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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兰成-今生今世-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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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十二號蘇成德的特工機關,問警衛惟答是曹公館。生死果然是大事,現在真的

身入湯火命如雞了,我安靜坐著,但有十分鐘的工夫身上自然會發抖,要抑制亦

抑制不得,我劃火柴吸煙,亦手打顫,我對自己生氣起來,纔顫抖停止。在門衛

室坐了約一個鐘頭,就送夜飯來,是一大碗糙米飯,一小碗蹋N湯,我也慢慢的

都把它喫光。及至裡邊監房釘好了,我就被關了進去。

監房裡一個著地鋪,一桌一凳,一盞電燈,窗子都釘洠В块T上鎖,一人持

槍站在房門外看守。我不禁用手摸了一摸牆壁,想知道它堅固不堅固。我想這回

大約是要死的了,在地下撿得一枚針,在桌面上刻起一首白話詩、

花呀

以你的新鮮

補你的短命吧

如此把心思來橫了,一宿無話。

但是翌晨起來,我就估計形勢,除非汪先生當即把我殺卻,若過得三天,他

便要殺我亦不能了,我料他這三天裡還要眨椋绱宋业挂c汪先生鬥一鬥機智

。子夜歌、「小嬉多唐突,相憐得幾時。」其實我的鬥汪先生,乃至鬥周佛海鬥

李士群,皆是一種對世人的思慕之情,好比親親之怨。

英娣那晚等到九點鐘見我不回家,就去找池田。池田是個直心人,有時卻看

事情機頭欠臁腥颂犷^,英娣則年少不更事,她理直氣壯的發話了,池田乃

投袂而起,連夜與清水見谷大使,谷大使又派他聯絡總司令部及憲兵司令部,一

面命清水先打電話與林柏生,要他保障我的生命安全。翌日,大使館方面清水與

池田,總司令部方面三品隆以報導部長,憲兵隊方西河邊課長,會議援救。但此

事是中國的內政,不能以外交干涉,且枺鼦l內閣剛剛說要尊重國民政府,尤須避

免對汪先生不敬,故只可把責任加在林柏生身上,由清水代表三方面勸告他。

是晚林柏生偕陳春圃來到我被關的地方,把我開出去到樓上主任辦公室問話

。柏生問我有何背景與組織,是否與周佛海聯結,我答、「洠в校鸷N腋騺

不屑其人。」陳春圃問、「你文章裡說國民政府不能代表中國?」我答、「中國

是整個的,今一邊在抗戰,當然不能代表。」他點頭。又問、「可是你說日本必

敗,國民政府必亡?」我答、「這是我與陳先生閑談中也這樣說的。」他又點頭

。春圃到底是個厚道人。汪先生要春圃同來,也是對我尚有好心。柏生因說、「

你不告訴我與春圃,汪夫人總是待你好的,你可寫信向汪夫人悔過,此事就算了

結,明日我派人來取信給你呈上。」

他們走後,我回監房,見紙筆已送來。我明白柏生要我寫這封信是為可以持

示日本人,你們當胡蘭成是國士,他原來這樣無聊。但我寫得很短、

汪夫人鈞鑒:

蘭成承夫人知遇,以為平素之志可行於今,豈知身陷刑戮,

貽夫人憂,所耿耿耳。仍祝

珍攝

晚 蘭成上

 中華民國三十二年十二月九日

柏生無奈。他因問、「三品報導部長與你甚麼關係?」我答未見過面。此外

他還舉出幾個日本人,但我實在只識得清水池田。柏生不信,說道、「可是他們

現在要救你。」我答、「這我亦不知,我關在這裡連家屬也不准接見。」柏生因

好言與我說、「蘭成兄是自己人,這次的事汪先生亦不過是要問明情形,隨可以

釋放的,但現在夾進日本人,變得不好辦,倒是於你危險了。你寫信給三品他們

,要他們停止營救,你說如何呢?」我答、「我不能要他們營救,亦不能要他們

不營救。」柏生又言,我就索性與明說了、「林先生,我決定不寫,因為寫了我

就得死,不寫我就得生。」

我這也許厚誣汪先生,汪先生把我交給柏生春圃查辦,原意不見得要殺我,

但柏生顯然不善體汪先生的意思。我寧可鬥死亦不能把性命繫於期望他人的甚至

汪先生的寬大。

柏生自此不再至。一星期後,蘇成德來,他送給我罐頭食品,並關照警衛每

日供給我香煙,又准許我家裡送棉被來了。我且可以在室外草地上行動,與警衛

也廝熟了,常到隊長房裡喫茶寫大字。此地雖然隔絕,但高牆外有人家開無線電

收音機,我每聽見播唱,總心裡歡喜,因為我無論怎樣,亦外面天下世界仍在,

且近來我已知道我是不致被殺的了。

外面日本方面一味逼住林柏生,柏生最後拿出汪先生寫給他的信來抵抗,信

裡有我的罪狀,甚至說我接受重慶的津貼每月五十萬元,柏生這樣做,變得是代

表汪先生向日本告發我,他真是對不起汪先生。如此拖延,直到舊曆除夕。

是日池田開會後悲憤回家,就叫他的太太、「你把我的手槍拿來給我,為了

胡蘭成今天我要用。」日本婦人的順從,只得取出槍給了他。池田帶手槍,先到

憲兵隊見河邊課長,與他說、「胡蘭成氏的案件,我坐視是失信於中國人,要救

又說不能用外交的方式,現在我就去上海路十二號解放胡氏,那邊的警衛必阻擋

,我就開槍,他們當然還槍,我非死即傷,我是日本大使館的館員,你就有理由

出動憲兵去包圍,救出胡氏了。」當下河邊被感動,說道、「不必你去,我亦可

這樣做的。」日本的佐官做錯了事受懲處,亦只是眨w,不比池田要犧牲生命。

池田問他是否還要請示憲兵司令,他說不用請示,此刻他即可下令,於午後二時

武裝出動。

池田與河邊約定了,纔回來報告谷大使的。谷大使說,憲兵有此決心,事情

就好辦,你還是先去警告林柏生,他們肯釋放胡氏最好。池田就去到柏生家,時

已過午,告訴他到午後二時不放,憲兵就武裝出動。柏生這纔驚慌,趕到江公館

,得了汪先生的手令回來,上寫著立即釋放胡蘭成,給池田看了,派郭秀峰接我

出獄。一面池田亦備了大使館的汽車來接。汪先生仍要我寫一張悔過書,我也就

寫了。我坐池田的車,到家已四點半鐘,英娣與胡金人太太殷萱等正在堂前做湯

圓。我在獄凡四十八天。弄到如此,應非我的本意,且亦非汪先生的本意,而寧

是我與南京政府緣盡則離。

 三

我歸家後,河邊課長派了六名憲兵來保護,二名在家裡,四名在前後小巷巡

邏,且警告林柏生的人不得來接樱N以偃x絕了憲兵,自知亦不會再遭暗算。

翌日即是舊曆正月初一,新年我只成日帶同妻小及胡金人殷萱夫婦撸Ы止浞

子廟。

我喜歡北京飯館的世俗熱簦А窍峦ㄟ^帳房櫃台面前,上下樓梯,只聽見一

疊聲唱和接客送客。樓下裡間廚房,嘩嘩的灶火,噹噹的鍋鏟,響連四壁。樓上

無數盃盤聲,堂倌在客人面前唱菜,樓下廚房裡答應,樓上點盃盤計算報數,樓

下掌櫃答應。搬上來的酒肴雲蒸霧沛,滿座的客人猜拳喧笑。中國的舊戲開場必

定彈一套將軍令,大鑼大鼓,把人的思想感情的渣滓都砸掉了,然後好聽戲喫枺

西,北京飯館亦這樣喧嘩而能不是噪音,把飲食作成有聲有色。日色五華,可以

只是一道光輝,音樂亦可以是一片光明空闊,現代社會的眩s勞動機器喧囂,一

旦至於中國文明,亦必可以是這樣的把產業作成有聲有色。

我亦同樣歡喜夫子廟的茶樓,滾水不論錢,連桌面亦一次一次用滾水沖洗,

叫的麵點豐富便宜,使人不起鄙吝之心,照價的買賣亦能給人這樣慷慨的感覺,

這真要有本領。這種茶樓新派的人少來,此外上中下三等人都來,他們到這裡來

會會,座位及一兩式簡單的喫食皆平等,真是中國纔有的庶民熙熙。這種茶樓的

堂倌亦像北京菜館的堂倌,他們真是在招待客人,不覺其是侍役。

我這樣逛逛,很慶幸自己對於政治有一種生疏,且對民間亦有一種生疏。白

蛇傳裡的白蛇娘娘,她在瑤池群仙班裡不合格,來到人間做媳婦又落第,我大約

亦帶幾分妖氣。可是天上人間的事,偏又與白蛇多有交涉。谷大使為我置酒壓驚

,我亦又要說說政治,請他想法子開放內河航叻怄i,取消城門口及火車站日本

憲兵的檢查。二月一日,日軍宣佈了城門口及火車站歸中國警察維持秩序,於是

我到上海。

 。。



§ 民國女子 § 《民國女子》

_生
《民國女子》

(一)

前時我在南京無事,書報雜誌亦不大看。這一天卻有個馮和儀寄了天地月刊

來,我覺和儀的名字好,就在院子裡草地上搬過一把籐椅,躺著曬太陽看書。先

看發刊辭,原來馮和儀又叫蘇青,女娘筆下這樣大方俐落,倒是難為她。翻到一

篇《封鎖》,筆者張愛玲,我纔看得一二節,不覺身體坐直起來,細細的把它讀

完一遍又讀一遍。見了胡金人,我叫他亦看,他看完了讚好,我仍於心不足。

我去信問蘇青,這張愛玲果是何人?

她回信只答是女子。我只覺世上但凡有一句話,一件事,是關於張愛玲的,

便皆成為好。及天地第二期寄到,又有張愛玲的一篇文章,這就是真的了。這期

而且登有她的照片。見了好人或好事,會將信將疑,似乎要一回又一回證明其果

然是這樣的,所以我一回又一回傻里傻氣的高興,卻不問問與我何干。

這樣糊塗可笑,怪不得我要坐監牢。我是政治的事亦像桃花叩暮龎T。但是

我偏偏又有理性,見於我對文章的敬及在獄中的靜。

及我獲釋後去上海,一下火車即去尋蘇青。蘇青很高興,從她的辦公室陪我

上街喫蛋炒飯。我問起張愛玲,她說張愛玲不見人的。問她要張愛玲的地址,她

亦遲疑了一回纔寫給我,是靜安寺路赫德路口一九二號公寓六樓六五室。

翌日去看張愛玲,果然不見,只從門洞裡遞進去一張字條,因我不帶名片。

又隔得一日,午飯後張愛玲卻來了電話,說來看我。我上海的家是在大西路美麗

園,離她那裡不遠,她果然隨即來到了。

我一見張愛玲的人,只覺與我所想得全不對。她進來客廳裡,似乎她的人太

大,坐在那裡,又幼稚可憐相,待說她是個女學生,又連女學生的成熟亦洠в小

我甚至怕她生活貧寒,心裡想戰時文化人原來苦,但她又不能使我當她是個作家



張愛玲的頂天立地,世界都要起六種震動,是我的客廳今天變得不合適了。

她原極講究衣裳,但她是個新來到世上的人,世人各種身份有各種價錢的衣料,

而對於她則世上的枺鞫歼未有品級。她又像十七八歲正在成長中,身體與衣裳

彼此叛逆。她的神情,是小女孩放學回家,路上一人獨行,肚裡在想甚麼心事,

遇見小同學叫她,她亦不理,她臉上的那種正經樣子。

她的亦不是生命力強,亦不是魅惑力,但我覺得面前都是她的人。我連不以

為她是美的,竟是並不喜歡她,還只怕傷害她。美是個觀念,必定如何如何,連

對於美的喜歡亦有定型的感情,必定如何如何,張愛玲卻把我的這些全打翻了。

我常時以為很懂得了甚麼叫做驚艷,遇到真事,卻艷亦不是那艷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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