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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拉斯·布尔巴-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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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哥萨克们欠身俯伏在马背上,消失在草丛里了。连黑色的帽子也早已看不见了;只有被践踏的草丛迅速翻卷起来的波浪显示他们奔驰的痕迹,太阳早已从晴朗的天空里探出头来,用令人畅快的发热的光沐浴着草原。哥萨克们的灵魂里曾经有过的一切朦胧的和昏沉的东西,立刻都消失了;他们的心象小鸟似的跳动起来。



 



草原越远越美在当时,整个南方,那构成现今的新俄罗斯的全部地区,直到黑海为止,都是一片翠绿的未开垦的荒地。犁耙从来没有在野生植物的无边无际的波浪里犁过。只有马匹象走进森林一样,隐藏在野生植物的丛玫里面,践踏过它大自然中的任何东西都不可能比它们更美丽了,整个地面形成一片金色带绿的海洋,上面点缀着千万朵各种各样的花。细长的草茎中间露出淡青色的、蓝色的和淡紫色的矢车菊;黄色的金雀花向上挺出金字塔形的尖顶;白色的苜蓿耸出伞形的帽子,在地面上特别显眼;不知道从哪儿吹来的一棵麦穗,在花丛中间成熟了。鹏鸽伸长颈脖,在麦穗的细根下面乱窜。空中充满着千百种各种各样的鸟鸣。兀鹰静止不动地停在天空,展开双翼,把眼睛呆呆地注视在草上。飞过云端的一群雁的叫声,在天知道多么遥远的湖上激起了回响。一只鸥从草丛里有节奏地振翼飞起,飘逸多姿地浮游在空气的蓝色的波浪里。它一会儿在高处消失影踪,只留一个小黑点闪动着,一会儿又翻转两翼,在太阳前面明灭辉耀着。真是见鬼,草原,你是多么美丽啊!



 



旅人们只停留了几分钟来吃午饭、同时,跟他们一块儿来的十个哥萨克所组成的一个支队翻身下了马,解开了装酒的木搏和代替食器用的葫芦。他们只吃了涂油的面包或是烤饼,每人只喝了一小杯酒,仅仅为了提提精神,因为塔拉斯…布尔巴是从来不许可路上喝酒的,接着又继续赶路,直到黄昏。到了垂暮的时候,整个草原完全改变了。整个彩色斑斓的地区被鲜艳的夕照笼罩着,慢慢地暗沉下来,这样就可以看到:影子在他们身上掠过,他们变成深绿色的了;水蒸气慷漾升起,每一朵小花,每一棵小草,都散发出芳香,整个草原沉浸在菠柿的气息里。在深蓝色的天空里,好象经过巨人的画笔一挥,给涂上了几条蔷蔽色掺杂金色的宽阔的带子:偶或飘过几块轻轻伪透明的白云,象海波一样清新而迷人的熏风吹得草尖徽微摆动,抚摸着行人的面颊。白天里的音乐消费静寂下来,被另外一种音乐所代替了。有斑纹的土拨鼠从洞窟里爬出来,用后掌蹲着,啸声响彻了草原,蟋蟀的卿卿的鸣声变得更加响亮了。有时从远处什么孤寂的湖上传来天鹅的呜声,象银铃一样在空气里回响着。旅人们在草原中间停下来,选定了宿夜地点,点起火,架起了锅子,在锅子里熬油粥吃;水蒸气升腾起来,袅袅地冈荡到空中去。吃完晚饭,哥萨克们招缚住的马匹放去吃草,自己就躺下来睡觉了。他们把长褂铺在地上,躺在上面。夜间的星星一直俯视着他们,他们用自己的耳朵听到充满在草丛间的整个不可数计的昆虫世界的动静,它们的喧嚷、锐叫和咳嗽;这一切声音都清朗地响彻在夜间,被清新的夜的空气所柔化,十分悦耳地送到人们的耳边。如果他们中间有谁起来站一会儿,他就会看见草凉上布满了萤火虫的灿烂的火星。有时,夜空在许多地方被选处牧场和河岸上焚烧枯枝的红光所照亮,一群向北方飞去的天鹅黑黑的行列突然反射出蔷蔽色掺杂银色的光彩,于是就象是许多块红手帕向黑暗的天空飞去一样了。



 



旅人们继续前进,没有遇到任何事故。他们无论走到哪儿,都没有看到任何一棵树木,极目四望,永远是一片无边无际的,自由的、美丽的草原、只有偶然才在一边看到,绵延在第聂伯河沿岸的遥远的森林的梢顶泛着葱郁的蓝光。只有一次,塔拉斯对儿子们遥指着远处草上的一个小黑点,说:“瞧,孩子们,那儿有一个鞑靼人在往前跑呢!”那个长着胡子的小脑袋从远处一直把窄细的眼睛盯在他们身上,象猎犬一样嗅着周围的空气,等到看清楚哥萨克有十三个之多,就象羚羊似的消失得无踪无影了。“喂,孩子们,你们试试去追上那个鞑靼人!……算了,别试了吧,你们一辈子也捉不到他的:他的马比我的魔鬼还快哩。”然而,布尔巴从此以后加紧提防起来,害怕不要在哪儿中了埋伏。他们驰向一条流入第聂伯河的名叫辙斑尔卡的小河,他们骑暑马扑到河里去,浮游了好一会儿,为了掩藏自己的行踪,然后再爬上岸来,继续他们的旅程。



 



这以后过了三天,他们已经离开他们旅程的回的地不远了。空气忽然冷起来;他们感觉到第聂伯河到了。它在远处闪烁着,划出一条昏暗的带子,和地平线区分开来,它向前推送着冷的波浪,伸展得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终于拥抱了地面的一半。这是在第聂伯河的一部分地带:本来它被激流限制着,可是到了这儿,它终于进入自由的天地,奔放泛滥起来,象海洋上样咆哮着;散布在它的中流的许多岛屿,更把它从两岸推挤开去,滔滔的波浪遇不到断崖和高地的阻拦,就一直漫到地上去,哥萨克们下了马,登上渡船,经过三小时的航行,已经到达了霍尔季察岛的岸边,经常转移地点的谢奇当时正是驻在那儿。



 



一群人在岸上跟船夫们争吵着。哥萨克们给马整理了一下装备。塔拉斯抖擞精神,紧紧腰带,傲然地抚弄着胡子。他的年轻的儿子们也怀着一种恐惧和朦胧的满足的感情,从头到脚把自己看了一遍,然后他们一起骑马进入了距离谢奇半俄里远的城郊。他们一走进城郊,那二十五家就地掘成的顶上盖着草皮的铁匠铺里敲打着的五十把铁锤就把他们的耳朵震聋了。壮健的制革匠们坐在沿街台阶前的廊下,用强有力的手揉着牛皮。摊贩们面前摆着一大堆火石、火镰和火药求售。一个亚美尼亚人把贵重的手帕挂了出来。一个鞑靼人旋转着串在铁钎上的涂生面的炙羊肉片。一个犹太人耸出脑袋,从圆桶里。倒出白酒来。可是,第一个扑入他们眼帘的,却是一个伸展四肢躺在路当中的查波罗什人。塔拉斯…布尔巴不能不停下来,对他欣赏不止。



 



“哎呀,躺得多么有气派!真是一表人才!”他勒住了马,说。



 



说实在的,这是一幅非常肆无忌惮的图画:查波罗什人活象一只狮子,直挺挺地躺在路上。他的做然披散着的额发,占了半俄尺地面,贵重的大红呢子灯笼裤沾满了油斑,为的是显示他完全不爱惜裤子。欣赏够了之后,布尔巴继续顺着这条狭窄的街道走去。街上拥塞着做手艺的工匠们和往在这个谢奇的城郊的各族人民,这儿象是一个市集,只懂得游荡和放枪的谢奇就是靠这儿供给他们衣食的。



 



最后,他们穿过了城郊,看见了儿所零零落落的、盖着草皮、或是按照规矩覆着毡毯的营舍。有些营舍架上了大炮。找遍任何地方也看不到围墙,或是象在城郊看到过的那些用矮木柱搭着敞棚的矮房子。绝对没有一个人守护的小小的土城和鹿舍,显示出疏忽大意到了极点。几个口衔烟斗沿路僵卧的身强力壮的查波罗什人十分冷淡地瞧着他们,动弹也不动弹一下。塔拉斯小心谨慎地和儿子们一起在他们中间走过,说:“你们好,老乡们!”“您好!”查波罗什人应答着。遍地遍野,到处挤满着彩色斑斓的人群。从漆黑的脸上可以看出,他们都是在战斗中锻炼过来;熬受过各种各样灾难的。这便是谢奇!这便是所有这些狮子般傲慢而坚强的人源源流出的那个巢穴!自由和哥萨克精神便是从这儿泛滥到整个乌克兰去的!



 



旅人们来到了广场上,人们经常在那儿召开会议。一个没有穿衬衫的查波罗什人坐在一只翻倒的圆桶上;他手里拿着衬衫,慢慢地在织补上面的破洞。一大群乐师又挡住了他们的去路,在这些人中间,有一个年轻的查波罗什人歪戴帽子,举起双手,在跳舞。他只顾喊道:“弹得起劲些呀,乐师们!福马,别舍不得请正教徒们喝酒!”于是打伤了一只眼睛的福马就毫无限制地给在场的每一个人斟上一大杯酒喝。在那个年轻的查波罗什人周围,四个老人用碎步摆动双脚,象一阵旋风似的跳到一边去,几乎跳到了乐师头上,忽然又蹲下来,走矮步,用银后图急这而猛烈地敲击着坚实的土地。地上发出低沉单调的声音,传遍周围一带,远远地,在空中回响着用响亮的靴捶打着拍子的高巴克舞和特罗巴克舞的声音。可是,有一个人比大家喊得更起劲,跟在别人后面飞快地跳着舞。额发随风飘动,强壮的胸膛完全敞露着:一件暖和的冬季毛皮外套只穿上两只袖子,大颗大颗的汗珠还不住地冒出来,宛如雨降一般。“把毛皮外套脱掉吧!”塔拉斯终于说了,“瞧你身上直在冒热气哪!”“不行!”查波罗什人喊道,“为什么不行;我有这样一种脾气:要是脱下来,那就得把它换酒喝。”果然不错,那年轻人头上早已不戴帽子,长褂外面早已不系腰带,也更没有绣花的围巾:一切都到了应该去的地方去了。人群越来越壮大了;另外一些人也加入了跳舞,看到整个人群沉迷在世上罕见的、由于它的强大的创造者而博得哥萨克舞的名称的这种最自由最疯狂的舞蹈里面,是不能不引起内心的激动来的。



 



“唉,要是我不骑马就好了!”塔拉斯喊道,“我一定也要来加入跳舞!”



 



这当口,人群中间出现了几个不止一次当过首领的、德高望重的、因为勇武而在整个谢奇受人尊敬的白发老翁。塔拉斯立刻看到了许多熟识的脸。卑斯达普和安德烈只听见周围响起一片问候的声音声“啊,原来是你,彼车利察:你好,柯左鲁普!干“哪一阵风把你吹来的,塔拉斯?”“你怎么会上这儿来的,陀洛托?”“好啊,基尔佳加!好啊,古斯推!我怎么想得到还能见到你啊,烈敏?”从东部俄罗斯整个放荡的世界聚集拢来的勇士们互相接起吻来;接着就提出了一连串问题:“卡襄怎么样了?鲍罗达夫卡怎么样了?柯洛彼尔怎么样了?毕绥肖克怎么样了?”塔拉斯只听得回答的是:鲍罗达夫卡在托洛潘被绞死了,柯洛彼尔在基济基尔敏附近被人剥皮而死,毕绥肖克的头被人腌在柄里,一直送到查尔格拉得①去了。老布尔巴垂倒了头,沉思他说:“都是些好哥萨克啊!”——



 



①土耳具旧都君士但丁堡(今伊斯坦布尔)之别称——






第03节



  塔拉斯…布尔巴和儿子们一起住在谢奇,已经将近一星期了。奥斯达普和安德烈很少受到军事教育。谢奇的人不喜欢拿军事训练来给自己添麻烦,虚掷光阴;青年人到了这儿,只能依靠经验,在酣战中教育和培养自己,因此战争几乎是从来没有间断过的。哥萨克们认为除了打靶子、偶然赛马和到野外和牧场上去狩猎野兽之外,再从事研究什么军规之类,是很讨厌的;全部剩下的时间都付之于逸乐,这是自由精神的广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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