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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不韦的话将李斯带回现实。吕不韦臂膀一挥笑道:“《吕氏春秋》千秋盛举万世典籍从此六国何敢再视我秦国为不文之国?当日若非先生提议不韦又焉能想及此举?说来还要多谢先生才是。”
李斯回礼道:“相国厚意李斯哪里当得起。李斯以为是今朝后世的万千书生学士该多谢相国才对。《吕氏春秋》编写至今已历七载。未知进度如何?”
吕不韦道:“再过一年便可成书。”
古人著书不比今日。《吕氏春秋》统共二十余万字不论质量单从字数来看只相当于今天某些高产作家大半个月的工作量而已。而竟然劳动三千舍人穷八年之功在这方面不得不赞叹吕不韦实在有钱也实在有耐心和胸襟。
吕不韦又道:“书虽未成但已十毕其九先生倘若有暇还望寓目指正。”
李斯道:“李斯才疏学浅一无著述不堪相国寄望。”
“先生何必过谦。秦国第一才子非先生莫属。先生虽只字未著非不能也实不屑也。”
李斯对自己的才能倒从来也不谦虚。在这个世界上他除了服过韩非之外还没服过旁人。不过眼下可不是看书的时候李斯于是推辞道:“还是留待书成之日李斯一并拜读。”
夕阳西下吕不韦大摆宴席款待李斯。酒酣耳热宾主尽欢。吕不韦道:“长远未和先生闲谈甚是想念。先生在日不韦能常就请教获益匪浅。今先生入朝为客卿不韦胸有疑难却再也无人可问。今欲再与先生闲谈未知可乎?”
李斯拜道:“得与相国闲谈固所愿也未敢望也。”
第一卷 初期风云 第八十章 旧仇新恨
吕不韦于是屏退左右。两人捂着肚子都吃得太饱太撑要先消化消化。还是吕不韦的肠胃功能比较强壮因为他先打破沉默开始说话。吕不韦道:“四下无人敢问先生来意。”
李斯道:“不瞒相国李斯实为郎中令一事而来。”
吕不韦沉声道:“奉秦王之命欤?抑或为嫪毐作说客欤?”
“李斯自来只为报相国昔日知遇之恩。”
吕不韦从鼻子里轻哼一声那意思像极了北岛那著名的诗歌:告诉你我不相信!
李斯神色不改说道:“相国推选大夫沌为郎中令嫪毐举荐佐弋竭为郎中令相国不欲退嫪毐不肯让。非此即彼虽秦王莫能断。然李斯暗窥秦王似有顺从嫪毐之意。李斯不惮背秦王前来特知会于相国。今相国与嫪毐相争于朝朝野皆知又复拭目以待视二君孰胜而定其行止。一旦嫪毐威压秦王而秦王年幼无能逆之则佐弋竭得为郎中令嫪毐势必权势愈强。而天下由此皆知嫪毐贵于相国也胜于相国也嫪毐得宠而相国失势也于是争舍相国而附嫪毐也。今日一挫虽小他日百挫千挫为大窃为相国危之。”
受李斯一激吕不韦果怒形于色切齿道:“嫪毐小儿徒仗巨阴复有何能哉!”
李斯诧异言道:“相国所指为何?嫪毐当日已罹腐刑为众人共见。今嫪毐阉宦也不求富贵又能有何求?”
吕不韦省觉自己说漏了嘴他冷瞥李斯一眼心想关于嫪毐乃是假阉之事李斯这小子到底是真不知道还是在装傻?吕不韦于是转口又道:“不韦有疑惑嫪毐无功无德秦王为何要依顺之?”
李斯再次刺激吕不韦说道:“秦王非依顺嫪毐实乃依顺太后是也。秦王事太后至孝。太后恩宠嫪毐秦王素知之。嫪毐欢心则太后欢心。于是秦王欲以佐弋竭为郎中令也。”
一听到太后之名吕不韦面部变色一阵痉挛。吕不韦已经很久没听到太后的名字了。自吕不韦和太后分手以后在相国府内太后的名字是禁止被提起的。
李斯继续又道:“嫪毐所嫉恨者相国一人而已。嫪毐依仗太后恩宠四处散播谣言言道相国欲谋作乱不利于秦王也。虽说谣言止于智者然遍观满朝文武智者又有几人?”
吕不韦拍案而起叫道:“先生竟如此糊涂!欲谋作乱者嫪毐也。倘无吕某在朝嫪毐早已反了。”
第一卷 初期风云 第八十一章 吕不韦的屈服
吕不韦盛怒之下有如刚服食过五石散的魏晋名士衣襟大开背手疾行。其脸庞也乘机开起了染行先是胭脂红再到马奶紫再到梨花白。刹那三变骇俗惊艳。
对李斯来说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是也并不觉奇异待吕不韦行散完毕这才若无其事地说道:“相国所言差矣。”
吕不韦好不容易坐下闻言险些又跳将起来他双眼暴睁怒向李斯。心想你还好意思自称为报恩而来你分明是来给我添堵的。从来了到现在一句宽心的话也没对人家说过。其实男人更需要关怀。我哪里说差了你最好给我个满意的解释。
李斯安坐道:“嫪毐虽愚顽也必知作乱并非儿戏。嫪毐得有今日全拜太后所赐。无太后之力嫪毐一事不足成。虎不食子牝性护犊。嫪毐倘欲作乱不待秦王应对太后必先诛之也。李斯以为嫪毐无心作乱却有心取相国而代之。相国一日在朝嫪毐一日不安。嫪毐志不在社稷志在相国也。今嫪毐自度力尚不足与相国抗衡故引而不。倘郎中令归于嫪毐嫪毐权势愈大图相国必也。”
吕不韦叹一口气道:“秦王果有意以郎中令属嫪毐乎?”李斯沉痛而惋惜地点头。吕不韦苦笑道:“忠秦室不如忠太后事社稷不如事宫闱国事如此夫复何言!”
李斯道:“相国以秦王轻相国而重嫪毐乎?”吕不韦学着李斯的样子也是沉痛而惋惜地点头。
李斯道:“李斯斗胆敢言相国之失。论于秦王之亲秦王尊相国为仲父父子之谊岂阉宦嫪毐所能比。论于秦室之功相国功高天下嫪毐寸功未有此皆天下尽知之也。然为有太后之故秦王以郎中令属嫪毐情非得已。李斯有一计使嫪毐只可空羡郎中令之位却不得纳入囊中。”
“愿闻先生之计。”
“嫪毐死争郎中令以相国争之故。嫪毐欲图相国暂不可图又惧反为相国所图。故相国争则嫪毐恐恐则必争惟恐后人。为今之计莫如相国不争。郎中令所司者秦王之安危也。相国不争嫪毐岂敢争?嫪毐争则必授相国以柄。相国已退而嫪毐苦争非为谋反而何?当斯时也相国再言嫪毐欲谋作乱嫪毐虽有千口莫能辩清。嫪毐之死生操于相国之手也。相国倘怜嫪毐则进言于太后秦王夺爵去位废为庶人。倘相国不怜嫪毐则兵而攻之夷其家灭其族为国除奸秦王闻之必喜而太后亦不能怨。”
吕不韦心里冷笑我吕不韦又无龙阳之好怜嫪毐做甚。将其挫骨扬灰也难以消得我心中恨意之万一。李斯所说虽听上去很美但吕不韦还是有些不肯甘心他还是惦记着郎中令一位况且他也是当着众人的面向大夫沌打过包票保他能作上郎中令的。
李斯察言观色又道:“相国如执意与嫪毐强争胜则利一败则害九。利害之间不可不思。”
吕不韦仍然不放心。他一旦退出而郎中令真到了嫪毐手中他很怀疑自己是否有因此难的勇气。他老了早没了当年的锐气。在他而言最好的结局还是嫪毐也见机而退放弃对郎中令的渴望。只要能和嫪毐保持住均衡他也就满意了。吕不韦于是道:“以先生之见不韦退则嫪毐必不争。”
李斯看穿吕不韦的心思道:“李斯将往说嫪毐若嫪毐不退李斯必提头来谢相国。”
吕不韦道:“倘孤与嫪毐皆退郎中令属谁?”
李斯知道现在还不是将王绾推出来的最佳时机。绝不能让吕不韦有这样的感觉:其实嬴政早有主意只是在利用他和嫪毐而已。李斯于是道:“此事或容从长计议。秦王临两难之局想来虽不能就相国也必不从嫪毐也。”
吕不韦听罢闭上眼睛长久也不说话。李斯知说已成于是告辞。吕不韦并不挽留只是道:“走了?”
李斯回答道:“走了。”
第一卷 初期风云 第八十二章 嫪毐,好久不见
吕不韦这边的问题解决了李斯再前往说嫪毐。李斯之所以把嫪毐放在后面来说是因为他自觉并没有绝对的把握在他看来说服嫪毐的难度要比说服吕不韦的难度为大。一是他对吕不韦更有研究说生不如说熟。二是嫪毐远没有吕不韦聪明。聪明人懂得变通愚蠢的人却只认死理。
嫪毐和吕不韦不一样说的策略也必须相应调整。如果说吕不韦的命门是:老而不能戒之在得。那么嫪毐的命门就是:作贼心虚。嫪毐就是贼偷人的贼偷太后的贼。李斯的游说将紧紧抓住这个命门不放。
让李斯想不到的是嫪毐居然亲自到大门口来迎接他并把马车夫斥下去自己坐到马车夫的位子赶着马车将李斯一路载入。自嫪毐迹以来甘为某人执鞭驾车可实在是头一回。李斯百般推辞不得他坐在车内不仅毫无宠遇之感反而大为惊恐。嫪毐什么时候变得这般有心计?他如此这般地笼络我就算我不能为他所用他也能落下个慕贤爱德的美名而这事要是传到嬴政的耳朵里我又该对嬴政作怎样的解释?
嫪毐带着李斯将自己的府第转了个遍他像是一个幼稚的孩子向大人得意地炫耀着他的玩具。嫪毐的变化实在太大在嫪毐身上再也找不到七年前那个年轻人的任何影子。七年前的那个年轻人在树下被数十壮汉按倒在地可怜兮兮地被公然扒去裤子却也无胆哭泣。
同样是说你怎么好久也不来看我吕不韦的语气只是纯粹客套嫪毐的语气里却透着真诚这不免让李斯也很是感动。而要让这份感动延续甚至到达其实也很容易那就是像所有多年未见的故人那样共同回忆往事。李斯和嫪毐之间也有往事却偏偏不能回忆。这往事于李斯或有快乐对嫪毐却只有耻辱。
嫪毐自入得太后宫中很快就平步青云一顺百顺。李斯看着嫪毐眉飞色舞、志得意满的样子不无妒意地在心里暗道:沐猴而冠。然而太后说了:就算嫪毐沐猴而冠可是我喜欢。李斯饶有兴致地暗暗打量着嫪毐的面孔但见他苍白的脸上找不到半根胡须还真是有些宦官的样子。李斯想到:那些须儿大概都是被干拔掉了吧而且是出自太后的手艺。然而每拔每长每长每拔那又是怎样的疼痛?不过话又说回来倘能得到如此富贵别说让太后干拔胡子就算让太后干拔牙齿又有几人能说我不愿意?
游览完毕李斯还没开口谈起来意早有丰盛的宴席摆好较之相国府的接待规格又是奢华出好几个档次。席间嫪毐滔滔不绝诉说着自己得意的故事李斯根本插不进话只能作一个忠实的听众偶尔附和那么一两声。
第一卷 初期风云 第八十三章 得来全不费工夫
李斯很是理解嫪毐这种心态。在李斯面前嫪毐并非愿意吹嘘而是必须吹嘘。一看见李斯嫪毐就不自然地想到自己屈辱的过去。也许他可以傲然漠视旁人但在李斯面前他始终摆脱不掉内心的自卑。李斯只要坐在那里哪怕是一动不动对他都是一种挑衅一种拷问。他只有张扬光辉的现在以淹没卑贱的过往。他要竭力在李斯面前证明自己、强调自己。而李斯对于嫪毐的意义并非止尽于此。嫪毐在向李斯吹嘘时所获得的成就感远远比向其他人吹嘘一千次加起来还要强烈。而他多年来何尝不是一直有着这样一个隐约的心愿那就是要得到李斯的承认得到他曾经景仰和热爱的李斯的承认。
终于嫪毐问起李斯来意。李斯正听得昏昏沉沉忽遭此一问好一会儿才醒过神来说道:“李斯为郎中令一事而来。”
嫪毐哦了一声意义不明。李斯于是继续说道:“人无近忧必有远虑。今相国与君各荐郎中令莫肯相让。君当自知相国恨君非一日也。相国得郎中令则强相国强则君危。相国不得郎中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