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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
——
过了正午,斯言桑与英国兵们同船回去。那群水兵大多认识葛太太,从上司那里得了她的吩咐,大都表示愿意照料好斯言桑。加之又有尼尔在,楚望自然再放心不过。
只是在码头辞行时的情形就相当有趣了。
他正在病中,从昨日下午回来睡到今日正午,醒来之后,整个人罩在一件硕大黑色风衣中,帽子兜头盖住,只露出一张苍白的脸来——整张脸上除了黝黑瞳仁,什么都是惨白的。他勉强能站住,人昏昏沉沉的,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直含笑看着楚望。
临近快开船了,他还是不肯上甲板,站在她身旁不走。那群英国兵这两日大都看着他两人在饭店进进出出,故而如今都在船舱二楼冲两人吹口哨。
直到不得不走了,迷迷糊糊的,他俯身来在楚望左脸颊上贴了一下,惊的她瑟缩了一下。
见状,斯言桑虚弱的笑了一下,轻声说,“别怕,我只是想同你道个别。”
接着,又凑近来,在她右脸上贴了一下。
在那群英国水兵的口哨声中,楚望脸腾的红了。
葛太太只在一旁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直到船开走了,楚望整个人都是混沌的,不知这突如其来的贴面礼从何而起,兴许他大概是烧糊涂了。
返回饭店途中,迷迷糊糊只听得葛太太在同谢择益讲话。
葛太太问:“你回来做什么?”
谢择益道:“刚送女友离开。”
“又吵架了?”
“唔,那倒没有。”顿了顿,又说,“不过不吵架的,才叫狠的。”
葛太太哼笑道,“闹甚么了?”
“不知她又上哪里听的,说离岛的‘离’字在中文里不是个好兆头,这就来怪我居心叵测带她来这里,这不正置气么。我自己中文识字水平还不至于意识到那个字真正含义。”
“香港一众男男女女不知多少都上过这岛,难不成到最后都离婚了?白人比中国人还迷信,你倒真是挺冤。”
“哪里冤了?刚码头送别,不正应景?”
“怎么,不打算继续跟那美国姑娘好了?”葛太太挑挑眉,“什么时候开始你是这么个品性?”
谢择益苦笑一声,“自小就情路不顺,也不是头一遭了,您也知道。不过我一早名声在外,葛太太倒也不用担心。”
“怎么的?”
“她叫我一回美国就跟她结婚。但我想在中国呆一些时候,等稍稍立足了,与她在上海结婚。昨天在巴士上,她气得一记耳光,说什么不愿去美国也就算了,要么去英国结也行。在上海结婚还要等几年这种话,分明是拿她开玩笑。想跟她分手就直说,何必拐弯抹角的?”谢择益微眯起眼,“可我是认真这么打算的。认真打算留在上海,认真打算结婚,就这么像在讲笑话么?”
葛太太乐道,“你这话,论谁听来都当你在说笑话。现如今国内是个什么情形,你也讲得出口?”
“是啊。”谢择益自己也乐了,“实话不能说,那我该怎么说?”
这话从香港岛头号花花公子嘴里讲出来,楚望倒是新奇。
她一个没忍住问道:“那么当初你也是认真想同我表姐结婚么?”
话音一落,葛太太与谢择益都笑了。
葛太太先发话道:“他倒是敢。真要结婚,他父亲那个手段,我那侄女不知该落得个什么下场。我说我出点钱,你两直接跑去国外呆两年,受点苦,以后等谢老爷口风松一些下来了,再回来结婚也不迟。我那侄女自小娇养惯了,哪里肯舍得金窝里的锦衣玉食荣华富贵?自然是不肯的。我说若是你放下这小子,我另替你寻一门中意亲事,另外谢老爷也愿意赠你一栋巴尔顿道房产。这一切都是她自己选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应该还要再改一改。
——
当初没接过葛公馆去住,只是因为住小姑妈那里,对姑娘有时候名声不大好,小姑妈也没办法。
——
很快和小斯上海再会。
——
服饰神情描写……很多时候不知要在一个什么情形下面插入才不算突兀。描写太多了,自己也觉得怪异,大多数时候喜欢从侧面提点三两句,以后会适当增加的。
女主如今性格不明显那才是对的,因为还没到性格特征明显的时候……
——
另,为什么会害羞,虽然在这里强调很煞风景,但是很多小可爱表示疑惑。
因为:大家都不是法国人。
抛开中国人不讲,即使美、英、德国人,可以大方接受贴面礼形势,但是也没有这种传统。如果你在国外,你的中国留学同学对你行贴面礼,那就真的太奇怪了……
所以船上的英国水兵会吹口哨。
所以楚望会脸红。
☆、〇四四 林家小妾之谜
谈话间; 楚望才知道谢择益刚回来不久; 谁都不见,却不知为何只专诚请葛太太来岛上一趟。
葛太太的仆妇替她将行李提进船舱; 楚望跟在葛太太身边。那两人聊天; 楚望大多默不作声,只静静听着。半晌; 谢择益突然顿住脚步看了她一眼; 问道:“葛太太,您这位侄女倒是分外沉默寡言。”
两人都扭头看她:蓓蕾初绽似的一张小孩脸,略显平淡的五官有些正要长开的趋势;看起来白净瘦削; 因骨架子小,脸上身上都显得额外有些婴儿肥;下颚却有个小小可爱的尖; 宛如一只气鼓鼓水嫩嫩的小桃子;嘴唇淡而粉; 看起来颇有些人畜无害的模样;而那双黑眼却长长的——看起来绝非什么纯良家养哺乳类动物。她穿着孔雀蓝衬衫和白色背带袴,慢悠悠在后头踱着步。约莫是想不扫兴似的不插嘴,两人的话却大抵都听到她耳朵里去了; 估摸着她心里头却还有自己一番判断。听人在说自己,只眯起眼来冲人笑——原来活脱脱是一只乖张的狐狸。
葛太太淡淡的瞧她一眼,“给憋成这样的。”
谢择益稍作回忆,也道:“嗯。依稀记得从前倒似乎不是这样的。”想了想; 又说,“怎不将她接过去住?”
“我那场子从前那么乱,她若是想,我也不肯。”
“我不也从小在葛公馆玩大的?”
“你?”葛太太瞪他一眼:“你和她能一样吗?”
这两人时而如老友; 时而亲如母子二人,时而又如太后与佞臣。
楚望正看得好玩,葛太太却突然问她道:“你可知这次去上海,你父亲打算带你与你那姐姐去欧洲?”
她点点头,“听说了。”
“你有什么自己的想法没有?”
“有一些,但是不太确定。”楚望如实禀报。
谢择益听及此,便称在船上遇了熟人,十分识趣的自行走开,留了私人空间给姑侄两人。
“我不左右你的意志。但有几件事,恐怕你得先要知道了,再做决定。”
“小姑妈您请讲。”
葛太太嗯了一声,沉思片刻,说,“先来说说你父亲。他待你如何,你心里应该有谱了吧?”
楚望答道:“要说清楚,又不大清楚,只知道比起我二姐,自然不大好便是了。”
“你在乔公馆这些时日,姑妈深知你心里是有主意的。一开始这事我没往心里去,后来听说斯应的日本太太要生产了,被绊住了脚,如今前去欧洲的,便只有你父亲,你姐姐与斯少爷,再没旁的人。斯少爷有自己的学业,自然要从马赛回去英国。你父亲,便要带你姐姐与你二人先从巴黎去往柏林、米兰,在这三个地方呆上一年光景,再去英国。你两自是娇养惯了,漫漫长途,能相互照料着的,只有父女三人。若我说不巧,你与你姐姐稍稍生个病,你得想想你父亲会择优顾及谁。这是姑妈希望你能想明白的其一。”
楚望笑着点头,“明白。”
“若去英国,有斯少爷照顾着你我也能放几分心。异国他乡的,若说他有照顾你的心,恐怕也还差点力。倘使你有什么不好的,他顾及不到,恐怕连哭都来不及;同理,如果未来有一日的情形像今天这样,他分心来照料你却自顾不全。到时候你除了看着他脸色苍白的躺在那里,你还有什么别的办法没有?这是其二。”
“嗯。”
楚望点点头。这两点她都想到过了,第二点也是她今天正仓促思考着的。
在这个世界换一个地图顺当生存下去,她承认自己尚且还欠缺一点熟练度。但若是一出生便降落在欧洲版图上,她并不觉得自己不能好好活下去。因而这两点都被她否决了。
葛太太终于没忍住点了支烟吸了会儿,才又问道:“你从未听说过允焉那位母亲,不好奇么?”
“不是过世了么?”楚望一惊。“难道她还在世?”
这一点她也疑惑了好久:从未听说这位妾室过世的消息,林家上下却当从未有过这么个人似的,林俞不提,允焉也从不提及,像某种默认了的忌讳。这使得她也认为:也许这位小妾也早早的去了。
葛太太冷笑一声,“活得好好的呢。”
“那为何林家上下从不提她?”
“这位妾室本家姓周,说是出身不好,但好歹祖上是前朝遗老。周家没落了,也还算个有名有姓的望族。送她去日本念了一年书,家当给几位要么吞云吐雾,要么打六零六的哥哥们坐吃山空,没钱供她念书,便叫她回来。她另辟蹊径,在日本寻到一位林俞肯替她出资完成学业,在日本领证结婚,回国时已怀上头一胎,林家却不认。当时林家正是需要钱的时候,你祖父母认为你父亲将来必然能堪大用,定是要为他娶一位妆奁丰厚的新娘的,周氏这种落魄家族哪里看得上?林家断不肯答应将她娶进门。那时孩子都有了,总不肯做个外室。她倒也会委曲求全,甘愿给你父亲作妾室,换来的结果是给周家逐出家谱。”
葛太太沉默着吸了两口烟,淡漠无比的说道,“后来林俞在政界小有名气,便有人将你母亲说给了他——这事她本做不了主。嫁过来后,处处不如意,她倒也不在意这些。十多年前不像如今,被逐出家谱的妾室,污名在外,对膝下子女名声不好。林俞倒是会打主意,先是以她膝下无子为由,将大儿子养在她膝下。说是给她一个好名声,实则是为给他儿子一个好名声——这事,你母亲倒也默许了,没则声。没两年,你母亲肚子里依旧没动静,那妾室却怀上第二个。林俞便又来替第二个孩子讨好处了。”
“你母亲自然不肯。只说,若要个个孩子都记在她名下,那便让外人知道,林家只有一位正房妻子,这些子女自然也当属嫡出。有妾室在一日,这两个孩子便永没有再见天日一日。若肯答应,那便请江南几位名人来林家作证,在妾室第二位孩子出生后废妾。你父亲知道你母亲家中手段,便也允了。你那位二姐出生次日,便请了法政学堂校长及南京参议院副秘书长佐证,林家也再没有周氏此人。过后,你母亲将她送去越南。周林两家都不肯认的无名无姓之人,她自然不愿回来玷污了自己儿子女儿的好名好姓。这些年没人提起她,她远在越南也没生出什么风浪。”
“只是你母亲死后,你父亲为了两个孩子,虽不能接她回国,却也辗转托人,将她从越南送去法国。现如今,你二姐的生母,林俞心爱的周氏,正在巴黎。”那双媚而长的琥珀色瞳仁,在缭绕的烟雾后头静静的看着楚望,缓缓说道,“他们一家三口好好在巴黎团聚,你肯去么?这是其三。”
楚望也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