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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我打完猎,独自驾着一辆赛跑马车回去。距家还有七八俄里路;我的马儿是匹脚力矫健的好母马,它在飞尘滚滚的大路上欢腾地奔驰着,时不时地打着响鼻,晃着耳朵;那只
疲累了的狗在车轱辘后边步步紧跟,仿佛有绳子牵住似的。大雷雨就要来了。前面有一大片淡紫色的云从树林后面徐徐地升起;在我的头顶上空,有一条条长长的灰云朝我飞掠过来;
爆竹柳惊惶地摇晃着,簌簌作响。闷人的炎热骤然变得又潮又冷;阴影迅速地变浓了。我拿缰绳抽一下马,让车子奔下溪谷,越过一条长满柳丛的干枯的小溪,上了坡,进入了一片树
林。在我前面那片已经昏暗下来的密密的榛树丛里有一条曲曲歪歪的路;我的马车费劲地前进着。百年的老橡树和椴树向四处伸出坚硬的老根,横在深深的旧车辙上;我的马车在这些
树根上颠颠蹦蹦,我的马也走得跌跌绊绊的。狂风猛地在上空怒号起来,随之树木也开始大肆喧哗,大颗大颗的雨点凶猛地敲打着树叶,电光一闪,雷声响开了。下起了倾盆大雨。车
子缓缓而行,没多久便不得不停了下来:我的马儿陷在泥泞里了,四下黑得什么也看不见。我随便地躲到一个宽宽的树丛下。我曲缩起身子,遮着脸,耐着性子等待雨停,突然在电光
中瞥见大路上有一个高高的人影。我便朝着那个地方细细凝视——那人影仿佛是从我车旁的地里冒出来的。
“什么人?”一个响亮的声音问。“你是什么人呀?”
“我是这里的护林人。”我报了自己的姓名。
“哦,我知道的!您是回家去的吧?”
“是回家。可你瞧,多大的雷雨呀……”“是呀,大雷雨,”那声音回答说。
一道白晃晃的电光把这个护林人从头到脚照得通亮,紧接着响起急促而爆烈的雷声。雨下得倍加起劲了。
“不会很快就过去的,”护林人又说了一句。“怎么办呢!”
“要不,我带你到我家去吧,”他若断若续地说。“那就麻烦你了。”
“请坐上车吧。”
。。
猎人笔记15
小说
他走到马头旁,抓住马笼头,把马从泥泞里拉了出来。马车起动了。我的车子宛如“大海中一叶扁舟”,摇摇晃晃,我抓住车子的座垫,一边吆喝着狗。我那可怜的母马费劲地走
在烂泥地里。四腿时而打滑,时而磕绊;护林人在车辕前边东摇西晃,像个鬼影。我们走/…一大阵子;我的带路人终于停下脚步。“我们到家老爷,”他语调平和地说道。篱笆门嘎地
一声推开了,几只小狗齐声叫喊起来。我抬起头,借着闪电的亮光,看到围着篱笆的宽敞院落中间有一座小房子。从一扇小窗里透出暗淡的灯光。护林人把马牵到台阶旁,便敲起门来
。“马上来,马上来!”响起一个尖细的童声,又听到光脚丫的踩步声,门闩砰一声拨开了,一个穿着小衬衫。腰问束着布带子的十一二岁的小姑娘举着提灯,出现在门。
“给老爷照路,”他对她说。“我把您的车子推到棚子里。”小姑娘瞥了我一眼,便往屋里走去。我跟着她走了进去。护林人住的只有一间屋子,薰得黑黑的,而且很低矮,屋里
空荡荡的,没有高板床,也没有隔墙。墙上挂着一件破皮袄。长凳上搁着了支单筒猎枪,屋角里放着一堆破烂;炉子旁摆着两只大瓦罐。桌上燃着松明,悲愁地爆燃一阵,又慢慢地暗
下来。房子的正中有一根长竿,一端挂着一个摇篮。小姑娘熄灭了提灯,坐到小板凳上,用右手摇起摇篮,用左手整了整松明。我瞧了瞧周围,心里感到很不好受:夜晚走进农家的屋
子真是很不愉快的事。摇篮里的婴儿不安而急促地呼吸着。
“你是一个人在家吗?”我问小姑娘。“一个人。”她说得几乎听不清楚。“你是护林人的闺女?”
“是护林人的。”她低声地回答。
门咯吱一声响了,护林人低着头,跨进门来。他从地上拿起提灯,走到桌子旁,把提灯点上了。
“点松明您兴许不习惯吧?”他说,抖了抖鬈发。
我瞅了瞅他。我很少看到有这样帅气的汉子。他身材魁梧,宽肩膀,体形健美。从那淋湿的麻布衬衫里突露出结实的肌肉。黑黑的鬈曲的大胡子把他那严肃而刚毅的脸盘遮住了一
半;两道相挨着的阔眉毛下闪动着一对无畏的不很大的褐色眼睛。他的两手轻轻地叉着腰,站在我的面前。
我向他道了谢,并问了他的名字。
“我叫福马,”他回答说,“而外号叫孤狼∞。”“你就是孤狼呀?”
我倍感好奇地打量了’他。我常常听到我的叶尔莫莱和其他人谈论护林人孤狼的事,附近的庄稼人都像怕火似的‘lfl他。听他们说,世上还不曾有过像他那样尽心尽责的护林人:
“连一捆枯枝都不让人拿走;要是你拿走林中的东西,无论在什么时候,哪在深更半夜,他会像雪一样从天而降,突然出现在你的面前,你休想抗拒,因为他力大无比,又像魔鬼那样
灵活……没有任何东西能收买他,无论金钱美酒都不管用;他不受任何诱惑。有些人多次想干掉他,都干不成。”
附近的庄稼人就是这样评说孤狼的。
“原来你就是孤狼呀,”我重复了一句,“伙计,我听人说起壶你。人家说你是什么人都不放过的。”
“我是尽自己的职责,”他阴郁地回答说,“总不能白吃主人荔的饭呀。”
他从腰后取出斧子,蹲在地上削起松明来。“怎么,你没有内当家的吗?”我问他。
“没有,”他回答说,使劲地挥一下斧子。“是不是去世了?”
“不,……是的,……去世了,”他说着,一边转开脸去。我不做声了;他抬起眼睛看了看我。
“跟一个过路的城里人私奔啦,”他带着苦笑说。小姑娘低下;婴孩醒来了,哭喊起来;小姑娘走到摇篮旁。“拿着,给他吃吧,”孤狼说,一边把一个脏兮兮的奶瓶塞到小姑娘
手里。“把他给丢下啦,”他指指婴孩又低声地说。他走到门口停下步,转过身来。“老爷,您兴许,”他说,“不要吃我家的这种面包吧,可是我这儿除了面包……”
“我不饿。”
“哦,那算了。我本应给您烧上茶炊,可是我没有茶叶……我去看看您的马怎么样了。”
他走出去,砰一声带上门。我再次打量了四周。我感到这屋里比原先更显凄凉了。冷却的烟气散发着一股不好闻的苦味,使我呼吸得很难受。小姑娘坐在原地一动不动,也不抬一
下眼睛;她有时晃几下摇篮,羞涩地把滑下的衬衫往肩上拉一拉;她那光着的两腿一动不动垂着。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
“乌莉塔,”她轻声回答,把愁苦的小脸垂得更低了。护林人进来了,坐在板凳上。
“雷雨快过去了,”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他说,“要是您想回去,我送您出林子。”
我站起身来。孤狼取过枪,检查了一下火药池。“拿这枪干什么呀?”我问。
“林子里有人捣乱……在母马山沟那边有人在砍树。”他补充了一句,作为对我的疑问眼光的回答。
“从这儿能听得见?”“在院子里听得见。”我们一起走出来。雨已经停了。远处还聚集着一大团一大团的浓云,有时还闪着长长的电光,但在我们的上边有些地方已露出深蓝的天
空,星星透过疾飞着的薄云闪烁着。从黑暗中开始呈现出那些沾满雨水、被风刮得东摇西晃的树木的轮廓。我们倾听起来。护林人摘下帽,低下头。“喏……喏,”他突然说,伸手指
了指,“瞧,就拣这样的夜晚来偷。”除了树叶的喧哗声外,我什么也听不出来。孤狼把马从棚子下牵了出来。“我这样前去,”他低声说,“也许会让他溜掉的。…‘我跟你一起走
着去……可以吗?”“好吧,”他回答,把马牵了回去,“咱们把他一下抓住,然后我送你回去。咱们走吧。”
我们走着:孤狼在前面走,我跟着他。天知道他是怎么认得出路的,他只是偶尔停下脚步,那是为了听一听斧子的砍树声。“瞧,”他低声地说,“听见吗?听见吗?”“哪儿呀?”
孤狼耸了耸肩膀。我们下到山沟里,风稍静了片刻,斧子的均匀响声清晰地传人了我的耳朵。孤狼瞧了我…,摇摇头。我们踩着湿淋淋的野草和荨麻继续向前。传来一阵低沉的持续的轰
响声……
“砍倒了……”孤狼喃喃地说。
这时候天空越来越明净了;林子里也有点亮了。我们终于走出了山沟。“请在这儿等一下,”护林人轻声地对我说,他弯下腰,举起枪,消失在丛林中。我专注地去听。透过喧闹
不已的风声,我隐约听到从不远处传来的轻微声响:斧子小心地砍树枝声、车轱辘的轧轧声,马儿的响鼻声……“往哪儿跑?站住!”骤然响起孤狼铁一般的喊声。另外还响起了一种像
兔子般的哀叫声……出现了一阵打斗声。“瞎说,瞎说,”孤狼气喘吁吁地嚷着,“你跑不了……”我朝那吵闹的方向奔去,一步一绊地跑到那打斗的地方。护林人在砍倒的树旁地上
动来动去;他按住那个偷树的人,用腰带反绑那个人的双手。我走上前去。孤狼站起来,把那个人也拉了起来。我看到的是一个庄稼人,他浑身都湿透了,衣服破破烂烂的,长长的大
胡子乱蓬蓬的。那里站着一匹瘦弱的马,一张凹凸不平的草席遮着它的半身,马的旁边还停有一辆小货车。护林人不吱一声,那庄稼人也默默无言,只是摇动着脑袋。
“放了他吧,”我对着孤狼的耳朵轻声地说,“这棵树我来赔。”孤狼不声不响地用左手抓住马鬃,用右手抓住偷树贼的腰带。“喂,快点,狡猾的家伙!”他厉声说。“斧子在那
里,您拿上吧,”庄稼人喃喃地说。“干吗把斧子丢掉呢?”护林人说,一边捡起那把斧子。我们便往回走。我走在最后边……又开始稀稀拉拉地掉起小雨点,不多一会儿便变成瓢泼大
雨。我们好不容易才回到那座小屋。孤狼把抓来的那匹马赶进院子中间,把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