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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修仪面容平静,声音清浅:“贤妃姐姐出身世家,最是清贵。姐姐又博学多才,想来也知道魏晋世家的辉煌,也应知道大唐盛世世家的惨状。姐姐,陛下想成为一代明君,他是容不下世家的……”
华裳惊愕地看着严修仪,她确实没想到,眼前这个女人竟然眼光长远到这一步。这对于这个时代的女子来说,太惊艳了。
严修仪继续道:“妹妹知道姐姐对皇上情根深种,华氏也对陛下忠心耿耿,可是尾大不掉,皇上不喜欢自己的国家里有着一群威望、名声甚至权力不同于别人的人,世家便是其中的佼佼者。”
华裳咽了咽口水,强笑道:“妹妹胡说些什么,皇上胸怀宽广,何至于此。”华裳当然知道严修仪说得很对,所以她才会入宫,才会讨好皇帝,才会希望能够凭借自己的表现成为家族在皇帝眼中的符号。
可是严修仪的这番话是诛心之言,她能听,却不能认同,不能被别人知道她的认同!否则便是滔天大祸!
严修仪以为华裳真的不信,笑容惨淡地道:“我的今日恐就是姐姐的明日。姐姐一向聪慧,见到我如今的下场,姐姐还不明白么?”
华裳猛地转头看着严修仪,震惊道:“你是什么意思……你难道要说,是皇上害你病重沉疴的么?”
严修仪笑着笑着哭了,声音带着几分喑哑:“皇上自然不会这么做的,他一向自负,对女人尤其不在意,我那里有资格让皇上害我?”
“姐姐,我出身望族严氏,祖父是文忠公、翰林院掌院学士、太子太师严洮,在先帝时期严氏十分兴旺,祖父更是位极人臣。”
“可是,今上即位后,因为政见不合,与祖父时常有冲突。祖父年纪也慢慢大了,失宠与皇上,对于朝政也力不从心了起来,所以他心心念念的便只有先帝的遗旨——许他陪葬皇陵。这已经是一个臣子最大的荣耀了!”
“可是,在又一次的君臣冲突中,皇上竟然下旨要剥夺祖父陪葬皇陵的资格,祖父怒发冲冠,这是他一生中最大的荣耀与寄托,那是他与先帝的约定……于是祖父一时冲动,竟然怒斥皇上不孝。”
华裳是第一次听到朝中秘闻,听到这里,她喃喃道:“皇上是听不得这句话的。”
严修仪哭着笑:“是啊,他听不得。陪葬皇陵之事告一段落,祖父也后悔了那日的失言,君臣之间终于平静了一段时间。然后便是选秀,严家这一支第三代,只有我一个女孩,我又自小聪慧,从小便是由祖父教养长大的,虽然不舍,但是皇上的旨意无法违背,我还是进宫了,带着祖父对皇上的致歉和家族的期望,进宫了。”
“祖父老了,已经失去了敏感,他以为事情就到此结束了,他年老致仕,严家年轻一辈也都十分平庸,唯一的嫡女也入了宫,想来也就如此了。可是,我看出来了,一切才刚刚开始而已,皇帝的心硬如磐石,他在温水煮青蛙,默默地等待着。”
华裳打了个寒颤,看着瘦骨嶙峋的严修仪,脑袋轰的一声。
严修仪看着华裳,轻笑道:“皇上的权柄越来越重,皇上的心越来越隐忍,他看惯的看不惯的,别人都看不出来。姐姐,祖父他上个月去世了,皇上从遥远的边疆发来旨意,允许祖父陪葬皇陵,极尽荣宠。我当时知晓这个消息时,就知道,严氏,要完了。”
第144章 悲催的淑妃
严修仪说了许多的话,已经有些力不从心了起来,额头上也冒出了虚汗,她的身子的确是不成了。
华裳愣愣地拿出帕子,轻轻地擦拭着严修仪汗湿的额头,没有说话。
严修仪看着华裳笑了笑,道:“姐姐,严氏只是皇帝陛下清单中不起眼的一个罢了,他默默等待的从来都不是一个小小的没落了的严氏。”
“我母亲前些天进宫和我说,父亲、叔父、叔祖等十三人已经被下狱,朝堂上刚烈的御史为了这几个官职不过五品的人列出了十条大罪:贻误战机、泄露机密、倚恃党恶、紊乱国政……”
“姐姐,祖父走了,我这身子也因为思虑过度、心神耗损而不剩几天了,等我也去了,便是我严氏罪状昭告天下的时候。皇上最是爱惜羽毛,你瞧瞧他,做事一丝不苟,祖父在一天,严氏就安全一天,我在一天,严氏就能活一天,做足了面子给天下人看,哈哈,哈哈……”
华裳看着严修仪的眼泪,不知道该说什么,连她自己的心都乱了。
她一直都知道皇帝不是一个简单的人,只是她身处后宫,格局太小了,她所见到的皇帝只是真正皇帝的一小部分,他的权势、他的手段、他的残酷,她都不知道……
严修仪边哭边笑,柔美的面庞只剩下了死气沉沉的绝望,她定定地看着华裳,轻声道:“皇上在等着我死呢,我死了,严氏才能死。呵呵,不对,严氏现在对他来说太不重要了,这算什么啊,更重要的是,我死了,储秀宫才能腾出地儿来,玉贵嫔就快要生产了,无论是男是女,她都是要主位一宫的。”
严修仪仰起头看着华裳,悲苦地道:“姐姐,你说可笑不可笑,我严氏一族的性命甚至比不上一个十五岁小女孩的位份重要,哈哈哈哈……”
华裳扶着芍药的手慢慢走出了储秀宫的宫门,这座雅致精巧的宫殿如今已经变得面目全非。
芍药担忧地看着失神的华裳,轻声道:“娘娘,宽心。”
华裳慢慢垂下了眼帘,一直含在眼眶中的泪珠直直地落下,整个人似乎都被掏空了精气神,木木的。
芍药扶住了走路摇摇晃晃的华裳,急切道:“娘娘,我们坐上撵舆走吧,外面风还大,天也冷,娘娘!”
华裳伸出手扶住了额头,然后摇了摇头,声音轻浮,道:“不必,本宫想走一走,风大,正好吹一吹,本宫的心,很乱。”
走了一会儿,华裳突然转头,直愣愣地问:“芍药,严修仪今日和本宫说的话,会不会传到皇上耳朵里?”
芍药急忙摇了摇头,道:“不会的,娘娘只带了奴婢一人,而严修仪的室内,只有两个她的心腹,奴婢都认识,是严修仪从自己家带来的陪嫁丫鬟。”
华裳虚浮的点了点头,松了口气。然后又突然觉得自己很可悲,皇上,皇上……无论好坏,她第一个想到的永远是那位尊贵的皇帝陛下。
因为她的命运、家族的命运都悬于那一人之手。
严修仪的话又回响在她耳边:“陛下想成为一代明君,他是容不下世家的……”
华裳打了个寒颤,觉得冬天从未这样冷过。
“呦,瞧瞧这是谁,大冷天儿的,一向体弱多病的贤妃妹妹怎么也出来散步了?”一个娇俏又跋扈的声音直刺耳膜。
华裳愣愣地抬头,原来是沁淑妃。
沁淑妃的排场可比华裳的排场大多了,身后跟着一群宫人,更显得飞扬跋扈了。
如今华裳和沁淑妃已经是明面上的决裂了,这已经是后宫人尽皆知的事情。
自从那日沁淑妃红着眼眶从上阳宫出来,整个后宫便疯传两人关系恶化。而此后几日的未央宫请安,两人几乎没有任何交流,沁淑妃和祈贤妃二人也隐隐地争锋相对,让后宫诸人是看了一场大戏。
后宫诸人虽然纳罕,但是也觉得正常,毕竟沁淑妃渐渐失宠,而祈贤妃后来居上,这样下去两人不翻脸才奇怪呢。
华裳没有福身,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声音依旧有些虚浮:“淑妃姐姐。”
她们同为四妃,同有封号,地位并无明确的高低之分,以前行礼那是亲密,现在自然是没了。
沁淑妃的任性也是后宫一绝,看着华裳的无视,更是怒火中烧,勾了勾嘴角道:“贤妃妹妹现在都不正眼看人了,果然是世家出身的贵女,我等庸人也只配给妹妹做个陪衬,真该让总是夸妹妹谦恭的皇后娘娘来看看。”
华裳敏感地听到了“世家”二字,脸色一白,身子晃了晃,竟然晕了过去。
芍药吓得魂飞魄散,努力撑住了华裳倒下的身躯,但是冬天穿得厚,也沉得很,竟然没扶助,两个人一起摔倒在地!
芍药努力当了一把人肉垫子,惊骇地喊道:“娘娘,娘娘!您没事吧?来人,来人!”
上阳宫。
华裳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一旁的老太医正闭着眼睛诊脉。
得了消息的皇后最先赶来,正坐在一边,淑妃是当事人,也逃不过,侍立在侧。
皇后面上一副担忧的表情,心里确是很有几分高兴,沁淑妃和祈贤妃的决裂,最高兴的就是她了,如今又出了这事儿,看她怎么拿捏这位“宠冠后宫”的沁淑妃!
皇后微微皱起眉头,看着淑妃,低声斥责道:“淑妃,你年纪也不小了,说话行事怎么就没个分寸,平日里争风吃醋也就罢了,可贤妃妹妹向来与你交好,本宫看着都十分羡慕你们的姐妹情深,如今你竟都把贤妃气晕了!”
沁淑妃最讨厌皇后的装模作样,被这样一斥责,本来忐忑的心情也多了几分怒意,刚想反驳,就听到门外小太监尖利的喊声:“皇上驾到——”
明黄色的身影迈着大步,带着一身深冬的寒气,踏进了内室。
皇后、沁淑妃、太医以及众多宫人纷纷下拜:“参见皇上,皇上吉祥。”
皇帝皱着眉,一步都没停下,只是摆了摆手道:“免礼吧。”直接走到华裳的床前,摸了摸华裳苍白的脸颊,心疼道:“这到底是怎么了?皇后!你来说!”
皇后心中一喜,面上却带着几分难色,沉吟了一下才开口道:“妾身也是刚赶过来,至于贤妃妹妹为何会晕倒……这却要问淑妃妹妹了。”
皇帝的目光转向淑妃,沉沉地道:“淑妃,你一向与裳儿关系好,来的路上朕却听说,是你把裳儿气晕了?”
沁淑妃咬着嘴唇,盈盈下摆,低着头轻声道:“臣妾知罪。”
她无法辩解,众目睽睽之下,谁都知道是她在欺负性子温婉柔和的贤妃娘娘,便是没看到的人,也定是这样认为。
谁让淑妃骄横的名声人尽皆知呢。——名声在这种时候才能看出重要性来。
人们不需要了解事情过程、前因后果,便会觉得,定是你的错。
皇后看着跪倒尘埃的淑妃,心里别提多舒畅了,面上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开口道:“淑妃,不是本宫说你,就算你嫉妒贤妃受宠,也不该处处针对她啊,贤妃一向心思细腻敏感,身子又弱,见你如此这般,这心里难受,身体也难受啊。如今到如此地步,闹得人尽皆知,丢的是后宫的脸,是皇上的脸!你……哎!”
沁淑妃听着皇后的借题发挥,心里别提有多恨了,但是,皇上在这里……
皇上,皇上。沁淑妃心里是又气又苦又酸,各种滋味涌上心头,险些落下泪来。
皇帝平时对淑妃的确是多有怜惜,但是如今淑妃早已今非昔比,她霍霍的对象又是他放在心头的女人,怎能不怒?
皇帝看着沁淑妃,缓缓地开口道:“淑妃,回宫去吧。抄写两卷佛经养养心性。还有,朕看着椒房宫频频出事,想来可能是风水不太好,重新修缮修缮吧,只是正值年关,不宜动土,惊了土地娘娘不好收拾,那就封宫闭门,别让神仙瞧见,略动一动。”
沁淑妃咬着嘴唇,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缓缓行礼:“是,臣妾遵旨。”
皇帝终究还是给淑妃留了点颜面,封宫禁足抄佛经,又是在大过年的,已经是极为严厉了,找了个风水不好、修缮宫殿的由头,好歹有块遮羞布。
皇帝转过头看着依旧昏迷着的华裳,心疼地皱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