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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魂灵-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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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师又紧张起来。



“彼得堡,”费密斯托克留斯答道。



“还有哪个城市?”



“莫斯科,”费密斯托克留斯答道。



“真聪明,乖孩子!”奇奇科夫说。“真了不起……”他对马尼洛夫夫妇略带几分诧异的神情说。“小小年纪,竟如此博学,我应当说,这个孩子前程似锦。”



“哎,他您还不了解!”马尼洛夫答道。“他还很有才智哩。那个小的,阿尔奇德,就没有他机灵。他看到小硬壳虫什么的,马上两只小眼睛就滴溜溜地转起来,跟在后面追上去,一定要看个仔细。我看在外交方面他将来准有出息。费密斯托克留斯!”他又转向大儿子继续问道:“你想当个公使吗?”



“想,”费密斯托克留斯嘴里嚼着面包,脑袋左右晃动着答道。



这时,站在身后的仆人擦了一下公使鼻子,仆人做得恰到好处,否则一滴相当可观的多余的玉液就会掉进汤碗里去。席间谈起宁静生活的乐趣,话头不时被女主人对市里的剧院和优伶的评论所打断。宾主谈话的表情教师很留神地凝视着,一看到他们要笑,自己便立即咧开嘴,由衷地笑起来。他大概是一个感恩戴德的人,想以此来报答主人的知遇之恩。不过,有一次他的脸却变得严峻起来,他用叉子威慑地敲着桌子,眼睛瞪着坐在对面的两个孩子。此举倒也非常到位,因为费密斯托克留斯咬了一口阿尔奇德的耳朵,阿尔奇德就咧开嘴,闭起眼准备可怜见地大嚎一场,可是感到因此会被剥夺掉吃菜的权利,便又恢复了嘴的原状,噙着眼泪咬起羊骨头来,弄得两腮油光锃亮。女主人不住地对奇奇科夫说:“您也不吃什么,您菜拨得太少了。”奇奇科夫每次都回答说:“非常感谢,我吃饱了。”愉快的谈话胜似任何佳肴。



大家离开了餐桌。马尼洛夫感到非常不自在,用一只手扶着客人的后背,准备这样把他送回客厅去,这时客人却突然以特别认真的态度宣布说,想同他谈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既然如此,屈尊请到我的书房去吧,”马尼洛夫说完,就把客人领入一个不大的房间,一片灰蒙蒙的树林对房间的窗口。“这就是我的小小书房,”马尼洛夫说。



“这书斋很雅致,”奇奇科夫打量了一下房间说。



的确房间使人不无幽雅之感:近似灰色的淡蓝色刷的墙壁;普通的四把椅子,一把靠背圈椅,一张桌子……我们上文已经提到过的那本夹着书签的书,几张写过字的纸摆在上边,可是最多的还是烟丝。烟丝堆得千姿百态:有用纸袋装的,有用烟盒装的,也有干脆堆在桌子上的。两个窗台上是烟斗里磕出来的一堆堆烟灰,烟灰堆排列得整整齐齐,显然是费过一番心思的。看得出,主人有时是用排列烟灰堆来消愁解闷的。



“请赏光坐在这把圈椅上,”马尼洛夫说。“坐在这里舒适些。”



“请允许我坐到普通椅子上吧。”



“请不要推辞,”马尼洛夫微笑着说。“这把圈椅,我是特意为客人准备的:愿意不愿意,您得坐在这里。”



奇奇科夫坐了下来。



“允许我给您一袋烟吧。”



“不,我不吸烟,”奇奇科夫亲切地答道,那神态好象有些内疚似的。



“为什么呢?”马尼洛夫也亲切地问道,那神态也象有些惊讶似的。



“习惯没有养成,我怕;据说吸烟斗有害健康。”



“请恕我直言,这是偏见。我甚至认为,吸烟斗比嗅鼻烟对身体更有好处。我们团里当年有个中尉,是个最有教养的绅士,他嘴不离烟斗,不仅吃饭时吸,而且说句不雅的话,在各种其他地方也吸。他现在已经四十多岁了,可是上帝托福,直到如今仍然那么健壮,简直健壮得无法形容。”



奇奇科夫指出,这种事情确实会有,甚至渊博的学者也无法解释清楚天地间有许多事儿。



“不过,请允许我先提一个请求……”他的声音里带有一种奇特的,或者说,近似奇特的味道,说罢还不知何故回头看了看。马尼洛夫不知何故也回头看了看。“请问,您最后一次的农奴登记是什么时候?”



“很久了,准确的说,我记不起来了。”



“从那以后,您的农奴死的多吗?”



“不得而知,我看得问问管家。喂,来人,叫来管家,今天他应当在这里。”



管家来了。这是个四十来岁的人,刮得精光胡子,双排扣的紧腰短外套穿在身上,看上去他的生活极为闲适,因为脸显得虚胖,细小的眼睛和黄幽幽的肤色表明他非常眷恋绒毛被褥。能一眼看出,他同所有管家的经历是一样的:主人家里略识几个字的家童,娶了太太的心腹。管仓房的丫头,随后便管起了仓房,以后就当了管家。当上管家之后,不必说了,也跟所有的管家一样有了派头:对穷一些的则敲诈勒索,同村里富一些的人攀亲结友,早上睡到八点多,等茶炊烧好了才起床喝茶。



“亲爱的!上次农奴注册以后咱们这里死了多少农奴?”



“死了多少?打那以后,死了不少,”管家用象个盾牌似的手捂住嘴打了一个呵呵。



“对呀,说真的,我自己也是这样想的,”马尼洛夫接过话茬儿说:“不错,死了不少!”说完,对着奇奇科夫他又继续说:“的确死了不少。”



“比方说,数目具体是多少呢?”奇奇科夫问道。



“对啊,数目具体是多少呢?”马尼洛夫也问了一句。



“怎么说具体数目呢?没有人知道死了多少啊,谁也没有统计过。”



“对啊,言之有理,”马尼洛夫对奇奇科夫说:“我也认为死亡率很高,可是死了多少,却没有记载。”



“请你去统计一下,”奇奇科夫说,“列一个详细名单来。”



“对呀,列一个详细名单来,”马尼洛夫附和着。



管家说了一声“好吧!”便走了。



“您要这个名单有什么用呢?”管家走后,马尼洛夫问道。



这个问题客人好象感到为难,他的神色马上紧张起来,甚至都涨红了脸,看来他颇有些难言之隐,而且事实上马尼洛夫也最后听到了从来没有听说过的一件荒谬的事。



“您问有什么用吗?这用途就是:我想买一些农奴……”奇奇科夫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就停下了。



“请问,”马尼洛夫问道:“您想怎么个买法,是连地一块儿买,还是只买人,也就是说,不带地?”



“不,我并不是想买一般的农奴,”奇奇科夫说:“我想买……死的……”



“什么?对不起……我的耳朵有点儿背,我刚刚好象听到了一个非常奇怪的字眼儿……”



“我想买死农奴,不过还要作为活人登记在册的。”



马尼洛夫听到此话烟斗惊得落地,目瞪口呆,愣了足足几分钟。刚刚两位朋友还在大谈交游之乐,现在却一动不动互相呆视着,好象古时的一幅画像挂在镜框两边。最后还是马尼洛夫弯腰拣烟斗,抬头趁机看了看客人的脸,看看他的嘴角上是否挂着取笑人的神色,他是否在开玩笑,可是一点儿也看不出来这样的迹象,相反,那脸上的神情倒比刚才更严肃了。马尼洛夫心想,客人精神是否偶尔失常了,于是便心惊胆战地聚精会神地端详了他一阵,但是客人的眼神是安详宁静的,眼里并没有疯人常见的那种狞恶残暴的闪光,一切都很正常,很得体。应当采取什么态度。应当如何应付这种局面呢,马尼洛夫左思右想,最终还是一筹莫展,只好把剩在嘴里的烟一缕缕地喷吐出来。



“好吧,我希望知道,您是否能够把这些在法律上还被认为是活的实际上并非活的农奴移交。转让或者以您认为更适宜的方式卖给我?”



马尼洛夫异常震惊,也说不出来一句话,只是呆呆地看着他。



“我看,您好象感到难为情?……”奇奇科夫说。



“我?……不,我不是,”马尼洛夫说,“我还不能理解……对不起,我,当然,没有受过那么高等的教育,也就是说,那种出色的教育在您的一举一动中所表现出的;我不擅说话……也许这里……在您刚才的表述里……另有蕴涵……也许您这样说是为了优美词汇吧?”



“不,”奇奇科夫接着说,“不,我就是如此的本意,也就是说,我要的正是事实上已经死了的农奴。”



马尼洛夫全然不知所措了。他自己感到应该有所表示,应该提个问题,但鬼知道提什么问题呢……结果他又喷了一缕烟,这次但不是从嘴里,而是从鼻孔里喷出来的。



“好吧,要是没有障碍,那就上帝托福,着手签订契约吧,”奇奇科夫说。



“怎么,签订买卖死农奴的契约?”



“噢,不!”奇奇科夫说。“我们要把他们当作活农奴签约,就象农奴普查名册上注册的那样。我习惯于无论作什么事都不背离民法,虽然我为此在任职时屡遭打击,可是对不起:履行义务,对我来说,是神圣的事;法律……我在法律面前从无二话。”



马尼洛夫对最后这句话感到欣慰,但仍然捉摸不透,对这宗买卖的意义,他没有说什么,又嘬得那么有力,嘬起烟斗来,以致使那烟斗吱吱地响起来,象扒松管似的。他似乎想从烟斗里嘬出应付目前这种闻所未闻的局面的主意来;但是烟斗只会吱吱响,并无其他本事。



“您也许还有什么疑虑?”



“哎呀!这说哪儿去啦,丝毫没有。我的话并不是对您要有什么批评和责怪。不过请允许我大胆问一下,这种买卖,或者更确切些说,这种交易,不会违背俄国民法和其他条例吧?”



说完,马尼洛夫晃动了一下头,聚精会神地看了看奇奇科夫的脸,一种深沉的表情从而自己脸上的皱纹和紧闭的双唇则显露出来,在普通人的脸上这种表情一般是看不到的,也许只有在哪一位过份聪明的大臣的脸上才能看到,而且还要在他最伤脑筋地考虑问题的时候。



可是奇奇科夫却平平淡淡地说,这类买卖或者说交易决不会违背俄国的民法和其他法律。过了一小会儿,他又继续说,甚至国库会因此而获益,因为可以得到一笔法定的契税嘛。



“您这样认为吗?”



“我认为这是件好事。”



“既是好事,那就另当别论:我毫不反对,”马尼洛夫说完,便完全放心了。



“现在只剩下讲价钱了……”



“怎么,讲价钱?”马尼洛夫说完又停了一会儿。“您竟认为我会为了那些在某种意义上已经不复存在的农奴而要您的钱?既然您有这样一种……怎么说呢……古怪的想法,这些农奴我就奉送给您好啦。分文不取,而且也由我承担契税。”



叙述这一事件的历史学家要是对客人听到马尼洛夫的这番话之后所感到的高兴略而不提,那他就该受到莫大的责难。奇奇科夫尽管为人稳健持重,但听到这番话也险些没有象山羊似地跳起来,大家知道,人在狂喜的时候都会这样跳的。他在圈椅上那么用力地一扭,竟把椅座的毛料椅罩挣破了。马尼洛夫有些不解地看了他一眼。为了表示感谢,奇奇科夫滔滔不绝地大道其谢,使得马尼洛夫感到难为情,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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