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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应当我来斟酒!” 于是接过酒壶,给关寿峰斟起酒来,寿峰酒到便喝,并不辞杯。一会儿工夫, 约摸喝了一斤多酒,寿峰手按了杯子,站将起来,笑道:“酒是够了,我还 要赶路,我还有两句话要和你说一说。”家树道:“你有什么话尽管说。只 要是我能做的事,我无不从命。”寿峰道:“有一件事,大概你还不知道, 有一个人为了你,可受了累了。”于是将凤喜受打得了病,睡在医院里的话, 都对他说了。又道:“据我们孩子说,她人迷糊的睡着,还直说对不住你。 这个孩子,只可以说是年轻不懂事,不能说她忘恩负义,最好你得给她想点 法子。”家树默然了一会,因道:“纵然我不计较她那些短处, 但是我是一 个学生,怎么和一个有力的军阀去比试?她现时不是在人家手掌心里吗?” 寿峰昂头一笑道:“有势力的人就能抓得住他爱的东西吗?那也不见得呢。 楚霸王百战百胜,还保不住一个虞姬呢!我这话是随便说,也不是叫你这时 候在人家手心里抓回来,以后有了机会,你别记恨前嫌就是了。”家树道: “果然她回心转意了,又有了机会,我自然也愿意再引她上正路,但是我这 一颗心,让她伤感极了。现在我极相信的人,实在别有一个,却并不是她。” 寿峰笑道:“我听到我们孩子说,你还认识一个何小姐,和沈家姑娘模样儿 差不多。可是这年头儿,大小姐更不容易应付呀。这话又说回来了,你究竟 相信哪一个,这凭你的意思,旁人也不必多扯谈。只是这个孩子,也许马上 就得要人关照她。你有机会,关照她一点就是了。时候已经是不早,我还得 赶出城去,我要吃饭了。”于是喊着伙计取了饭来,倾了菜汤在饭碗里,一 口气吃下去几碗饭,放下碗筷,站起来道:“咱们是后会有期。”伙计送上 手巾把,他一面揩着,一面就走,家树始终不曾问得他到哪里去,又为了什 么缘故要走?怔怔的望着他下楼而去,转身伏到窗前看时,见他背着一个小 包袱在肩上,已走到街心,回过头看见家树,点着头笑了一笑,竟自开着大 步而去。
家树一想,这事太怪。这老头子虽是豪侠的人,可是一样的儿女情长, 上次他带秀姑送我到丰台,不是很依恋的吗?怎么这次告别,极端的决绝, 看他表面上镇静,仿佛他心里却有一件急事要办,所以突然的走了。他十几 年前本来是个绿林中的人物,难保他不是旧案重提;又这两天秀姑冒充佣工, 混到刘家去,也是极危险的事,或者露出了什么破绽,也未可知。心里这样 踌躇着,伏在栏杆上望了一会,便会了酒饭帐,自回家去。到了家里,桌上 却放了一个洋式信封,用玫瑰紫的颜色墨水,写着字,一望而知是何丽娜的 字。随手拿起来拆开一看,上写着:“家树,今晚群英戏院演全本《能仁寺》, 另外还有一出《审头刺汤》;是两本很好的戏,我包了一个三号厢,请你务 必赏光。你的好友丽娜。”家树心里,本是十分的烦闷,借此消遣也好。
吃过晚饭以后,便上戏院子包厢里来,果然是何丽娜一个人。她见家树 到了,连忙将并排那张椅子上夹斗篷拿起,那意思是让他坐下,他自然坐下 了。看过了《审头刺汤》,接上便是《能仁寺》。家树看着戏,不住的点头, 何丽娜笑道:“你不是说你不懂戏吗?怎么今晚看得这样有味?”家树笑道: “戏不戏罢了,我是很赞成这戏中女子的身份。”何丽娜道:“这一出《能 仁寺》和《审头刺汤》连续在一处,大可玩味。设若那个雪艳,有这个十三 妹的本领,她岂不省得为了报仇送命!”家树道:“天下事哪能十全。这个 十三妹,在《能仁寺》这一幕,实在是个生龙活虎,可惜作《儿女英雄传》 的人,硬把她嫁给了安龙媒,结果是作了一个当家二奶奶。”何丽娜道:“其 实天下哪有像十三妹这种人,中国人说武侠,总会流入神话的。前两天我在 这里看了一出《红线盗盒》,那个红线,简直是个飞仙,未免有点形容过甚。” 家树道:“那是当然,无论什么事,到了文人的笔尖,伶人的舞台上,都要 烘染一番的。若说是侠义之流,倒不是没有。”何丽娜道:“凡事百闻不如 一见,无论人家说得怎样神乎其神,总要看见,才能相信。你说有剑侠,你 看见过没有?”家树道:“剑仙或者没有看见过,若说侠义的武士,当然看 过的。不但我见过,也许你也见过,因为这种人,绝对不露真面目的,你和 她见面,她是和平常的人一样,你哪里会知道。”何丽娜道:“你这话太无 凭据了,看见过,自己并不知道,岂不是等于没有看见过一样!”家树笑道: “听戏吧,不要辩论了。”这时,台上的十三妹,正是举着刀和安公子张金 凤作媒,家树看了只是出神。一直等戏完,却叹了一口气。何丽娜笑道:“你 叹什么气?”家树道:“何小姐这个人,有点傻。”何丽娜脸一红,笑道: “我什么傻?”家树道:“我不是说你,我是说台上那个十三妹何玉凤何小 姐有点傻。自己是闲云野鹤,偏偏要给人家作媒,结果,还是把自己也卷入 了漩涡,这不是傻吗?”何丽娜自己误会了,也就不好意思再说,一同出门。 到了门口,笑着和家树道:“我怕令表嫂开玩笑,我只能把车子送你到胡同 口上。”家树道:“用不着,我自己雇车回去吧。”于是和她告别,自回家 去。
到家一看手表,已是一点钟,马上脱衣就寝。在床上想到人生如梦,是 不错的;过去一点钟,锣鼓声中,正看到十三妹大杀黑风岗强梁的和尚,何 等热闹;现时便睡在床上,一切等诸泡影。当年真有个能仁寺,也不过如此, 一瞬即过。可是人生为七情所蔽,谁能看得破呢?关氏父女,说是什么都看 得破,其实像他这种爱打抱不平的人,正是十二分看不破。今天这一别,不 知他父女干什么去了?这个时候,是否也安歇了呢?秀姑的立场,固然不像 十三妹,可是她一番热心,胜于十三妹待安公子张姑娘了。自己就这样胡思 乱想,整夜不曾睡好。次日已是起来得很迟,下午是投考的大学发榜的时候 了,便去看榜。所幸自己考得努力,竟是高高考取正科生了。有几个朋友知 道了,说是他的大问题已经解决,拉了去看电影吃馆子。家树也觉得去了一 桩心事,应当痛快一阵,也就随着大家闹,把关沈两家的事,一时都放下了。
又过了一天,清早起来之后,一来没有什么心事,二来又不用得赶忙预 备功课,想起了何丽娜请了看戏多次,现在没有事了,看看今天有什么好戏, 应当回请她一下才好。这样想着,便拿了两份日报,斜躺在沙发上来看。偶 然一翻,却有一行特号字的大题目,射入眼帘。乃是:“刘德柱将军前晚在 西山被人暗杀。”随后又三行头号字小题目,是:“凶手系一妙龄女郎,题 壁留言,不知去向;案情曲折,背景不明。”家树一看这几行大字,不由得 心里卜突卜突乱跳起来。匆匆忙忙,先将新闻看了一遍;看过之后,复又仔 细的看了一遍;仔细看过一遍之后,再又逐段的将字句推敲。他的心潮起落, 如狂风暴雨一般,一阵一阵紧张,一阵一阵衰落,只是他人躺在沙发上,却 一分一厘不曾挪动。颈脖子靠着沙发靠背的地方,潮湿了一大块,只觉上身 的小衣,已经和背上紧紧的粘着了。原来那新闻载的是:
刘巡阅使介弟刘德柱,德威将军,现任五省征收督办,兼驻北京办公处 长,为政治上重要人物。最近刘新娶一夫人,欲觅一伶俐女佣服侍,佣工介 绍所遂引一妙龄女郎进见,刘与新夫人一见之下,认为满意,遂即收下。女 郎自称吴姓,父业农,母在张总长家佣工,因家贫而为此,刘以此亦常情, 未予深究。惟此间有可疑之点,即女郎上工以后,佣工介绍者, 并未至刘宅 向女郎索佣费,女亦来由家中取铺盖来,至所谓张总长,更不知何家矣。女 在宅佣工数日,甚得主人欢,适新夫人染急症,入医院诊治,女乃常独身在 上房进出。至前三日,刘忽扬言,将纳女为小星,女亦喜,洋洋有得色,因 双方不愿以喜事惊动亲友,于前日下午五时,携随从二人,同赴西山八大处, 度此佳期。抵西山后,刘欲宿西山饭店,女不可,乃摒随从,坐小轿二乘, 至山上之极乐寺投宿。寺中固设有洁净卧室,以备中西游人栖息者也。寺中 僧侣,闻系刘将军到来,殷勤招待,派人至西山饭店借用被褥,并办酒食上 山。晚间,刘命僧燃双红烛,与女同饮,谈笑甚欢。酒酣,由女扶之入寝, 僧则捧双烛台为之导。僧别去,恐有人扰及好梦,且代为倒曳里院之门。至 次日,日上山头而将军不起,僧不敢催唤,待之而已。由上午而正午,由正 午而日西偏,睡者仍不起,僧颇以为异,在院中故作大声惊之,因室中寂无 人声,且呼且推门入,则见刘高卧床上,而女不见矣。僧犹以刘睡熟,女或 小出,缩身欲退,偶抬头,则见白粉壁上,斑斑有血迹,模糊成字。字云: “(上略)现在他又再三蹂躏女子,逼到我身,我谎贼至山上,扼而杀之, 以为国家社会除一大害,我割贼胳臂出血,用棉絮蘸血写在壁上,表明我作 我当,与旁人无干。中华民国×年×月×日夜十二时,不平女士启。”文字 粗通,果为女子口吻。僧大骇,即视床上之人,已僵卧无气息矣。当即飞弛 下山报警,一面通电话城内,分途缉凶。军警机关,以案情重大,即于秘密 中以迅速的手腕,觅取线索。因刘宅护兵云:女曾于出城之前回家一次,即 至其家搜索,则剩一座空房,并院邻亦于一早迁出,询之街邻,该户有爷女 二人姓关,非姓吴也。关以教练把式为业,亦尚安分,何以令其女为此,则 不可知。及拘佣工介绍所人,店东称此女实非该处介绍之人,其引女入刘宅 之女伙友(俗称跑道儿的),则谓女系在刘宅旁所遇,彼以两元钱运动,求 引入刘宅,一觅亲戚者。不料刘竟收用,致生此祸。故女实在行踪,彼亦无 从答复。观乎此,则关氏父女之暗杀刘氏,实预有布置者。现军警机关,正 在继续侦缉凶犯,详情未便发表。但据云已有蛛丝马迹可寻,或者不难水落 石出也。
新闻中的前段还罢了,后段所载,与关氏有点往来的人,似乎都有被捕 传讯的可能。自己和关氏父女往来,虽然知道的很少,然而也不是绝对没有 人知道。设若自己在街上行动,让侦探捉去,自己坐牢事小,一来要连累表 兄,二来要急坏南方的母亲,不如暂时躲上一躲,等这件事有了着落再上课。 主意想定了,便装着很从容的样子,慢慢的踱到北屋子来。伯和正也是拿了 一份报,在沙发上看,放下报向家树道:“你看了报没有?出了暗杀案了。” 家树淡淡的一笑道:“看见了,这也不足为奇。”伯和道:“不足为奇吗? 孩子话,这一件事,一定是有政治背景的。”说着昂了头想了一想,摇一摇 头道:“这一着棋子下得毒啊!只可惜手段卑劣一点,是一条美人计。”家 树道:“不像有政治背景吧。”伯和道:“你还没有走入仕途,你哪里知道 仕途钩心斗角的巧妙。这一个女子,我知道是由峨眉山上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