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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泉-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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昂台尔马在共忒朗耳朵边低声说:



 



“说呀,多么好的一幅兑臬尔①的画。”



 



①兑泉尔(teniers)十七世纪的弗拉曼派名画家,父子二人均以善于描绘农人生活著名。



 



那青年人低声回答:



 



“我更欢喜那两个女儿。”



 



随后他们都上来了。



 



两个女儿仍旧坐在桌子跟前了,并且像是没有人在旁边一般继续工作。共忒朗不断地瞧着她们,推敲她们是不是孪生的,因为她们彼此相像得很。然而一个比较胖一点矮一点,另一个更出众一点。她们的头发都是栗色而不是黑的,分成两卷压着鬓角,在她们脑袋的轻轻动作之下发光。腮骨和额角都略略显得宽大一点,那正是倭韦尔尼种族的特性,脸蛋儿都是略略凸出的,不过嘴巴都动人,眼睛都迷人,眉毛都是细而长的,脸色都是鲜润的。看见她们就可以觉得她们绝不是在这个家庭里受教养的,而是在一个出众的教会女学,在那种专为倭韦尔尼的贵族和富人的女孩子而设的女修士学校,所以她们养成了上流社会女孩子们的谨慎姿态。



 



然而共忒朗对着面前那杯红葡萄酒感到厌恶,轻轻碰着昂台尔马的脚催他走。他终于站起了,他们都使劲地和两个农人握过了手,并且恭恭敬敬又向两个女孩子打了招呼,这一回她们都没站起来,仅仅用头部的一个轻巧动作答礼。



 



一走到街上,昂台尔马又开始发言了。



 



“哈,亲爱的,好稀奇的家庭!由平民社会到上流社会的转变,在那儿是多么明显的!老汉需要一个儿子来种葡萄田,好去节省一个人的工价,这种节省多么呆笨!不管它,儿子是留下来了,他算是平民社会方面的;至于两个女儿,她们已经几乎完全是上流社会方面的了。她们必须有适当的婚姻,那么她们将来都必然和我们的任何妇女们一样地像样,甚至于比大多数的强得多。看见这一种人,我真如同一个地质学家寻着了一个属于第三纪时代的走兽那么快活!”



 



共忒朗问:



 



“您推崇哪一个?”



 



“哪一个?怎样,哪一个?哪一个什么?”



 



“那两个女子中间的哪一个?”



 



“唉!真地,我一点也不知道!我并没有用比较的眼光去望她们。不过这对您能够起什么作用,您不想把她们拐一个带着逃走罢?”



 



共忒朗开始笑:



 



“喔!不想,但是偶然遇见鲜润的女人,真正鲜润的女人,鲜润得在我们这里从来没有见过的一样,我真高兴极了。我爱看她们和您爱看一幅兑臬尔的画是同样的道理。世上再没有什么旁的东西能够像一个漂亮女孩子一般教我看见就快乐,不管她是在哪儿和属于哪一阶级。那都是我心爱的小摆饰哟。我并不收集,但是赞赏,以艺术家立场热烈地赞赏,亲爱的,以心悦诚服和公正无私的艺术家立场热烈地赞赏!您教我怎样,我爱的是那个!您现在能够暂时借我五干金法郎吗?”



 



昂台尔马停住了脚步,并且低声说了一个强有力的“又要!”



 



共忒朗用简单态度回答:“永远要!”随后他们又提步前进了。



 



昂台尔马接着说:



 



“您拿着钱又干什么鬼把戏?”



 



“我花它。”



 



“是呀,不过您花得太过火了。”



 



“好朋友,我之爱花钱正像您之爱赚钱是一样过火的。您可懂得?”



 



“很好,不过您一点也不赚。”



 



“这是真的。我不会赚。一个人不能什么全会。譬如您会赚钱,您,然而您一点也不会花钱。在您看来,钱只是适宜于为您制造利润。而我呢,我不会赚钱,不过我很会花钱。钱对我供给成百成千的东西,而您仅仅知道这些东西的名目。我们本来是为了做郎舅而生的。我们互相截长补短,非常恰当。”



 



昂台尔马低声说:



 



“多么神经错乱!不成,您得不着五千金法郎,不过我预备借一千五百金法郎给您……因为……因为我也许在三五天之内要找您做点事。”



 



共忒朗很宁静地答辩:



 



“那么我当它做分期交付的款子收下。”



 



另一个拍着他的肩头没有回答。



 



他们走到风景区近边了,那地方被好些悬在树枝上的灯笼照着。乐园的乐队奏着一支古典曲子,然而是迟缓的,很像跛子走路,满是脱节和沉寂的空儿。演奏者始终依然是那四个音乐师,他们在这寂寞境界里,为了树阴和溪流,从早到晚不断地奏着,并且要产生二十件乐器的效果。因此都感到疲乏不堪,而月秒几乎得不着工资也教他们心灰意懒,因为玛尔兑勒一直用浴客们从不消费的那些整筐葡萄酒①和整瓶的甜味烧酒②,来凑足他们应得的待遇。



 



①法国是一个以产葡萄著名的国家,几乎随处都制造葡萄酒,因此这酒就成了他们日常不可缺少的饮料.简直和我们饮茶相同;其中价格固然由于品质间的高低而相差甚大,不过最贵的仍较一般甜味烧酒为低,所以在数量上有时以“筐”计算。



 



②甜味烧酒的种类甚多,都是用植物和酒醇再加食糖蒸馏而成的,在西洋都视为饮料中的奢侈品,价格甚高,饮时只用小杯斟酌,故数量以“瓶”计算。



 



在演奏会的声响中间,也辨得出球台上的声响,牙球和牙球的相触以及一道道的人声报着:“二十,二十一,二十二。”



 



昂台尔马和共忒朗都往山坡上走了。只有沃白里先生同着何诺拉医生在四个音乐师的旁边喝着他们的咖啡,玛尔兑勒同着洛巴尔未打着他们的情势激烈的台球,后来出纳员在瞌睡之中醒过来问道:



 



“这两位先生想用点什么?”——






第一部 第四章



  在两个女孩子睡了之后,阿立沃父子俩商量了好些时。昂台尔马的提议是使他们惊喜交集的,所以他们正设法在那种不损害自身利益的条件之下来更多地煽动他的欲望。于是以精密而有经验的农人立场,他们谨慎地衡量一切机会了,很明白在一个具有无数矿泉沿着一切溪涧喷出来的区域里,不应当用过分要求去推开这个来自意外而且无法再遇的爱好者。不过却也不应当完全把这道泉水放在他的手里,因为它有一天可以有很大的出息,完全是纯利,卢雅和沙兑尔奇雍在他们心里都是榜样。



 



所以他们寻觅用什么方法才能够把银行家的热衷煽得发狂,他们想出种种诡计,譬如编造一些比他更肯出高价的公司,他们想出一连串愚笨的狡猾手段,他们固然觉得这些手段都有缺点,可是比较巧妙的也始终无从发明。他们睡不稳定了;随后到了早上,老汉是先醒的,想起那一道泉水会不会就在夜里枯干了。泉水可以像它来的时候一样就此去了,归到地下去了,无法追回来了,那究竟是可能的事。他从床上爬起来,放心不下,被一种悭吝性的恐惧心制服住了,于是摇醒了他的儿子,向他说起他的害怕;后来巨人从灰色的被盖里拔出他的长腿,穿好衣裳就和父亲一同去看。



 



反正他们要把田地和泉水本身整理一番,拾去石头,使得泉水变成顺眼的,清洁的,如同一头就要出卖的牲口一样。



 



他们所以拿起了他们的锄子和铲子,踏着摇摇摆摆的大步并排着上路了。



 



他们去的时候,什么也不望,脑子被他们的买卖占住了,仅仅用一句简单的话答复路上遇见的朋友们和邻居们的早安。等得走到了那条通往立雍的大路上,他们渐渐心跳了,远远地望着,看自己是不是望得见那道泉水在早上太阳光里上涌和发光。大路是空的,白的和有尘土的,很靠近那条荫在垂杨下面的小河。在某一株杨柳下面,阿立沃忽然望见了两只脚,随后,走过了三五步,他认得了那是克洛肥司那老汉坐在路边,他两条木杨都放在旁边的草上。



 



那是一个风瘫了的老汉,在附近一带是有名的,十年以来,他把身子撑在一副橡木拐子上边困苦而迟缓地四处游荡,正像他自己说的一样,简直是迦罗①画的一幅穷人。从前那原是一个偷着在各处树林子里打猎又在各处溪河里钓鱼的,时常受到逮捕和惩罚,由于长期的埋伏,躺在潮湿的野草里和黑夜在河里捉鱼每每半截身子都浸着水,他弄得身上疼痛了。现在他哼着走路,样子就像一只没有腿的螃蟹。走的时候,他右腿像是一块破布拖在地上,左腿弯成两截提起来。但是本地的男孩子们,那些在傍晚时候跟在女孩子或者野兔子后面跑着的男孩子们,都肯定他们遇见过克洛肥司老汉,说他在矮树丛里和树林子中间的空地里,迅速得像是一只鹿并且滑溜得像是一条蛇,说他的痛风症毕竟不过是骗骗保安警察的滑稽手段。尤其是巨人,他极力坚持说自己看见过他把两根木杨横夹在胳膊底下在那里安排圈套去捕捉野物,并且那不是一两次而是三五十次。



 



①迦罗(j。gallot)法国十七世纪名画家,他的作品大多注重于风景和民间风俗疾苦等等。



 



阿立沃老汉在那个游荡老汉面前站住了,他心里触动了一个还不明朗的念头,因为在他的倭韦尔尼式的四方脑袋里边,理解都是迟钝的。



 



他向他道了早安,另一个也回答了早安。随后他们谈到了天气,谈到了正开花的葡萄,又谈到了另外两件或者三件事;但是这时候,巨人早已走在头里了,他父亲就洒开大步赶上去。



 



那道泉水是始终流着的,现在,是清澈的了,并且水坑的底层是红的,是一层漂亮的深红,来自多量的铁质沉淀物。



 



这父子俩在微笑之中互相瞧着,随后,他们动手整理四周了,移开那些石块再把它叠成了一大堆。末了,找着了死狗的那些残骸,他们带顽带笑地把它埋了。但是阿立沃老汉忽然让他的铲子落下来。一道快活胜利的狡猾摺纹使得他两片平塌嘴唇的角儿和两只阴险眼睛的边儿都皱起来了;后来他向儿子说:“你过来望一下罢。”另一个服从了;于是他们望着大路并且向旧路退回来。克洛肥司老汉始终在日光下面晒着他的四肢和木拐。



 



阿立沃在他对面站住了,问道:



 



“你可愿意赚一百金法郎?”



 



克洛肥司老汉是谨慎的,一点也不回答。



 



阿立沃再说:



 



“可懂得!一百金法郎!”



 



于是游荡者打定了主意,低声慢慢地说:



 



“那还用说,我为什么不要!”



 



“既然这样!老爹,应当做的是这样。”



 



接着,他用种种戏弄手段,种种含蓄的话和无数的反复叙述,作了很长的解释,说是他父子俩将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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