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啼笑因缘-第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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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已至此,也只好由他。他们高高低低的抬 着,约摸走了二三十里路,才停了一停,却有一个生人的声音,迎头问道: “来了吗?”答:“来了!”在这时,却听到有牲口嚼草的声音,有鸡呼食 的声音,分明是走到有人家的地方来了。可是这里人声很少,只听到头上一 种风过树梢声,将树刮得哗啦哗啦的声;好像这地方,四面是树,中间却有 一座小小的人家,自然是僻静的所在了。一阵忙乱,家树被他们搀着到了空 气很郁塞的地方。有人说:“这是你的屋子,你躺下也行,坐着也行,听你 的便吧。”家树摸着,硬帮帮的,身边有个土炕;炕上有些乱草,草上也有 一条被,都乱堆着。炕后有些凉飕飕的风吹来。北方人规矩,都是靠了窗子 起炕的,不像南方人床对着窗户,大概这里也有个窗户了。向前走,只有两 三步路,便是土壁,门却在右手。因为听到他们关着一下响了,门边总有一 个人守着,听那窸窸窣窣的声音,分明是靠门放了一堆高粱秸子,守的人躺 在上面。家树对于身外的一切,都是以耳代目,以鼻代目,分别去揣想。起 初很是烦闷,后来一想,烦闷也没用,索性泰然的躺在炕上。所幸那些匪人, 对于饮食的供给,倒很丰盛,每顿都有精致的面食和猪肉鸡蛋,还有香片茶, 随时取饮;要大小便,也有匪人陪他出房去。

在初来的两天,这地方虽然更替换人看守,但是声音很沉寂,似乎人不 多,大概匪人出去探听消息去了。到了第四天,人声便嘈杂,他们已安心无 外患了。于是有个人坐在炕上对他道:“樊少爷!我们请你来,实在委屈一 点。可是我们只想和府上筹点款子,和你并无冤无仇,你给我们写一封信到 府上去通知一声,你看怎么样?”家树哪敢不依,只得说听便,于是就有人 来,慢慢揭下脸上的膏药。家树眼前豁然开朗,看看这屋子,果然和自己揣 想的差不多,门口站了两个匪人,各插着一把手枪在衣袋里,面前摆了一张 旧茶几,一个泥蜡台,插了一支红烛,并放了笔砚和信纸信封。原来已是夜 里了。坐在炕沿上的匪人,戴了一副墨晶眼镜,脸上又贴了两张膏药,大概 他是不肯露真面目的了。那人坐在一边,就告诉他道:“请你写信给樊监督, 我们要借款十万,凭你作个中。若是肯借的话,就请他在接到信的半个月以 内,派人到北郊大树村老土地庙里接洽。来人只许一个,戴黑呢帽,戴墨晶 眼镜为记,过期不来,我们就撕票了。‘撕票’两个字,你懂得吗?”说着, 露了牙齿,嘿嘿一笑。家树轻轻说知道,但是对于十万两个字,觉得过分一 点。提笔之时,想抬头解释两句,匪人向上一站,伸手一拍他的肩膀,喝道: “你就照着我的话写,一点也改动不得!改一字添一千。”家树不敢分辩了, 只好将信写给伯和,请伯和转交。写完了,脸上复又让他们贴上了膏药。那 信他们如何送去?不得而知,只好每天在黑暗中闷着吃喝而已。一想这信不 知何日到伯和手上;伯和接了信,不知要怎样通知叔叔?半个月之内,又不 知叔叔怎样对付这件事?也许把这事情耽误。一人就这样胡思乱想,度着时 光。

转眼就是十天了。慢慢的和匪人也就熟识一点,知道这匪首李二疙疸, 乃是由口外来的。北京近郊,却另有内线,那个戴黑眼镜的就是了。守住的 却是两个人换班,一个叫胡狗子,一个叫唐得禄。听他们的口音,都是老于 此道的;因为在口北听说樊端本有钱,有儿子在北京乡下读书,他们以为是 好机会,所以远道而来。家树一想他们处心积虑,为的是和我为难,我既落 到他们手心里来了,岂肯轻易放过?这也只好听天由命了。有一天晚上,已 经很深夜了,忽然远远的有一种脚步声,跑了过来,接上有人在屋外叫了一 声,这里全屋的人,都惊醒了。有人说:“走了水了,他妈的!来了灰叶子 了。”家树在北方日久。也略略知道他们的黑话!灰叶子是指着兵;莫非剿 匪的人来了。这一下子,也许有出险的一线希望。这时隔壁屋里,一个带着 西北口音的人说道:“来多少,三十上下吗?我们八个人,一个也对付他四 五个!打发他们回姥姥家去。狗子!票交给你了,我们干。快拿着家伙。” 说话的正是李二疙疸。胡狗子答应了,接上就听到满屋子脚步声,试枪机声, 装子弹声,搬高粱秸子,搬木器家具声;闹成一片。李二疙疸问道:“预备 齐了没有?狗子!你看着票。”大家又答应了一声,呼呼而下。内外屋子里 的灯,都吹灭了,便听到那些人,全到院子里去,接上,拍!拍!遥遥的就 有几下枪声。家树这时心里乱跳,身上一阵一阵的冷汗向外流。实在忍不住 了,他便轻轻的问道:“胡大哥……”一句话没说完,胡狗子轻轻喝道:“别 言语!下炕来,趴在地下。”家树让他一句话提醒,连爬带滚,下得炕来, 就伏在炕沿下。那时:外面的枪声,就连续不断。有时刷的一声,一粒子弹, 射入屋内,这屋里一些匪人,却像死过去了一样。于是外面的枪声也停止了。 不到半顿饭时,这院子里,忽然劈拍劈拍,枪向外一阵乱放。接上那李二疙 疸骂道:“好小子!你们再过来。哈哈!揍!朋友,揍他妈的!”拍!拍! 拍!“哎哟,谁?刘三哥挂了彩了。他妈的!什么揍的?打后面来。”拍! 拍!拍!“打走了没有?朋友!”沉住气,刷!“好小子!把我帽子揍了。” 家树趴在地下,只听到这种枪声骂声,人的跑动声,院子里闹成一片。自己 一横心,反正是死,想到屋子里没灯,于是也不征求胡狗子的同意,就悄悄 的将脸上的膏药撕下。偷着张望时,由窗户上射出来一些星光;看见胡二狗 子,趴在炕上,头伸在窗户一边张望,其余是绝无所睹。只听到院子外天空 里,拍拍刷刷之声,时断时续,紧张一阵,又平和一阵;一会儿,进来一个 人,悄悄的向胡狗子道:“风紧得很,天亮就不好办了,咱们由后面沟里冲 出去。”说话的便是李二疙疸,只见他站在炕上,向土墙上扑了两扑,壁子 摇撼着,立刻露了一条缝,他又用手扒了几扒,立刻有个大窟窿。他用了一 根木棍子,挑了一件衣服,由窟窿里伸出去,然后缩了进来,他轻轻的笑道: “这些浑蛋,只管堵着门,咱们不走等什么?”他于是跑到院子里去,又乱 骂乱嚷,接上紧紧的放着枪,就在这个时候,有两个匪人进来,喁喁的商量 了两句,就爬出洞口。胡狗子在家树脸上一摸,笑道:“你倒好,先撕了眼 罩子了,爬过洞去,趴在地下走。”家树虽觉得出去危险,不容不走,只得 大着胆,爬了出来;随后胡二狗子也出来了。这里是个小土堆,胡狗子伸手 将他使劲一推,便滚入一条沟内;接上胡狗子也滚了下来。刚刚滚到沟里, 刷刷!头上过去两颗子弹。于是伏在这地沟里的有四个人,都死过去了一般。 一点不动不响。听那屋前面,骂声枪声,已经不在院子里;似乎李二疙疸, 冲出大门去了。伏了一会,不见动静,家树定了一定神,抬头看看天上,满 天星斗,风吹着光秃秃的树梢,在星光下摆动作响。那西北风带了沙土,吹 打到脸上,如利刀割人一样。在屋里有暖炕,不觉夜色寒冷。这时,便格外 的难受了。三个匪人,听屋前面打得正厉害,就两个在前,一个在后,将家 树夹在中间,教他在地上爬着向前,如蛇一般的走。他们走走又昂头探望探 望,走着离开屋有三四十丈路,胡狗子吩咐家树站起来弯着腰,拖了就跑。 一口气跑有半里之遥,这才在一丛树下坐着。听那前面,偶然还放一枪。

约有一个钟点,前面有脚步响,胡狗子将手里快枪瞄准着问道:“谁?” 那边答说:二疙疸回来了!胡狗子放下枪,果然李二疙疸和一个匪人来了。 他喘着气道:“趁着天不亮,赶快上山。今天晚晌,算扎手,伤了三个兄弟。” 另一个土匪,看见家树骂道:“好小子!为了你,几乎丢了吃饭的家伙。豁 出去了!毁了你吧。”说时,掏出手枪,就比了家树的额角,接上拍达一声。 这一枪要知道家树还有性命也无?下回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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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回绝地有逢时形骸终隔圆场念逝者啼笑皆非


却说那匪人将手枪比着家树的额角,只听到拍达一声,原来李二疙疸, 已在一边看见,飞起一脚,将手枪踢到一边去了。抢上前一步,执着他的手 道:“你这是做什么,发了疯了吗?”那人笑道:“我枪里没有了子弹,骇 唬骇唬他,看他胆量如何。谁能把财神爷揍了!”李二疙疸道:“他那个胆 量,何用得试。你要把他骇唬死了怎么办?别废话了,走吧。”于是五个匪 人,轮流搀着家树,就在黑暗中向前走。家树惊魂甫定,见他又要带着另走 一个地方,不知道要到什么地方去,心里慌乱,脚下七高八低,就跟了他们 走。约摸走了二十里路,东方渐渐发白,便有高山迎面而起。家树正待细细 的分别四向,胡狗子却撕下了一片小衣襟,将他的眼睛,重重包起,他扶着 匪人,又走了一程,只觉得脚下,一步一步向高登着山。是不是迎面那高山, 却不知道。一会工夫,脚下感着无路,只是在斜坡上带爬带走,脚下常常的 踏着碎石,和挂着长刺,虽然有人搀着,也是一走一跌,分明是在乱山上爬, 已走的不是路了。走了许久,脚下才踏着石台阶,听着几个匪人推门响。继 而脚下又踏着很平正的石板,高山上哪里有这种地方,却不知是什么人家? 后来走到长桌边,闻到一点陈旧的香味,这才知道是一所庙。

匪人将家树让在一个草堆上坐下,他们各自忙乱着,好像他们是熟地方, 却分别去预备柴水。后来他们就关上了佛殿门,弄了一些枯柴,在殿中间烧 着火。五个匪人,都围了火坐在一处,商量着暂熬过今天,明天再找地方。 家树听到他们又要换地方,家里人是越发不容易找了,心里非常焦急。这天 五个匪人都没有离开,就火烧了几回白薯吃。李二疙疸道:“财神爷!将就 一天吧,明天我们就会想法子给你弄点可口的。”家树也不和他们客气,勉 强吃了两个白薯;只是惊慌了一夜,又跑了这些路,哪里受得住。柴火一熏, 有点暖气,人只是要睡。迷迷糊糊的就睡了一天,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睡得 正香甜的时间,忽觉自己的身子让人一夹,那人很快的跑了几步,就将自己 放下。只听得有人喝道:“呔!你这些毛贼,给我醒过来,大丈夫明人不做 暗事。”家树听那声音,不是别人,正是关寿峰。这一喜非同小可,也顾不 得什么利害,马上将扎住眼睛的布条向下一扯,只见秀姑也来了。她和寿峰 齐齐的站在佛殿门口,殿里烧的枯柴,还留着些摇摆不定的余焰,照见李二 疙疸和同伙都从地上草堆里,一骨碌的爬起来,寿峰喝道:“都给我站着。 你们动一动,我这里两管枪一齐响。”原来寿峰秀姑各端了一枝快枪,一齐 拿着平直,向了那五个匪人瞄准,他们果然不动,李二疙疸垂手直立微笑道: “朋友!你们是哪一路的?有话好说,何必这样?”寿峰道:“我们不是哪 一路,不要瞎了你的狗眼,你们身边的两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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