拉了七次铃,然后跑到一家药房去,心想药剂师也许能帮他的忙。他在药房里等了许久,才有一个身材矮孝皮肤发黑、头发卷曲的药剂师向他走来,这个人带着睡意,穿着睡衣,生着一张那么严肃而且聪明的脸,简直叫人望而生畏。
“您有什么事?”他问,象他那样的口气是只有十分聪明庄重、信奉犹太教的药剂师才会有的。
“请您看在上帝份上,……我求求您!”斯特利仁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请您给一点什么药吧。……我刚才不当心喝下了煤油!我要死了!”
“请您不要激动,回答我对您提出的问题。您一兴奋,就会妨碍我理解您的话。您喝了煤油?真的吗?”
“真的,喝了煤油!您快救命吧,劳驾!”
药剂师严肃而冷漠地走到办公桌跟前,摊开一本书,专心看起来。他看完两页,先是耸起一个肩膀,然后耸起另一 个肩膀,做出轻蔑的面容,想一想,走到旁边一个房间里去了。时钟敲了四下。一直到四点十分,药剂师才回来,手里拿着另一本书,又专心地看起来。
“哼!”他说,仿佛大惑不解似的。“您要是觉得不舒服,您就该去找医师,而不是到药房来。”
“不过医师那儿我已经去过!拉了铃,却没有人来开门。”
“哼!……在您的心目中,我们这些药剂师不是人,您甚至深夜四点钟来惊动我们,可是每条狗、每只猫都有休息的时候。……您什么也不顾,依您看来,我们不是人,我们的神经一定跟绳子那么结实。”
斯特利仁听完药剂师的话,叹口气,走回家去了。
“这样看来,我是必死无疑了!”他想。
他嘴里滚烫,有煤油气味,肚子里象刀割般地痛,耳朵里砰砰地响。他每分钟都觉得死到临头,心脏要停止跳动了。
……
他回到家,匆匆写下一个字条:“请不要把我的死因归咎于任何人。”然后祷告上帝,躺下,盖上被子,蒙住头。他一 直到天亮也没睡着,静等着死,随时幻想他的坟上长满绿油油的嫩草,鸟雀在上面唧唧地叫。……可是到了早晨,他在床上坐起来,含笑对达宪卡说:“凡是过正派的规矩生活的人,亲爱的大姨子,任什么毒物都不能损害他。就拿我来打比方吧,我本来已经走到死亡的边缘,眼看就要死了,痛苦不堪,现在却又没事了。只是嘴里发烫,嗓子里又痒又痛,至于全身,倒是满健康的,谢天谢地。……那么,究竟是什么缘故呢?就因为我过的是规矩生活。”
“不,这是因为煤油的质量差!”达宪卡说着,叹口气,想到家中的开支,呆呆地出神。“这是说店铺里给我的不是上等货,而是一个半戈比一俄斤①的货色。我真是个苦命的、倒霉的人哟,您这个坏蛋,害人精,只求您到下一个世界也这样受苦才好,该死的暴君。……”她滔滔不绝地讲下去。……
「注释」
①旧俄重量单位,1俄斤等于0。41公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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薇罗琪卡
小说
薇罗琪卡
伊凡·阿历克塞耶维奇·奥格涅夫想起八月间那天傍晚他怎样当的一响推开那扇玻璃门,走到露台上。那时候他披一件薄斗篷,戴一顶宽边草帽,如今这顶草帽却已经跟他的长统皮靴一块儿丢在床底下,蒙在灰尘里了。他一只手提着一大捆书和练习簿,另一只手拿着一根有节疤的粗手杖。
房主人库兹涅佐夫站在门里,举着灯给他照亮道路。他是个秃顶的老人,留着一把挺长的白胡子,穿一件雪白的凸纹布上衣。老人好心地微笑着,频频点头。
“再见,老先生!”奥格涅夫对他叫道。
库兹涅佐夫把灯放在小桌上,走到露台上来。两个又长又细的影子就走下台阶,往花坛那边移动,摇摇晃晃,脑袋贴在椴树的树干上。
“再见,再一次向您道谢,好朋友!”伊凡·阿历克塞伊奇①说。“谢谢您的盛情,谢谢您的照拂,谢谢您的爱护。……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您的款待。不光是您好,您女儿也好,而且您这儿的人都好,都快活,都殷勤。……这么一群性情宽厚的人,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奥格涅夫感情激动,又处在刚刚喝过露酒的影响下,就用教会中学学生那种唱歌般的声调讲起来。他深受感动,话语不足以表达他的感情,倒是他那对眨巴的眼睛和抽动的肩膀表达出来了。库兹涅佐夫也带点酒意,也动了感情,就向年轻人那边探过身子,跟他接吻。
“我已经跟你们处熟了,就跟猎狗似的!”奥格涅夫接着说。“我差不多每天都到您这儿来,有十几次在这儿过夜。我喝过的露酒那么多,现在想起来怪害怕的。最叫我感激的一 件事,加甫利伊尔·彼得罗维奇,那就是您的合作和帮助。没有您,我就得为我的统计工作在此地忙到十月间去了。我要在我的序言里写上这样一笔:承蒙某县地方自治局执行处主席库兹涅佐夫的盛情合作,我认为我有责任向他谨致谢忱。统计学的前途光明灿烂呀!请您替我向薇拉·加甫利洛芙娜致意,请您代我转告那些医师、那两位侦讯官、您那位秘书,就说我永远也忘不了他们的帮助!现在,老先生,我们再来拥抱一下,最后一次接吻吧。”
浑身瘫软的奥格涅夫再一次跟老人接吻,然后走下台阶。
走到最后一级台阶上,他回过头来问道:“我们以后还会见面吗?”
“上帝才知道!”老人回答说。“多半不会了!”
“是的,这是实话!不论什么事情都不能把您拉到彼得堡去,我呢,日后也未必会再到这个县里来了。好,别了!”
“您还是把那些书留在我这儿的好!”库兹涅佐夫望着他的后影嚷道。“您何苦提着这么重的东西呢?明天我派人给您送去好了。”
然而奥格涅夫已经听不见。他正在很快地离开这所房子。
他的心给酒弄得暖烘烘的,洋溢着快活、亲切、忧伤。……他一面走一面想:在生活里常有机会遇见好人,然而可惜,这种相遇除了回忆以外什么也不会留下。往往有这样的情形,天边飞过几只仙鹤,微风送来它们又悲凉又欢畅的叫声,然而过了一分钟,不管怎样眼巴巴地眺望蓝色的远方,却再也看不见一个黑点,听不见一点声音了,在生活里,人们以及他们的音容笑貌也正是这样一掠而过,沉没在我们的过去里,什么也留不下,只在我们的记忆里留下淡淡的痕迹罢了。伊凡·阿历克塞伊奇从今年春天起就在这个县里住下,几乎天天到殷勤的库兹涅佐夫家里来,已经跟这个老人,跟他的女儿,跟他的仆人处得很熟,把他们看做亲人一样,至于整个这所房子、舒适的露台、曲折的林荫道、厨房和浴室上面的树木的轮廓,他也完全摸熟,可是此刻他一走出那个边门,所有这一切就都变成回忆,对他来说永远失去它们的真实意义,再过上一两年,所有这些可爱的形象就会在他头脑里变得模糊,类似虚构和幻想出来的东西了。
“在生活里再也没有什么东西比人更宝贵的了!”深受感动的奥格涅夫想,沿着林荫道往边门走去。“再也没有了!”
花园里安静而温暖。空气中弥漫着木犀草、烟叶、天芥菜的香味,这些花草还没有在花坛里凋谢。在灌木和树干之间的空档里飘浮着柔和的薄雾,让月光照得透明。那一团团近似幽灵的雾慢腾腾,然而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地依次越过林荫路,飘走了,后来这景色久久地留在奥格涅夫的记忆里。月亮高挂在花园的上空,月亮下面一团团透明的薄雾往东方游去。整个世界似乎就是由黑色的阴影和浮动的白色阴影构成的。奥格涅夫大概是生平第一次看见八月间月夜的雾,觉得自己看见的不象是大自然,而象是舞台布景:有些不高明的制造烟火的技师伏在灌木丛后面,打算用白色烟火照亮花园,却把一团团白烟连同亮光一齐放到空中来了。
奥格涅夫走到花园边门那儿,看见一个黑影离开不高的篱栅,向他走来。
“薇拉·加甫利洛芙娜!”他快活地说。“您在这儿吗?我却到处找啊找的,想跟您告别。……再见,我要走了!”
“这么早吗?现在才十一点钟呢。”
“不,该走了!我有五俄里的路要走,还要收拾行李。明天还得早起。……”奥格涅夫面前站着库兹涅佐夫的女儿薇拉,一个二十一 岁的姑娘,经常神态忧郁,装束随随便便,很招人喜欢。凡是喜爱幻想,成天价躺着,随手抓到书就懒洋洋地读下去的姑娘,凡是感到烦闷和忧郁的姑娘,总是不注意打扮的。对那些天生风雅又有审美的本能的姑娘说来,这种漫不经心的装束反而使她们增添一种特殊的魅力。至少,后来奥格涅夫每逢想起俊俏的薇罗琪卡②,总是不由得想起她穿一件肥大的短上衣,腰部有着很深的褶子,可又不贴紧身体,还想起她梳得很高的头发里溜出一绺鬈发,披散在她的额头上,还想起她每到傍晚总是带着一块编结的红色围巾,边上垂着许多毛茸茸的小圆球,软绵绵地披在她的肩膀上,象无风的天气里的一面旗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