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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舰队是皇家海军一手带大的。七年前华盛顿军缩条约后,日本轻巡洋舰渐渐青出于蓝,竟有些如日中天的意思。但在南中国海上,谁会比他更能同时懂得东南亚英殖民地领域与皇家海军、陆军?
上一船邮轮自然将另两国军舰远远甩在后面,让满船地质学家与法国共|产党人神不知鬼不觉沿陆路进入中国腹地。
而这一次,另两国军舰有了警惕;要引渡进入中国境内,难度已远远超过上一次。虽也不是不可能,但他心中仍需要先做个权衡。
如今中国大陆上已不是满清封建王朝,英国的地位已比不得日本。倘若仍不顾一切将那一船师生带入中国境内,难保上海英租界不会重蹈汉口覆辙,留得背后虎视眈眈的日、美与法国渔翁得利。
倘若最后真的使英国落败撤离租界,废除种种中英不平等条约,这真的是他们所希望的吗?
第二次将军舰驶入南中国海,临近槟城附近,在太平山天文台指引下寻找到那一艘从马赛开来的游船,他带着一队海军及随同翻译上船补给物资、安抚满船地质学家情绪。
临下船时,突然一个身姿挺拔,面容清秀出众的少年走近前来,用十分地道的英文同他打招呼,问他:“谢先生,请问你是否还记得我?”
他有一点重度黄种人脸盲症。回忆再三,他用英文回答:“十分抱歉。”
少年也不生气,微微笑道:“离岛的船上,你同我借过火。”说着便从马甲口袋里掏出一只十分精致的机械火机,“兴许你不记得了。”
他不大认人,但这一只机械火机,他可是觊觎了许久的,怎可能忘记。
盯着看了会儿,他竟觉得最近在船上晃久了,有点胃酸过度似的,用那万年没法将发音纠正过来的中文说:“你可以同我讲中文。”
少年点点头,又问:“请问你认得林三小姐么?我见你似乎与她姑妈熟识。”
他答得言简意赅:“认得。”
“谢先生方便联络她么?”
“怎么?”
“近年来通信受阻,几乎险些与她断了联络。假如能联络她,我有一些十分重要的书信,能否替我交给她?”
望着那一沓信,他沉默了一阵。
他这几句都答得言简意赅,最后一句后干脆沉默了。少年还以为他中文听力有问题,便又用英文重复了一次问题。
随行皇家海军中尉一语替他解了围:“带是不难,去邮局寄,随便寄给谁都行。只不过入境警察盯得紧,我们也怕惹麻烦。所有信件都得先经盘查,就是得拆开检查一次的意思。你看可以吗?”
少年笑道:“没问题。”
一张信封递过来,他略掂了掂分量,不轻。将信递给皇家海军中尉后,少年又问:“假如能知晓她住在哪里,入境中国后,谢先生能否带我去见见她?”
英文里,“他”与“她”这两个单词十分好区分的。他这句英文问完,随行皇家海军都笑了。军官们先于他回答少年道:“能不能入境尚还是个问题,就先惦记起情人来了?”
他孜孜不倦的追问:“假如能呢?”
谢择益盯着少年的眼睛,皱着眉头沉默片刻,尔后用中文说,“这话我说了不算。等我问过三小姐,看她怎么决定。可以吗?”
——
能在上海停留的时间仅二十小时。巡洋舰一抵达上海,汴杰明来码头上接。听说她在家,他马不停蹄开车回了福开森路。
到家时正是周六早晨十点,到家时广东阿妈正在做午饭。汴杰明说她周五晚上回的家。餐桌上放着早晨的虾饺、叉烧与茉莉香片还没动过。
他想是累过了头,便由着她多睡一会儿,叫阿妈将早餐都收了。又嘱咐她,让她今天先在这里多呆一阵,若她醒来,将餐饭替她热一热,再打个电话给工部局通知他一声。
中途出门一趟,晚上八点多,阿妈向工部局打电话说:“瞓咗一日了,咪制是病咗吧?”
“我返来看一看。”
推门进来,餐桌上摆着温热的晚餐,仍还没吃,也已经凉了。
拉开冰箱门,早餐与午餐都在里头,也一应没动过。
距离他离开上海还剩下不多几个小时,汴杰明也已经派车去海关将信取了回来。盯着长廊尽头那扇紧闭的大门,他有些纳罕:这人睡觉怎么是以天为单位的?
阿妈仍闲在厨房里,只等她醒来以后不至于只有残羹冷炙而已。
走到长廊尽头,敲了敲门,没有声响。
稍稍将门推开一条缝,小声喊道:“三小姐?”
昏暗的房间里头传来含混的一声清响,紧接着是一阵翻身的声音。他愣了片刻:原来是梦呓。
连带阿妈都有些纳罕的凑近前来:“睡咁耐嘎?”
他一早嘱咐过她独自在家时要将大门与窗户锁牢,钥匙他只交给汴杰明一人,留待他每次接阿妈过来时才能打开门。如今这情形,她应是将自己关在这密闭小房间里一日有余了,不是靥着也将自己给闷晕过去了。趁他与阿妈都还在,他轻手轻脚推门进去替她将窗户推开透透气。哪知风刚吹进来,她便醒来了,瓮声瓮气喊了句:“谢先生?”
半梦半醒时的声音比她清醒时要轻柔得多,叫他谢先生时,仿佛有人拿着一只小小爪杖,在他心上不经意的挠了一下。
眼睛还没适应这屋里的黑,他什么都看不清,却从窗外些微路灯光里,见一双迷蒙眼睛向他往了过来。他本该更轻一些,免扰她清梦。又想叫她起来吃点东西,填饱肚子再去睡。恍然间,屋里又响起了细小的呼噜声,跟只小兽一样,连带门外阿妈听到都笑了。
“睇嚟是真个累了。”
他大衣袋里还揣着那封信,还有一些话要问她,却不知怎的不愿就这么吵着她睡觉。替她关上房门,同阿妈交代几句话,又闲聊一阵。等到不得不走了,替她锁牢窗户时,她又醒了一次。
睡觉时警惕一些也挺好。
将信放在她书桌上,走前同她说了几句话,也不知醒来还记不记得。临走时,叫阿妈今日在附近旅店暂且住下,过来勤一些,等她醒了让她吃点东西。又多付了许多工钱,这才匆匆下楼离去。
舰队和海关的几辆车已等在码头。海关警察一见他就笑道:“谢,听说那几封信是带给你正在追求的女士的?”
“信怎么了?”
他一问完,海关那群查过信件内容的军官都一齐哈哈大笑。
那人又说:“那可是剑桥大学生,格兰塔大红大紫的作家之手写成的文采斐然、热情洋溢的情书。谢,你完蛋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才到信的内容,约莫在后半夜或者明天中午前后更新;
——
*老谢大约不知道有种生物叫死宅。该种生物可以一次性好几天不睡觉,一睡就能睡到地老天荒。
——
*写这文之处其实我也是尝试着写一点家长里短的……后来写到二十几章了,我发现连舅妈婶婶姨妈姑妈都分不清,也就此重新审视了一下自己:嗯,我这个智商,确实写不来家长里短的种田及宅斗文。
——
*虽然左翼作家联盟1930年3月正式成立,但是成立前也称为“左联”;
——
*淞沪警备司令部是当时国民政府在上海设立的最高军警机构,主要关押的就是共|产|党人。1929年左右内斗最激烈的除了在两湖,还有上海开战逮捕通缉的反左作家联盟= =(请允许我这么称呼,一时找不到准确的词),林大哥没去两湖,而是被派来搞这群作家们了。
☆、〇一五 夜之七
楚望芳鉴;
久疏通问; 时在念中。今冒昧致书,兴许你难以想象; 这只是无数日日夜夜里书信之中的一封。曾想要将他们都留存下来; 等到见了你时一并交给你;然而字字句句都是思及你的情绪,信未到你手中; 想要见你的心却先老了;若你见了信; 也无非徒增烦恼,并无丝毫益处。
今日明月夜,思来想去只想叫你知道; 想到你时你却是走在明亮的天光底下;爱他明月也好,憔悴也好; 都与你无关。
本翘企示复; 谨此奉闻,勿劳赐复。
言桑敬上
一九二八、三、〇九
——
楚望谨启,
迭接来示; 因羁琐务,深以为歉。时常怀揣多封书信,出门见到邮筒就想投寄一封,总认为总有一封能逃脱层层检验顺利抵达远东;但若将信寄出; 却总等不来回信,未尝不会以为你每一封都已经阅过,却不知哪里使你不高兴,丝毫不值得你寄来回信。
前些时日学校好友博士陈先生将他家乡妻子接来英国。留学圈子常常盛传其妻长他十岁; 两人状似母子;又听闻他妻子长于湖南乡下,裹小脚,不曾读书。同他交往从密,也悉知种种皆是谣传。陈女士长他一岁,虽裹小脚,他常致信劝其岳母为她放脚;虽不曾念书,也时常致信鼓励她念女塾;虽才学悬殊,十余年天涯两隔,书信不通,陈先生亦从未间断寄信,实在令我钦佩不已。故也常常会想,假如初来绍兴林宅见到你时,未曾听过你以理化学科应达五言绝句的机警,也未曾见得你韵脚不齐、尔后却遣词宏大诗作;若你举止俗陋、诗礼不达、形貌黯然,且有一双使人一言难尽的小脚,我是否仍会做出当初的抉择?
也因此,幸而那时你终于肯从房中出来见我一面,终叫我知道,将与我相伴终老的人,原来是你。
言桑手肃
一九二八、五、廿三
——
楚望垂鉴,
暌违日久,拳念殊殷。
今天我看到你了。除了我,许多人都看到了你。从前时常在想,该是什么时候,我与你的名字将会刊登在报纸上,排在一齐,让许多人都看到这是斯先生的太太是林家三小姐。这曾是使我备受鼓舞的一幕,而今才知道我是大错特错了。你终叫世人知道,远东之国的林家有一位三小姐有如此高尚智识,竟丝毫不输此间诸多自诩才学高人一等的男子汉大丈夫。
父亲自小不喜我从文。未能时常与你互达书信,入学牛津以后,常一周数次乘车去生出诸多诗人学者的剑桥村托人修改书信、传授遣词造句方法。起初是因你,后来却日渐沉迷此中。上海一别,心中对于你与令堂诸多负气,想以笔为刃,使我的心意终有一日能使你在书刊报文上见诸;也因小有成绩,就此沾沾自喜,并几乎荒废牛津地质学位。而你却于沉默无声之中,在另一领域上,成就早已远远胜过我,无声无息,实在叫我汗颜;我竟从未好好认识过你,如今再重新认识一次,来得及吗?
林三小姐,久慕鸿才,今冒昧致书,以求教诲。
敬申寸悃,勿劳赐复。
言桑 伏乞俯俞
一九二八、七
——
楚望女士垂鉴,
一别经年,海天两望,弥添怀思。
外滩码头一言我记了许久,修国际法至如今顺利毕业,竟不过一年有余;国际法学生思想见解多自由活跃,于诸多英国学生中极为少见;其中有序组织,素日与欧陆思想活跃的留法学生互通有无。参与诸多活动,也因此再度耽搁了地质学学业。国际法学卒业后,教授也曾陈赞我才思敏捷聪慧,并建议我考取博士,而我只想致信于你,同你商量此事。可我却因参与在伦敦举行的反法西斯□□被学校警告处分,通信大大受阻,竟不知该如何于你联络。
近来听闻皇家学会会长将携助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