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劫的事情向掌柜兜底讲清以后,他同时就开始用自己的工钱和银行里的几块存款(也就是他拿的钱)陆续还进抽屉里去,这事情就这样弥补吧。虽然这样并不等于说,海伦·博伯就此会爱上他——可能发生完全相反的情况,但如果她当真爱上他的话,他心里也会好过些。
他一有机会就要对掌柜说的话,早就记在心里。一天,他们俩在后间里谈天的时候,他又象以前那样开始讲,他的生平主要是由许多错过的机会组成;有些机会大有成功的指望,他至今都忘不了。在经历了各种原因——大多是自己的过错——造成的不幸挫折,千方百计想摆脱而往往未遂,他总是后悔莫及。这样过了一段时间,他也就认输而安心当起浪荡汉来了。他流落街头,碰上好运就在地窖里度日,空场上过夜,从垃圾桶里捡点连狗也不愿吃、甚至吃不下去的东西充饥。衣着也是找到什么就穿什么,走到哪里就在哪里睡,什么都吃。
按理这样的生活会把他整死的,他却活了下来,胡子拉碴,浑身一股味儿,勉强挨过一年四季,不存任何希望。这样度过了多少岁月,自己也说不上宋。谁也不管这笔账。可是有一天,当他钻进某个窝里躺着的时候,他想到一个怪念头:自己其实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他从狂想中突然领悟,他所以过这样的生活,只因为他以往不知道自己天生要干一番大事,注定要过截然不同的大好日子。在这一刹那之前,他从没想到这点。过去他一直认为自己只是寻常之辈,但是就在这个地窖子里,他恍然大悟,自己想错了。他的运道一直这么坏,原来是因为他对自己究竟是个怎样的人缺乏正确的认识,还把全部精力花在做那些错事上。于是,当他考虑今后该干什么的时候,他产生了另一个强烈的念头:他天生是个罪犯。过去他也曾一再拿这种想法来嘲弄自己,可是现在这个念头攫住他牢牢不放。靠犯罪,他可以转变运道,闯荡一番,过王子一样的生活。他一想到抢劫,拦路行凶——必要的话,就杀人——就快活得浑身战栗,因为他一直渴望自己发财,让人受苦,而每一个暴力行动都有助于满足他这一渴望。一个人如果认为自己在一生中能干一番不同寻常的大事,就比没有远大理想的可怜虫,有着更多的成功机会——弗兰克有了这样的信念,觉得无限痛快。
于是他放弃了在地窖之类附属建筑里度日的生活方式。他又开始工作,租到一间房,积了点钱,买了一支枪。然后他来到东部。他估计,到了东部就能照他想的方式生活——那儿有钱,有夜总会,也有姑娘。在波士顿游来荡去窥伺机会,也不知道从哪儿着手才好;这样过了一个星期,他跳上一列驶往布鲁克林的货车。到了那里才两天,他结识了沃德·米诺格。一天晚上,他们两人在打弹子,沃德狡黠地觉察出他身上有枪,就出主意要他一起抢劫。弗兰克欢迎这个想法,这总算是一个开端,可是他嘴上却说要再考虑一下。他去到科尼岛。坐在海滨木板道上,正为自己该怎么办在发愁,这时他产生一种恼人的感觉,有人在监视他。他转过身去,原来是沃德·米诺格。沃德坐下来对他说,他打算抢的是个犹太人,于是弗兰克就同意跟他一起去。
但是,到了要作案那天晚上,他发觉自己紧张。在车上,沃德察觉了,骂了他一通。弗兰克想,他一定得硬挺下去。他们俩把手绢围在嘴上,走进杂货铺,这时整个主意似乎变成毫无意义的了。他觉得自己再也不愿去想这个主意。他已经不愿实现他的犯罪计划了。他灰心丧气,简直有点喘不过气来。他真想冲到街上去,走得无影无踪。可是他又不能让沃德一个人留在那儿。在后间里,由于刚才看到犹太人满头是血,心里作恶,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了生平最严重的错误,最难洗刷的错误。就这样,他的短暂的作恶生涯结束了,又一个想入非非的梦破灭了,他陷入挫败的纠缠中。他打算有一天要把这一切都告诉莫里斯。他对这个犹太人有充分的了解,断定他会宽恕的。
可是有好几次,他想象自己反而把这一切告诉了海伦。他想干一点好打开她的眼睛、让她认清他的真正为人的事情。但在杂货铺里,谁当得了英雄呢?告诉她得要点勇气,而勇气是不简单的。他仍然觉得,自己应该有比较好的命运。只要他做对一回,仅仅一回,在适当的时间做了适当的事,他就会有较好的命运。也许他会求她听自己倾诉,只要他们能一起待上一段够长的时间。起初她可能会觉得窘,但他一开始告诉她自己的身世,他肯定她会听到底的。这以后呢——谁知道?跟姑娘打交道,你只消开个头。
可是伙计冷静地反省一下以后,看清自己的思想方法完全是感情用事——他生性是个易动感情的意大利人后代,他知道自己又在悠悠忽忽地做梦了。向她承认抢过她的老头子以后,他还能指望对她有什么机会呢?因此,他觉得最好还是保持沉默。同时又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偷偷向他袭来,如果现在什么也不讲,不久后他要吐露的往事就会比现在更丑。
圣诞节才过,在一个满月的夜晚,弗兰克身穿新衣匆匆赶往图书馆去,那儿离杂货铺约莫隔十多条马路。这家图书馆是由一座仓库扩建成的,里面灯光明亮,架上放满图书,在寒冬腊月的夜里散发出温暖的气息。后面摆着几张大阅览桌。这是一个好去处,从寒气中进来的人都感到怪舒适的。他猜得真准,海伦不久也来了。她头上裹了块红羊毛围巾,一端披在肩头。他正坐在桌边看书。她随手关上门就看到他了;这点他也晓得。以往他们在这儿匆匆碰到过。她一直想知道他在看什么书。一次她走过他身旁,从他肩头瞟了一眼。她原以为是本《通俗力学》,谁知却是一本谁的传记。今晚上,她在书架之间来回走动的时候,跟往常一样她知道他的眼睛在盯着她。一小时以后,她起身走了,他发觉她朝自己的方向偷偷投来紧张的一瞥。弗兰克站起来,办好借书手续走出图书馆。他赶上她时,她已经走了半条马路。
“月亮好大。”他伸手去摸帽子,想表示敬意,尴尬地发觉根本没戴。
“象要下雪,”海伦回答说。
他扫了她一眼,看她是不是在开玩笑,然后望望天。天上,一片云也没有,月光如水。
“也许是吧。”他们走近街角的时候,他说,“要是你高兴,我们可以到公园里去散散步。”
她听到这个建议,不禁哆嗦了一下,然而怯生生地笑了笑,转过路口,在他身旁走着。自从那天晚上他叫她下楼接了个没有声音的电话以来,她简直没跟他讲过一句话。究竟是谁打来的,她永远也不会知道。而这件事至今还叫她摸不着头绪。
他们一路走着,海伦对他不止是恼恨,简直是生气。这种情绪的来由,她心中有数——她母亲把所有的非犹太人都看作危险人物;因此他和她在一起,就构成潜在的罪恶。他那紧盯着的目光一直逗留在她身上,这使她恼火,因为她察觉,他看到的决不止他偶尔给人截住的眼光里所显示出来的那一点。她竭力想克制自己对他的厌恶,给自己解释说,如果她母亲把他当仇敌,那也不是他的过错,他一直盯着她看,那至少表示他看到她有点动人的东西,否则他为什么要看呢?一想到自己的寂寞生活,她光凭这点也得感激他。
不快的感觉过去了,她谨慎地抬头瞥了他一眼。他毫不显眼地在月光下走着,一点不知道她对他的反应。就在这时,她觉得——这样的想法她从前也有过——他可能有着不少她想象不到的长处。她感到惭愧,他帮了父亲的忙,她却从没向他道谢过。
在公园里,月亮显得小了些,就象是皎洁的天空中的一个漫游者。他谈论着冬天。“真好玩,你刚才提到雪,”弗兰克说。“我在图书馆里正好在念圣方济各的传记。你一提到雪,我就想起那个故事,讲方济各冬夜醒来,问他自己,当僧侣这桩事他做得对不对。他想,我的上帝啊,假如我碰上哪个美好的年轻姑娘,跟她结了婚,到现在我不就有了妻室儿女了吗?这样一想,他难过得再也睡不着了。他从草铺上爬起来,走出教堂,也许是寺院,反正离开他待的地方。地上盖满雪。他堆了个雪人,是个女的,就说,‘喏,这是我的妻子。’然后他再用雪堆了两三个小孩。接着,他吻遍每个雪人,就走进屋里又在草上躺了下来。他感到痛快得多,就此睡着了。”
这故事使她既惊奇,又感动。
“你才在书里读到这个故事吗?”
“不是的。我从小就记得这个故事。我一肚子都是这一类的故事,自己也不知道什么道理。我从前住的孤儿院里,有个神父常讲这些故事给孤儿听,我猜想大概就此记住了。非但没忘,还常常毫没来由地从我思想里冒出来。”
他刚理过发,又穿上新衣服,简直认不出他就是穿她父亲的那条宽大的裤子的伙计,在他们家地窖里睡过一个星期的人。今晚上,他象是个她从未见过的人。他的衣着显得大方,模样看起来也不讨厌。他脱了围裙似乎年轻了。
他们走过一张空着的长椅。“咱们坐一会儿,好吗?”弗兰克说。
“我愿意再走走。”
“抽烟吗?”
“不。”
他点了支烟,然后赶上她。
“今儿晚上天气可真不错。”
“我要谢谢你帮了我父亲的忙,”海伦说,“你心肠真好。这话我早该说了。”
“谁也不用谢我。你父亲给过我好处。”他觉得不大自在。
“不管怎样,别干杂货买卖。这一行是没有前途的。”
他嘴角带着微笑喷了口烟。“大家都这样劝过我。你不用担心,我的梦想才大呐,不会钉在杂货铺里的。不过是暂时的工作。”
“这不是你的老本行吗?”
“不是的。”他决心老老实实。“我是在喘口气,歇一歇,你可以这么说。我一开始就走错了路,现在不得不改变走的方向。我在你父亲铺子里落脚,完全是碰巧,等我打算好下一步,我不会再待下去的。”
他记起自己曾经考虑过向她坦白,但是时机还不成熟。反正你既能以陌生人的身份坦白,也能以朋友的身份坦白。
“我差不多样样事情都试过,”他说,“现在得选定一样干下去。老是这样变个不停,我可腻了。”
“你现在从头来起,不嫌太晚了一点吗?”
“我才二十五岁。开始得晚的人,有的是。我在书里看到过还有更晚的呐。年龄算不得什么。它不会使你赶不上别人。”
“我没说过会。”走到第二张空椅子边,她停了下来。“你要是高兴,我们可以在这儿坐一会。”
“行。”弗兰克用手绢把座位抹了抹,才让她坐下。他递烟给她。
“我说过我不抽烟的。”
“对不起,我还以为你在散步的时候不想抽。有的姑娘不喜欢这样。”他把烟收了起来。
她看到他手上拿的书。“你在看什么?”
他把书拿给她看。
“《拿破仑传》?”
“是的。”
“干吗看他的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