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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日子,然後秋色正了,夜夜皓月。我寫給愛玲的信裡有說、「有晚窗前月華無
聲,只覺浩浩陰陽移,無有歲序甲子,好比是炎櫻的妙年。」
我逐日寫武漢記約三千宇,這回竟是重新學習文字,發見寫的枺魍鶎ψ
己亦不知心。我做的事,當時多只是平地這樣做了,不曾起過甚麼依旁的想頭,
但事後追寫,總拿書上的人物思想感情的類型來套,焉知不然。梁武帝問達摩、
「如何是拢B第一義?」,達摩答、「廓然無拢!褂謫枴ⅰ笇﹄拚哒l?」達摩
答、「不識。」我亦要去盡拢B與識障,始能見物見其真。且人世之事,有其有
的一面,有其無的一面,有的一面是品物流形,無的一面是天機所在,而且品物
該是天機裡織出來的文章。
武漢記我寫了五十萬字,等於學射,射中的十無二三,儘管寫時是招恼意
,寫了出來仍十之七八是誑,大學裡說格物還在找庵龋嬲娌诲e,若未能格
物,雖找庖嗖贿^是戲劇化的認真罷了。這武漢記寫得不成其為一本書,但從一
字一句的反省,漸漸明白了那些是本色,那些是浮氣客氣。
如此我亦纔曉得了怎樣去看他人的文章。愛玲帶給我一厚冊英文書,是近二
十五年歐洲劇選,我把來都讀完了,原來都是些怪力亂神,於身不親的枺鳌5
是在樓閣板上翻出一道六朝文絜,其中庾信的山銘及鏡賦燈賦,一字一字我都讀
進了心裡去。還有是唐伯虎三笑姻緣,我看了竟亦覺得不可及。又一本小眨
、「七把扇子紫竹根,一面兔子來一面鷹。一面蝦兒來戲水,一面兔子來趕鷹,
」那清潔活潑喜氣,簡直使我驚歎。
我躲在樓上整整八個月,這樣到底不是個了局,也要顧到斯伯母的心想,溫
州且檢查戶口總也過了,不如仍去那邊。我遂擇定日子又離開斯宅。這次是斯君
送我,取道上海。秀美倒亦不惜別傷離,臨行惟囑我凡事自己小心,到時候她會
去溫州看我的,說時她親手給我整一整衣領。
是日我出了斯家門,到諸暨縣城去的路上,只見田畈裡與毛竹山裡初陽照殘
雪。「昔我去時,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是征人之詩,我卻毫無悵
樱心睿瑢Υ司拔铮蝗缤瑢W生忽然看見先生,惟是憬然。這憬然其實遠比佛經
裡說的「覺」好。而路上我與斯君講說我將來的出處,種種圖执蛩悖瑒t寧皆是
無心之言。可是斯君待我,倒真的如兄如弟。
到上海我在愛玲處一宿,因為去溫州的船要第二日開。我是晌午到,青芸一
人來看我,不帶弟妹同來。她亦只是與我見一見,隨即回去了。徐步奎有好語、
「把綠色還給草地,嫩黃還給雞雛。」青芸亦是把我這個叔叔,我亦是把青芸與
兒女來還給天地,把眼前與將來還給歲月。憂患惟使人更親,而不涉愛,愛就有
許多悲傷驚懼,不勝其情,親卻是平實廉潔,洠в心欠N囉嗦。
隨後房裡只剩我與愛玲,我卻責備起她來,說她不會招待親友,斯君也是為
我的事,剛纔他送我來,你卻連午飯亦不留他一留。愛玲聽了很難受,因我從來
洠в羞@樣說過她,況且斯君有青芸在家招待也罷了。愛玲道、「我是招待不來客
人的,你本來也原諒,但我亦不以為有那樁事是錯了。」見她激動,我亦驚異,
因她對我防衛她自己這是初次。
我生氣有個緣故。愛玲上次在諸暨縣城斯君的親戚家及在斯宅住過幾天,不
免樱膏l下人的生活習慣,如她自己用的面盆亦用來洗腳,不分上下,此外還有
些作法連斯君亦看不慣,聽他說起來,我總之不快,另一面,我的侄婿上次送我
到諸暨,他回上海後向愛玲報告我在一路的情形,及後來斯君幾次到上海向愛玲
說到我,想必也是說得不堪。我那侄婿俗氣還在其次,卻是他有紹興城裡人的老
筋,好像已經世事洞達似的,而斯君則是幼稚,愛玲說他是小城市裡的少爺,一
點也不錯,這兩個豈是會說話的?而我的愛玲,她的蘭成,是貴重得他人碰也不
可碰一碰,被說成愛玲不像愛玲,蘭成不像蘭成,當然氣惱。但我怪愛玲當然怪
得無理。
愛玲因道、「斯君與我說,你得知周小姐在漢口被捕,你要趕去出首,只求
開脫她,我聽了很氣。還有許多無關緊要的話,是他說你的,我都願他莫說了,
但他仍舊不知道。這斯君就是不識相,為你之故,我待他已經夠了,過此我是再
也不能了。」我分善人壞人,愛玲是不聰明的人她就不喜。我聽了她這一番話,
當下也略略解釋了幾句,但亦解釋得不適當,好像心不在焉似的。
世上的夫妻的,本來是要叮叮堆堆,有時像狗咬的纔好,偏這於我與愛玲不
宜。今天的樣子,當然是我不對。這未必是因我在斯宅樓上蟄居久了,變得有點
神經伲瑓s因她是我的親極無愛之人,在這樣不適當的環境裡見了面,一時洠в
適當的感情,所以蠻不講理的單是發作了。而我亦纔懂得了劉邦何以開口就罵人
,不然即是狎侮人,因為他一時喜怒不知所措。
晚飯後兩人並膝坐在燈下,我不該又把我與秀美的事也據實告訴愛玲,她聽
了已經說不出話來,我還問她武漢記的稿且可曾看了,她答、「看不下去。」當
然因為裡邊到處都寫著小周的事。而我竟然一獃,因我從不想到她會妒忌,只覺
我們兩人是不可能被世人妒忌或妒忌世人的,我是凡我所做的及所寫的,都為的
從愛玲受記,像唐僧取經,一一向觀音菩薩報銷,可是她竟不看,這樣可惡,當
下我不禁打了她的手背一下,她駭怒道、「啊!」我這一打,原是一半兒假裝生
氣,一半兒不知所措的頑皮,而被她這一叫,纔覺得真是驚動了人天。但是我還
有點木膚膚。
是晚愛玲與我別寢。我心裡覺得,但仍不以為意。翌朝天還末亮,我起來到
愛玲睡的隔壁房裡,在床前俛下身去親她,她從被窩裡伸手抱住我,忽然淚流滿
面,只叫得一聲「蘭成!」這是人生的擲地亦作金石聲。我心裡震動,但仍不去
想別的。我只得又回到自己的床上睡了一回。天亮起來,草草弄到晌午,就到外
灘上船往溫州去了。
到得溫州,我仍住在外婆家,果然溫州城裡突擊檢查戶口已過,且喜鄰婦阿
嬤她們對於上次我與秀美的不別而行不曾啟疑,此次我仍照秀美上次來時的例,
分贈她們一些上海帶來的手巾香皂之類,她們亦都高興謝謝。人之相與,本來如
此就好,不必更多去研究動疑的。愛玲是仍寄信與錢來。惟秀美這次不同來,但
我與外婆兩個亦曉得安排柴米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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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鶯囀】
【春鶯囀】
外婆家隔壁準提寺,大殿裡有八櫥經,我無事天天去坐在佛前蒲團上看經。
前此我對佛經全然無知,但從逃難以來,有些地方自然的與之意思相通,如今一
讀,竟是佩服得要命。我三十歲時,曾想寫一部書,用唯物論辯證法來批評印度
哲學,好得洠в凶瞿菢拥纳凳隆?墒堑任野涯侨亟涀x了個差不多,我又對它不
滿,從它走了出來了。
我買得一冊花間集,又是喜愛得要命。還買了一部杜甫詩,不拿它當詩來讀
,只拿它當日常的人事來讀。原來佛經的美,中國的詩詞裡都有。我把這意思寫
信給北大教授馮文炳,想能勾搭到一個新友亦好。不料他回信說佛理寧是與西洋
的科學還相近,當然他是當我幼稚,結交只可息念。一個人新有所得,是一來就
要排他的,馮文炳亦未能免,如此我倒亦不服氣,我又買得了二冊易經,又從籀
園圖書館借來了孫詒讓的周禮正義,這兩部書裡的天道人事,原來遠比佛理更好
。
我變得非常重功利,凡不能度過災難,不能打天下的人,他便有怎樣的好處
,亦總有欠缺。所以我連不喜儒生,更不喜楚辭。連那樣喜愛過的晚唐北宋詞,
亦忽然覺得詞到底小,不及詩直諒。詩是我愛李白的,不佩服杜甫,因我不願自
己亦像杜甫的窮法,他窮得來合情合理。
我又買得一本嵊縣戲考,有十八相送,樓台會,祝英台哭臁斑'庵,後撸
庵,志貞哭臁堷P鎖,盤夫,及相罵本,未經上海文人修改過的,我把來都唸
熟了,偶或忘記,想要移易或添減一二字,竟不可能。如相罵本裡九斤老踏殺了
鄰家叔婆的金絲貓,要賠銀子三千吊,九斤老家的年青媳婦就要她也賠還借去不
見了的鑊槍柄,說是月亮裡的娑婆樹。唱詞、
想我公公年紀老,天亮起得清清早,
上畈走到下畈到,拾得一根娑婆條。
枺仙蟻砩衔鹄危魃仙蟻砩衔鹎桑
上在鑊槍剛剛好。
鑊槍柄來一記慣,一鍋清水會變飯,
鑊槍柄來一記鑿,一鑊蹋N會變肉。
是這樣直諒而眨さ闹袊耖g,所以五百年必有王者興。
我有愁思,就去外面只管走路走半天。如此一連有過十數日。有幾次在福D
橋路上,只見天空白茫茫,北邊一道青色澄澄,好像是俗說的天眼開了,遠處無
數山,山外是中原,那裡有著愛玲與小周,這我就要有志氣。可是一時許不得心
願,作不得打算,惟有想要郑T娊浹e有「我歌且郑梗{與嚕Ф际谴艘怆y寫,
聲音多,字句少,若必說出此時所感,倒是要慚愧的。
我到籀園圖書館看報,留心在南京上海判決漢奸罪名諸人的消息,還有日本
與德國也在審判戰犯。我且亦漸漸的借書看。這圖書館是清末經師孫詒讓的遺愛
,如今館長姓梅,一個管理員姓陳,底下兩名助手,及一名雜役。這姓陳的帶有
躄腳的殘疾,只小學畢業,也虧他苦出身,得列於溫州的讀書人隊裡。他倒與我
攀談起來,我也想在此地能結識一個人,或可於我的安全有益。
他問知我只是做做單幫生意的,說道、「你借閱的書倒都是有程度的。」我
說我做生意也是半途出家。他就要我投稿,溫州日報副刊有一個是他在編。我說
文章只小時學寫過,向報上投稿更無經驗,只怕不中式。他卻道、「你只管試試
,我看若可修改,就給你改改。」他因盛讚周作人的小品,我只傾聽,肚裡想周
作人的文章的好處,就在他自己是個才華很高的,而能使斗筲之輩亦有他們的沾
沾自喜。投稿的事我就承迎他,也是寫的小品文,但為謹慎,只擇佛經為睿
用詩詞的句子來解釋。我這樣的寫有好幾篇,多蒙他讚賞,改動得亦不多。
但是帶殘疾的人多有一種耄毯萜В櫦翰活櫲耍@姓陳的更決不做無益無
聊之事,我到底不能希望他介紹朋友,連想把我的通信處由他轉,和他亦洠в械
可以商量。我惟在他那裡認識了陳中日報總編輯姓黃的,是耍律绲娜耍愔腥
報也在附近,我反為要小心。
忽一日,溫州日報上登出飲酒五古一首,作者劉景晨。我受五四邉拥挠绊
,不喜近人作的古詩,但這一首卻好,詩最怕藝術化了自成一物,所以好詩倒要
不覺其是詩。我就和作一首,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