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涵妲赶上鲁丝,停下来和她说话。露西和葛塔森太太经过两人身旁时,看到鲁丝长着雀斑的脸上仰,聆听着校长的智慧之言。她想起从前在学校时大家说的“阿谀奉承”,刻画在这张脸上的,还有着粗鄙的满足。
“我也一向喜欢雀斑。”露西遗憾地说。
“对不起,你说什么? ”葛塔森太太用德语问。
然而,雀斑的重要性不是一个适于用德文来讨论的主题。露西可以想像,用文法及词句都深为复杂的德文来讨论,必然可以写上一大本书。用法文来说会较为恰当,用精致的词汇搭配善意的嘲讽,说来定是句句优雅。
“这是你第一次来英国吗? ”她们没有直接进入屋内,而是穿越花园,往屋子的前端走去。
是的,这是葛塔森太太第一次来英国,并对这么会设计花园的民族不懂得盖房子表示惊讶。“当然这栋房子不算,”葛塔森太太表示,“这栋老屋很不错,它一定是人们还懂得盖房子的时候设计的,不是吗? 但是离开瑞典后,从火车和计程车内看出去,这些房子实在很难看。请不要认为我看事情的态度很像俄国人。只是——”
“俄国人? ”
“对啊,过分天真无知,觉得别的民族比不过自己的国家。只是我看惯了赏心悦目的现代建筑。”
露西表示,也许葛塔森太太对英式烹饪也需要一些时间才能适应。
“这倒不,”这个矮小的妇人对露西的疑问很是惊讶,“不会的。我女儿告诉过我,学院里的伙食是依据健康养生原则来烹调的,”——露西认为“健康养生”
这几个字用得相当婉转——“所以这并不是英式传统食物。我女儿说,旅馆里的烹调也不地道。她倒是在假期时住过民居,觉得乡村菜挺好吃的。并不是所有的东西她都喜欢,就像并非所有的人都喜欢北欧的生鲱鱼一样。但是不管如何,烤肉,加了奶油的苹果馅饼,鲜嫩柔软的冷火腿都实在好吃,实在令人赞赏。”
所以啦,穿过夏日花园的露西发现自己净是想着炸鲱鱼、燕麦粥、甜点、火锅、小肉片等各地美食。她略过猪肉派,就当这样东西不存在,因为她个人觉得猪肉派不够文明。
转过房子的角落往前门行进时,她们经过一间教室敞开的窗下,高年级的学生们已经开始认真地听着吕克小姐的课了。窗户往上开到最高,所以可以清清楚楚地从外面看到教室里的景象,露西懒懒地瞄了一眼教室内一排排的侧影。
她将目光移开后,才发现这些脸孔并不真的是她在十分钟前所看见的那一批。
她再吃惊地看了一眼,所有的兴奋,因运动而泛起的红润,对成果的满足表情全都不见了。甚至连刚才那一段青春活泼的时光也消逝无踪。所有的脸庞只写着无精打采的疲惫。
当然不是全部。哈赛特表情仍然安详,宝儿·纳什仍然是亮丽无瑕的好看。但是大多数的人看来却是表情低迷,带着莫名的愁容。座位离窗口最近的茵恩斯,从鼻尖到下巴画出了一条痕迹,然而这道痕迹着实不应出现在任何低于三十岁的人的脸上才是。
露西不舒服地带着一丝忧伤转过头去,觉得好像在一片光明中突然不经意发现愁云惨雾的存在。在离开之前,她看到了鲁丝的脸。这张脸着实让她吓了一跳,让她想起华柏丝威。
。。。!
第七章
“萍小姐,”骚核桃出现在露西的手肘处,“我们一起跑掉吧。”
星期三早晨的学校,笼罩在一片期末考的阴影当中,一片沉寂。露西斜靠在有着五道铁栏的门,盯着外头的一片金凤花圃。这里是赖氏学院花园的最末端,也是乡间的起点。在拉博镇触角之外,真正的乡间田野,毫无包装润饰。金凤花圃的后端有一条小溪,接在后头的是板球场,之后便是一望无尽,夹杂着矮篱、树丛与牧草的景色;一片交织着金黄色、白色及绿色的风光,沉睡在早晨的阳光之下。
露西艰难地将迷醉的眼光,从一片闪着黄色光芒的金凤花圃移开,一边想着这个巴西女还有多少件花衣服。
现在她身上就穿着一件,图案亮丽得让保守的英式花色相形见绌。
“你建议我们跑到哪里去呢? ”
“我们到村里去。”
“附近有村庄吗? ”
“英国到处有村庄,乡间不就是这样。比较不同的是这里有个毕灵顿镇。从这里穿过树梢,可以看到教堂顶上那个气象指标。”
“看来很远,”露西从来不爱走路,何况待在这里还挺舒服的,她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看到这样一整片的金凤花圃,更别提可以如此乐在其中了。“毕灵顿是个大地方吗? ”
“是啊,有两个小酒馆。”迪得洛对此了如指掌,“此外,镇上还有英国乡村该具备的所有事物。伊丽莎白女王在那里住过,从前查理二世也曾在镇上藏匿过;教堂中还埋葬着十字军的遗骸——其中有一人长得就像我家在巴西的牧场管理人——镇里的农舍出现在店里出售的明信片或书上,这个小镇——”
“你指的是导游书吗?”
“不不,是那种有头有脸的作家写的,你懂得嘛。我初来赖氏体育学院时也读过他的书,书名是《漫天雨珠》。书里尽卖弄着胸脯和不正常关系。书里讲到毕灵顿的烈士们——就是在上个世纪,那六个朝警察局投掷石块而入狱的人。试着想想看,在这个记载着这样史事的乡镇! 在我家乡,人们使用刀,因为使用手枪太贵了——我们用花朵把尸体掩埋起来,大哭一场,然后过个礼拜就忘了一切。”
“呃——”
“我们可以在小茶壶茶馆喝杯咖啡。”
“一定是个爱尔兰小店,是不是? ”
但是再聪明的外来客也有错误的时候。“我可以告诉你,那是真的咖啡。香味浓郁口感极佳。好嘛,萍小姐,只有十五分钟的路程,而且现在还不到十点呢。反正在一点钟被叫去吃煮豆子之前,在这里也无事可做。”
“你不用参加考试吗r 露西顺从地穿过迪得洛为她打开的栅门。
“我大概得参加解剖学的考试。就像你说的,好玩嘛! 我每一堂课都上了,测一测自己究竟知道多少,也是很有趣的。解剖学挺值得一学的。当然啦,学起来还颇为费力,毫无想像空间,但还是值得一学。”
“我想也是。在紧急事件或意外时才不至于像个大傻瓜。”
“紧急事件或意外? ”显然迪得洛的念头根本不在这上头。“噢! 也是。但我是说,这个科目不会过时。你的科目,萍小姐,请原谅我的说法,慢慢地会不流行了,不是吗? 这门课听听还有趣,真正去下功夫则不值得。今日的创见在明日也许会成为荒谬的言行,但是锁骨则永远会是锁骨。
你懂吗? “露西了解,而且深深为如此精打细算的想法所折服。
“所以明天低年级学生考解剖学时,我也会一起考。
这件事值得嘉奖,我祖母一定会很同意我的做法。今天大家忙着解谜题,而我要和迷人的萍小姐走路到毕灵顿镇去喝咖啡。““谜题? ”
骚核桃从上衣口袋中翻出一本备忘录,念着:“如果球在越线出界未着地之前,由界内球员击打或触碰带入场内,要如何判定? ”
此时无声胜有声,她将这张钢板刻印的纸折了起来,收回口袋中。
“如果她们还在做竞赛课目的测验,你怎么会有试卷呢? ”
“瓦格小姐给我的。她说,让我开开心,而且的确有效。”
在黄色的金凤花圃和白色的山楂树篱间有条小径通到小溪边。她们停在桥上,看着垂柳荫下的水流。
“那里,”迪得洛指着溪水那头的地平线,“就是竞赛场。场上冬天会淤积泥巴,她们只好把鞋子加上绳条以免滑倒。”露西不知迪得洛是否在说:“她们戴上鼻环以吸引大家注意。”因为语气绝对相同。“我们现在往下游去,下一座桥会通到马路上。其实不算是马路,只能说是小路。”
她说着便走向树荫下的小步道,就像一只优雅、奇特的彩色蜻蜓一般。露西对她竞能不发一言,丝毫不去破坏这片宁静,感到相当讶异。
当她们走上小路时,她终于开口了:“萍小姐,你有没有带钱呢? ”
“没有,”露西在沮丧中停下脚步。
“我也没有,不过没关系,奈薇儿小姐会资助我们。”
“谁是奈薇儿小姐? ”
“茶馆的店东小姐。”
“真不寻常,不是吗? ”
“对我来说倒也不会。我常忘记带钱,但是奈薇儿小姐很亲切的。亲爱的萍小姐,别沮丧了,我在镇上的名声不错的,你看着好了。”
这个小村镇真的就和迪得洛所形容的一样,奈薇儿小姐也同样是名不虚传。小茶壶茶馆也是如此。这种旧式茶馆,是喜欢新式面包、奶酪和啤酒的场所的人所不屑一顾的。但是对于喜欢喝茶,并对乡下面包铺后头的小店、沾着苍蝇小虫的粗糙面包、没洗净的茶杯及黑浓的茶水情有独钟的一代来说,则是如获至宝。
这里具有文学中描写乡镇小酒馆的所有风情:瓷器上绘着印度式的树木,深色的橡木桌子,麻质的靠垫上有着詹姆斯一世时代的花色,没上釉的粗陶瓷中插着几株植物;窗台上还摆置着一些手工艺品。烤炉中传来阵阵浓郁的蛋糕香味;除了面对马路的一排窗户外,后方正对花园的窗户映入明亮的光线,充满和谐、宁静和欢迎的气氛。
穿着印花棉布围裙、体型硕大的奈薇儿小姐以迎接老朋友的态度欢迎迪得洛,并问她是否“像你说的,和在大西洋的另一头一般,玩曲棍球”。骚核桃对这个把她与布鲁克林小巷相提并论的说法不予置评。“这位是萍小姐,萍小姐写了些心理学的书籍,来赖氏学院作客。”迪得洛礼貌地介绍露西。“我告诉她,你这里有真正的好咖啡,客人一般来说也遵守礼教。我们两个谁也没带钱,但是我们想先大吃一顿,以后再来付钱。”
这对奈薇儿小姐来说,好像是个再寻常不过的提议,她毫不惊讶也无异议地走到厨房去取咖啡。茶馆在早上这时候空空荡荡的,露西随意走动,看着陈旧的痕迹与全新的艺术品——虽然她看到了棕榈叶编成的铺垫,她还是很高兴奈薇儿小姐没摆些铜制门把赝品——然后与迪得洛一同在桌前坐下,看着窗外的街景。咖啡尚未上桌,店里就进来一对中年夫妇,他们是开车来的,一副在找地方的样子。他们的车子就像是乡镇医师开的那种,耗油量低,大约是三四年的旧车。但是那个从车子的另一边走来,对着丈夫微笑的妇人,却绝对不是典型的医师太太。
灰发,苗条,长长的腿,窄窄的脚包在上好的鞋子里。露西欣赏着妇人。现在已经很少看到如此出身良好、气质优雅的人了。
“在我的家乡,”迪得洛打量着妇人,并对车子投以轻蔑的眼光,“这样的女人会带个司机,外加一个仆役。”
一对中年夫妇表现得如此不寻常,看着他们走进来时,露西不禁思忖。他们看来像是在度假。他们走了进来,带着疑问的眼光观望着露西和迪得洛。
“是了,没错。”妇人说着,“她说的就是那扇对着花园的窗户,上面刻着旧的伦敦大桥。”
他们移到窗前,安静地、不自觉地开始研究,并坐在窗前的桌边。露西松了一口气,要是能由她来选择个男人搭配这个妇人,她也会选同一个人;他也许略显忧郁,比那妇人要更热中于自己的想法,但是仪表堂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