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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兰成-今生今世-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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墜,玉兔枺

我與妻兒遷避法租界。中華日報從開戰就停止發薪,一律改發生活維持費四

十元,我新從廣西回來,此地未有交游,無處通融銀錢,可是三人租住一個亭子

間,房租已去了十二元,一時且又青菜木柴騰貴。冬天慧文又分娩,我晚上去報

館,日裡在家照料產婦及嬰孩,又帶領寧生。寧生纔四歲。我還洗衣煮飯,冷天

清早起來就去後門口風地上生煤球爐子,與鄰家的娘姨們一道,卻彼此都不同情

,與上海人我實在尚未習慣。買小菜是每天二毫,其中一毫買牛肉,專為產婦及

寧生,還得省出錢來給寧生喫奶粉。我每上菜場,見那些枺骺少I,又那些枺

買不起,與其說愁慘,寧說是對凡百皆有一種至心在意。後來嬰孩患了肺炎,是

看的兒科祝慎之,到底無救,但凡有點錢,亦不致這樣。我去向林柏生開口,兩

次只商借得十五元,柏生也慳刻。嬰孩殮在小棺木裡僱人挾去,雖出生尚只二十

日,也是父子一場,傍晚燈火街道,我步行跟隨送到普善山莊。

但我還有心思看世景。世上窮的不止我一家,他們有的還做人比我端正。又

儘有日子過得舒齊的人家,雖是他人有慶,好像我亦有份。

如我那二房枺悄县浀曩模暄e家裡一般熱簦d旺,大塊的醃肉,大

個的青魚,及金絲黃芽韭菜,只見他拿回來家裡。他的妻年紀三十左右,生得斯

文白淨,是民間唱詞裡的娘子,上海人家竟也這樣綿密深穩,有情有義。我與他

們雖不叫應,看看亦心裡覺得好。有時我還聽見這位二房枺诤退拟钒檎務摽

戰必勝,我亦覺得世事這樣可靠,當然必勝。

倒是與文化人我不大合得來,因我與他們每以理論相抵。但亦只是報館同事

姓蕭的夫婦偶來我家,寒暄喫茶坐一回。他們身上一股日曬雨露氣,好像隨時都

可到大後方去,我也心裡敬愛。他們雖或只是浮沫,亦因中華民國實在水深浪闊



惟我洠в写蛩恪S袝r帶寧生去散步,就在住的地方桃源村過去不遠,轉彎處

馬路寬闊爽蕩,路旁邊洋梧桐,人家都是法國式赭紅建築,路上卻少有人行,西

風落葉,日光淡遠,秋天就是使人思省。

過年戰場益益西移。我被眨较愀勰先A日報當總主筆,用流沙的筆名寫社論

。偶或也看看他報的文章。只有一個叫喬木的倒是不錯,我當下不無愛才之意,

但是洠в刑貫橄胍蚵牐疫在蔚耍麜昙媸拢邓{書店在皇后道華人行,是國

民政府戰時研究國際情勢的機關,我與林柏生梅思平樊仲雲分擔按月寫一篇報告

。但我有些不入他們的淘伴,惟與樊仲雲要好。

樊仲雲只大我四歲,但我還在中學讀書時他已成名,所以我總存著對長輩的

敬重。他也是嵊縣人,與我鄉下胡村只隔八十里路,他叫我蘭成,我仍叫他樊先

生。他寫國際問睿奈恼铝碛幸环N清和平正。他有時請我到皇后道咖啡店喫點心

,香港是個無情思的地方,他卻灑落如在上海。

但是便對樊仲雲,我亦不常接近。此外南華日報的同事,我亦少有與他們一

同玩。曾仲鳴到過香港,林柏生約蔚耍麜曛T人去見,其時熱天,他對張顯之說

,去時最好打領帶,意思是對我,我就謝絕了洠в型ィ源酥嬴Q生前我與他緣

慳一面。汪先生的親信尚有陳春圃在香港,我亦一直不知不問。

我住在薄扶林道學士台,鄰居有杜衡、穆時英、戴望舒、張光宇、路易士,

他們都是文學家或畫家,我亦只與杜衡玩玩,餘人不搭訕。林柏生他們有社會地

位的人,我雖不看得了不起,又要高攀我亦不來,但我對他們自有一種謙遜,單

為敬重現世,而我卻像易經裡的「女子貞不字,十年乃字」,未嫁女子的身份未

定。

林柏生大約當我是呂布,陳登謂曹操、「明公養呂布如養鷹,铮鼊t為用,飽

則颺去。」我的薪水只六十元港幣,想要離開也洠в新焚M。我在香港照樣穿耍

長衫,下班就回家,時或自己上街買小菜。又或是帶寧生到就近山邊捉蜻蜓,撲

蚱蜢,但是洠в械巧酵5男坌模乙嗪苌俪鋈バ薪挚纯瓷痰辍O愀垡寡e明燈照

海如珠環,我卻早已就寢。

及廣州武漢亦淪陷,國民政府遷都重慶,輪到我寫報告,我判斷自此軍事將

成長期相持之局,中日間的政治活動將出現,外交形勢則英國將退卻,美國將由

旁觀轉向介入。是年冬,汪精衛先生脫離重慶到河內,響應近衛聲明,發表艷電

,主張講和。

艷電發表之日,我一人搭溃嚨较愀凵巾敚跇湎乱粔K大石上坐了好一回,

但亦洠в猩觞N可思索的,單是那天的天氣晴和,胸中雜念都盡,對於世事的是非

成敗有一種清潔的態度,下山來我就答應參加了。當時諸人皆興奮相告語,以為

國人必紛起響應,我對泳今說不然。我發表社論,要趁第二次世界大戰尚未爆發

,作成中日和平。

和平邉映跗饡r,從汪先生夫婦數起連我不過十一人,其後成立政府,也奄

有枺习氡诮剑瑩頂凳f之眾,直到覆亡流離驚恐,但是世上其實亦平平淡淡

。我與和平邉邮且簧韥恚r亦一身去,大難過去歸了本位,仍是青梗峰下一

塊頑石,汪政府在南京建都五年,像一部金陵十二釵的冊子,到此只有碑上的字

跡歷歷分明,當年的多少實事虛華,真心假意,好像與我已洠в嘘P係,卻是這些

字跡已還給人世,還給天地了。

。。



【金陵副冊】


【金陵副冊】

金陵十二釵,分正冊副冊,而晴雯鴛鴦平兒這班人亦實在是與黛玉寶釵鳳姐

她們同生在大觀園的風景裡,你若標簽為主子冊,奴才冊,徒然見你是個言語無

味,面目可憎的人罷了。當年汪先生一朝人與國民政府在重慶,亦不過像這樣的

一個是正冊,一個是副冊。

卻說艷電發表後,轉瞬新年,周佛海陶希拢齺硐愀郏嬴Q被刺,林柏生亦

遭擊傷。二月,陳春圃約我見面,交給我汪先生的親筆信,信裡開首說「茲派春

圃同志代表兆銘向蘭成先生致敬」。春圃要我寫回信,他說前次的信不得回覆,

汪先生很掛念,我答我收到的這是第一封信,春圃聽了就不語。早先的信是林柏

生洠в修D到。又問我的月薪,我答了,春圃驚道、「這怎麼可以,汪先生是不知

道,汪先生知道了一定心裡不安的。」此後不數日,汪夫人到香港,叫林柏生太

太來接我去見她,當即把我的薪水增為三百六十元港幣,另外還有二千元機密費



於是汪先生離河內秘密到日本,當面與近衛要約為信,返抵上海,隨即叫我

去。我到上海,春圃在碼頭接我。他說汪先生在虹口,問我可以過橋去見麼?這

是汪先生要他先向我致意,因為當時上海人有一句話是不過北四川橋。

翌日春圃陪我去見汪先生,汪先生解釋、「這是褚民誼交涉得不好,他問法

國領事館,汪先生若來法租界住,你們可以保護麼?法國領事館不敢。他理該只

去通知,汪先生要來居住,請你們保障安全。」汪先生又道、「但是就在虹口亦

可。八國聯軍之役,李鴻章在北京議和,那時北京亦淪陷。淪陷區仍是中國的國

土。」汪先生卻隨即轉入本睿f道、「我把宣傳的事付託蘭成先生,必要堅持

中國的領土主權獨立完整。」

當下我惟敬聽。與中華民國歷史上這樣有名的人初次見面,竟難說明甚麼感

想,只覺山河大地盡皆端然。汪先生問知我家小亦來了,春圃已為我租好南陽路

的公寓,就在趙叔雍家斜對面,他即起身去到內室取來二千元給我置家具。我辭

別汪先生出來,只覺甚麼事都像新做人家。

不久汪先生搬到愚園路。九月裡召開國民黨全國代表大會,議決和平大計,

改選總裁及中央委員,成立新的中央黨部。但實際行動尚只有宣傳,警衛及外交

。宣傳的行政在宣傳部,部長陶希拢辈块L林柏生,中華日報代理社長趙叔雍

,但宣傳的方針則在社論委員會。社論委員會主席汪先生,總主筆胡蘭成,撰述

陶希拢芊鸷A职厣匪计嚼盥}五樊仲雲朱樸之。警衛是七十六號,主任周佛海

,副主任丁默村李士群,大隊長吳四寶。外交與宣傳一樣,亦是汪先生親自擔當

,交涉委員周佛海、陶希拢⒏咦谖洹⒘职厣Ⅰ颐裾x、李拢濉⒅苈♀浴4送

是財務及祕書的事情,財務交由周佛海,祕書是陳春圃林柏生及我三人分擔曾仲

鳴的空缺。當時的經費是向日本交涉發還的關稅餘金,按月四千萬元,汪先生也

對我說明,關餘原是中國的,並非接受日本的錢,他是想到同志們也許在疑念。

中華日報的社論汪先生每朝必看。周佛海寫道、「淪陷區是蔣先生把它丟了

的,不是我們把它丟了的,我們今與日本交涉,只有收回多少的問睿瑳'有喪失

多少的問睿!雇粝壬戳瞬粯罚蚴侵芊鸷J鹈l表的,為顧到他的體面,

且還耄讨徽f。隨後梅思平寫的一篇社論,痛責國民黨禍國殃民,把事情弄到

今天的地步,又樊仲雲寫的一篇非難蔣先生,又一篇我今記不得是誰寫的,響應

建設大枺鼇喰轮刃颍粝壬戳私园盐医腥ィ瑔柺钦l寫的,怒道、「凡是中華民

國的事,即無論是蔣先生做的或誰淪陷的,我們皆應負責。」又道、「國民黨是

孫先生交與我們大家的黨,罪己亦不是這樣的。」又道、「我們做和平邉邮菫

使抗戰有終之美,不是為與抗戰敵對。」又道、「日本人說的大枺鼇喰轮刃颍

尚性格未明,我們自應以孫先生的大亞洲主義為準。」但是汪先生仍顧到諸人的

體面,惟關照我、「以後社論不管是誰寫的,請蘭成先生一概不要顧忌,便是我

寫的若有不妥,亦請通知我要改。」

是年九月,第二次世界大戰爆發,我發表社論要趁中日戰爭尚未與世界大戰

打成一片時趕快單獨停戰,以求隔離,將來歐美疲弊,亞洲獨完,改造世界歷史

在此一舉。

但是日本亦不悟,重慶亦不諒,汪先生的和平邉佑忠蛎撾x了民間起兵的氣

撸f話不得響亮。歐陽修論五代史、「自古興亡盛衰之際,雖曰天命,抑亦豈

非人事哉。」中日當年一段事,是幾方面皆於天命亦有所未知,於人事亦有所未

盡。如今敗戰後的日本人罵倒戰前戰時派,國民政府在台灣尚對舊時汪政府的人

律以大義名份,而未有於此作一反省,死者已矣,所不釋然者,只是生者又在遭

遇新的不祥。這是後話不提。

卻說汪先生組府,周佛海梅思平丁默村等力主,陶希拢匐叺葎t反對。希

拢龍猿謶饎t全面戰,和則全面和。惟我無可無不可,但看是怎樣的做法。我發表

社論「戰難和亦不易」。轉瞬新年,汪先生飛青島與王克敏梁鴻志會商解消維新

臨時兩政府。陶希拢咦谖涑鲎呦愀郏衣睹芗s草案。上海當時惟汪夫人留守,

她命陳春圃以汪先生的隨從祕書長名義對此發表聲明。

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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