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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明外史-第8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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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行了罢?“林雪老握着她的手,这才哈哈大笑。周西老笑着和她给吴华二人介绍,说道:”这是吴先生,这是华先生。“吴芝芬笑着略为点了一点头,这才取下帽子,露出轻松乌黑的一把辫发。她随身坐了下去,就坐在周西老的下手,扶起筷子沾着茶杯子里的水,在桌上乱画。周西老笑道:”你瞧这淘气的样子。“林雪老笑道:”这是春香闹学,你这个陈最良可要仔细挨打呢。“周西老笑道:”说起来,我倒想起来了。“便问吴芝芬道:”《游园》《惊梦》,现在学得怎样了?“吴芝芬道:”唱都学会了,就是身段还没有学会。昆腔就是这个麻烦劲儿,腻死了。干爹老是一死劲儿的要人家学。“周西老道:”昆腔虽然难学,可比皮簧古雅得多。“吴芝芬道:”什么叫古雅呀?“周西老道:”这就很难说了。譬如说罢,桃花和梅花都是花,桃花是华丽的,梅花就是古雅的。“吴芝芬道:”这我可糊涂死了,花也有什么古雅的华丽的?照干爹说,昆腔和梅花都是古雅的,但是唱昆腔戏的行头,和梅花一点也不同样呀。“周西老见吴芝芬还是不懂,只得说道:”昆腔好听。“吴芝芬笑道:”这不结了。早说这句话,省得这些个比方。“周西老道:”《游园》《惊梦》,有几句身段,你要注意。“又遭:”像‘如花美眷,似水流年’这八个字,就要把这话里的意思,唱得现诸眉宇。“吴芝芬道:”什么又叫现诸眉宇?“

周西老道:“就是连眉毛上,都要做出这个神情来。”吴芝芬道:“这话我就不知它闹些什么,我怎做出来?”林雪楼道:“这有什么不懂,就是说花一样的人,禁不起水样的流年。”吴芝芬笑道:“我知道了。算命的瞎子老在胡同里吆唤,问流年八字,不就是这个流年吗?”这句话说得周西老林雪楼都笑了,连吴碧波华伯平也止不住笑。吴芝芬道:“说对了也不值什么。你瞧,乐得这个样儿。”大家正要止住笑的,听她这样一说,又都笑起来了。周西老吴芝芬坐得近,一面喝酒吃菜,一面和她谈《游园》《惊梦》词曲的意思。他拿着筷子,绕着酱油碟子画圈圈,一面又摇着头道:“‘良辰美景奈何天’,是说这风清日朗的天气,有那鸟语花香的景致,正是闺中人徒唤奈何的日子(口虐)。”说着又举起筷子,在空中画了两个圈。

吴芝芬坐在一边,呆了眼睛,眯眯的脸上现出笑容,周西老见她这个样子,以为是听得来味了,越发摇头摆脑,讲得有味。吃一餐饭,就讲了一餐饭。吃过饭之后,大家起身漱口。林雪老趁着这个当儿,就着桌上的笔墨,拿了一张局票,在纸后面写了两首诗,题目是《即席赠芝芬女士》,诗是;好是秋波剪水清,拈衣平视不胜情。

断红飞入双蓬鬓,笑向生人道姓名。

扑朔迷离辨不真,蛮装掩饰女儿身。

不须更着何郎粉,羞煞当年卫璧人。

他那张纸先递给周西坡看,说道:“如何?”周西老摸着胡子说道:“好!”

便顺手递给吴碧波道:“这两首诗,却牵连二位在内呢。”吴碧波接着同华伯平同看,笑道:“都不是事实,第一吴老板没和我们道姓名,第二我们也没有哪个配称壁人。”吴芝芬听他们这样说,明知道是说自己,却不知道是说些什么。周西老笑着道:“林大人做了两首诗送你呢,这是难得的事。你回去,明天拿一张好纸誊着,你将来可以裱糊起来。”说时在吴碧波手里接了诗稿过来,递给吴芝芬。又说道:“我解给你听。”吴芝芬道:“你们这样说了一阵,我还不明白吗?别解了,透着麻烦。”这时,将那两首诗的稿子,揣在衣服插兜里,用手捏成了一个纸团儿。心里想道:“诗也诗,见面就做诗,贫透了。”一赌气,乘大家闹着在说话,把那纸团捏在手心,冷不防,扔在痰盂子里面,戴上帽子和周西老道:“干爹,今天晚上,我还有堂会,我要先走一步了。谢谢您哪。”周西老道:“吃一餐干爸爸,算什么?

林大人送了的诗,你倒是真要谢谢呢。“吴芝芬为情面所拘,没奈何,也向林雪老谢了一谢,这才走了。吴碧波华伯平也向周西老道了谢,一路出了致美斋。

华伯平自回了旅馆,吴碧波却顺道来访杨杏园。他走进皖中会馆,正值杨杏园在客厅里打电话。他站在一边,等杨杏园电话打完,一路走到他屋子里来。吴碧波道:“你一个人占这一个院子,真是舒服,就是打电话远些。”杨杏园道:“这院子我也占不久了,我要在外面赁房子住了。”吴碧波拱一拱手道:“恭喜!恭喜!

你要组织小家庭吗?“杨杏园道:”不组织小家庭,就不能赁房子住吗?“吴碧波笑道:”我也不用得和你辩,不久自有事实来证明。你这一搬,倒是很凑巧,华伯平可以搬到你这里来住。“杨杏园道:”他到北京来,又说是已经有事,又说是为省自治来的,究竟为着什么?“吴碧波道:”他的野心很大呢!想在京里活动活动,弄一个监督或者盐运使做做。“杨杏园道:”这倒无所谓野心不野心,只要他有本钱,总有希望。我昨天新认识了一个朋友,不上二十岁,已经买了一个督办做。那末,华伯平就买一个关监督,那也很不算希奇。只是他一来局面就很小,恐怕不是大干的样子。“吴碧波道:”你认识一个什么督办?“杨杏园就把昨天在蓝桥饭店的事,略略说了一遍。吴碧波道:”你说这两个女的,我倒有所闻,是西城两个著名的土货。“杨杏园道:”你瞎吹,你们当学生的人,哪能和她们接近?“吴碧波道:”你不要看轻大学生,每年花整万学费的,很多很多呢。“杨杏园道:”难道你也认识她?“吴碧波道:”我是不认识,我有个同系的学生,很和叫爱思的要好。

听说她们的总机关,在西城什么街,门牌说不清了。“杨杏园失口道:”对了,你是有些知道。“吴碧波道:”这样说,你一定去过的。“杨杏园道:”老实告诉你,这爱思也有些和我拉拢,昨天临别的时候,暗下递了一张字条给我,约我吃饭,我没有理她。刚才她又打电话,约我到她那地方去。“吴碧波很高兴,笑道:”去去!

我开一开眼界,究竟是怎样?“杨杏园笑道:”一个当学生的人;不好好念书,只是在这些个地方走,那是什么话?我不去,我也不能陪你去。“吴碧波道:”要什么紧?我们学堂里的博士教授,研究娼妓问题,还实行到二等茶室三等下处里去过一回啦。“杨杏园笑道:”那末,倒是有其师必有其弟子了。“说时,掀起一点儿衫袖,一看手表已经有七点多钟,便笑着道:”我倒是想去看看,又不知道应该要花多少钱,又不知道这钱是怎样给法?难道也像班子里一样,扔在碟子里吗?“吴碧波笑道:”这算什么难题目,到了那里,看事行事,也就解决了。从前我们常听见说什么李五奶奶,陈七奶奶,家里花天酒地,闹得很厉害,不知道是怎么样的!

而今有这个机会,为什么不去看看?“杨杏园道:”没有熟人带进去,恐怕她那里不承认呢,岂不拿着我们当贼办?“吴碧波听了这话,抓着耳朵边的鬓发,却没有主意。忽然一笑道:”有了,她既打电话来,你不知道打电话去问一问吗?“杨杏园笑道:”我以为你有了什么好主意,原来就是这个主意,要知道她的电话,我自然会问,但是我因为她们什么都含有一种秘密意味,并没有问她的号码,怎样问呢?

我倒有个办法,到那里去再说。“吴碧波道:”好,就是这样办。天下事顾全不了许多,只有到那里再说,是一着妙棋。“

两个人商议好了,就坐了车,按着目的地,走了来。在街口上,就下了车,慢慢的走过来。

其初杨杏园知道西城什么塔寺,什么沟沿,有这样的人家。无非转弯抹角的胡同里,东倒西歪的人家。爱思虽也说过这里是伟大的组织,猜想也不过平常。及走到爱思所告诉的那号门牌一看,却是朱漆的两扇八字大门,门上一只大电灯,点得通亮。白磁的电灯罩上,大书特书一个“金”字。朱漆的门上,钉着铜环,左边门上嵌着一个铜制的信箱口子,有“金宅信箱”四个字。杨杏园和这种社会,向来是隔阂的,看着这个样子,腿早软了一半,哪里还敢前进?这时呜呜的响,又开来一辆汽车,就停在这大门口。吴碧波也呆了,便轻轻的对杨杏园说道:“你不要记错了门牌吧?”杨杏园道:“绝对不会记错,恐怕是爱思拿我开玩笑,故意告诉我这一个地方。”两人说话,并不停步,一直走了过去,走到街的尽头。吴碧波笑道:“这样呆走,走到什么地方为止?”杨杏园也好笑,说道:“快走原路回去罢。”

二人转回车子,又一步一步的走着。却不免左顾右盼,看看两旁住户的门牌。走到那朱漆大门时,只见里面走出一个花枝般的女子,后面跟随着一个大脚老妈,正要上汽车。吴碧波一看,暗想道:“糟了,幸而没乱闯进去。这不是李家公馆里的小姐吗?”不料吴碧波这样想时,那女子就先向杨杏园笑了一笑,说道:“她正在等你呢!”杨杏园道:“就是这里头吗?”那女子道:“是的,我有事要走,我们回头再见。”说毕,她和老妈子上了车子,飞也似的开车走了。这时,那大门里站着一个老头儿,像个门房的样子,手扶着大门,侧着身子站在一边,笑着说道:“二位请进。”杨杏园经种种方面的证明,知道决不会错,便和吴碧波大步走着进去。

那老头儿就随手将门关上。杨杏园以为那老头儿必在后面跟着,一直闯到院子里来。

只见月亮门里又出来一个衣服干干净净的大脚老妈子,她看见生客,重重的问了一声道:“找谁?”杨杏园慌了,无辞可对。幸而那老头儿也赶来了,说道:“是会你们二小姐。”那老妈子看见这样说,早就满脸堆下笑来,说道:“请里面坐。”

她就在前面引路。杨杏园等她背转身去,对吴碧波看着笑了一笑,吴碧波摇了摇头,二人跟着这老妈子转过两道转廊,经了两个院子,几乎都分不出东西南北。老妈子抢上前走一步,一扭电机。当时面前电灯一亮,站在一个长方形的小客厅面前。走进小客厅去,里面糊得雪亮,地下铺着厚厚的地毯,在南边屋角上,对设着两套沙发。沙发上的靠背鸭绒枕头,都是宝蓝缎子的,上面绣着牡丹花。正中壁上挂着四幅湘绣花卉,其余大大小小,陈列几十幅爱思的化装相片,很是别致。老妈子道:“二位请坐,我去就来。”她顺手将门边的双幅印花垂慢放了下来,却退出去了。

吴碧波和杨杏园坐在一张沙发椅上,轻轻说道:“即此一斑,可窥全豹,这种组织,要多少资本?”杨杏园道:“资本大,才能做大生意。你以为这种组织是接待我们这班顾客的吗?”二人说话时,隐隐的听见一种笑声。这声浪很是复杂,不像是一个人。他们沙发椅子背后,正临着一个窗户,两人便回过头,揭开一点窗纱朝外望去,只见走廊外,是个小四合院子,院子中间,高高低低摆了许多花,对面的屋子,下半截全被花遮住了,那边也是一列走廊,走廊里电灯通亮,映着满院子的绿叶,很有意味。只见那上面一阵皮鞋橐橐之声,灯光下过去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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