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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名字报出来,傅煜那张沉肃端毅的脸上,顿时裂出一道缝隙。
他先是震惊而不可置信,继而勃然大怒,“你又对她动手!”
“就在寺里。”魏天泽强咬牙关,不去想过往种种,只取出那枚铜哨,连同攸桐那发簪一道给傅煜看,眼风扫向寺里那座七层高的木塔,“站在那塔上,能将外面情形瞧得清清楚楚,她身旁有人看守,若我稍有差池,魏攸桐即刻丧命!”
狠厉的言辞,斩钉截铁。
傅煜手腕剧烈一颤,看向那木塔,便见整个东林寺陷在熊熊火光里,周遭百姓惊慌失措地往外逃,僧人守着净地拼命灭火,宁死也不肯逃离,而那座木塔矗立高耸,火舌已舔到了第三层。站在这里,看不到塔内的情形,但此刻魏天泽脸上的疯狂狠厉,他却瞧得一清二楚。
曾经并肩征战、托付性命的袍泽,到此刻已是面目全非。
傅煜已捏不准魏天泽的性情,更不敢抱半点侥幸。
毕竟在此之前,魏天泽早就对攸桐动过杀心,如今为了逃命,焉知不会再下狠手?
而攸桐那样娇弱的女子,陷身在火海之中,被人挟持危在旦夕,该有多惊恐畏惧?这般险境,稍晚片刻,便是性命攸关!
傅煜不敢想象里面的情形,更没料到攸桐报信时安然无恙,转头却会落到魏天泽手里。执剑的手狠狠颤动,他眼瞧着那火光冲天、浓烟腾腾,眼底骤然泛起血色,厉喝了声“别碰他”,便往寺里走。
随后赶来的傅德清不知底细,忙一把揪住,“你去哪里!”
“救人!”
“不许去!”傅德清瞧见他眼底的赤红,全然不像寻常泰山崩于前而不动声色的镇定沉稳,心里悚然而惊,忙死死揪着他,厉声道:“水火无情,比沙场凶险百倍。你身上挑着重担,不能以身犯险,救人的法子很多……”
“攸桐在里面,调人手来救!”傅煜打断他。
说话间抬臂挥手,竟是用了对敌时脱身的招数,硬生生挣脱傅德清的手。
傅德清一愣,明白过来时,脑海里天翻地覆,厉声道:“为了个魏攸桐,你疯了吗!给我回来,令派人去救!”
没有人回答他,傅煜已然解了披风丢开,冲向火光熊熊的寺里。
第108章 重会
傅煜当先开路, 随身护卫不敢耽搁, 当即跟在身后往里闯。
转瞬之间, 围住魏天泽的人便撤了小半, 剩下的人因傅煜那句恶狠狠的吩咐,虽拿刀剑围拢,也犹豫着没敢擅动。而魏天泽却借着这空暇疾步走开, 转瞬便到十数步外。形迹既已暴露,他也不再掩藏自身,虽是布衣百姓的打扮,却健步如飞、锋芒毕露,跟周遭慌乱逃命的百姓迥异。
傅德清原本还没认出此人,瞧见他那身形步法才猛然醒悟,拍马追上去。
横马拦路,长剑刺出, 他看着粗布衣衫下的熟悉面孔,双目怒睁。
魏天泽却是意料之外的镇定。
冷沉的剑锋搭在肩上,冬日山风萧瑟,他冷笑抬眼, 眼珠子微微泛红。
“傅煜命人别碰我, 知道缘故吗?”他盯着这位指点提拔他的老将, 手里的匕首扬起,不是冲着傅德清, 而是指向寺里那座七层木塔, “魏攸桐就在里面, 有人看押,我这里稍有差池,她便性命不保!”见傅德清一愣,又威胁道:“我说到做到,将军不妨赌一赌!”
恶狠狠的言语,全然不是从前的亲近恭敬。
傅德清下意识看向那座木塔,透过滚滚浓烟,能瞧见上面层叠的窗户。
倘若真有人藏在里面,居高临下,定能将这边的举动看得清清楚楚。
傅德清脑海里,陡然浮出方才傅煜那势如疯虎、不顾一切的模样——以傅煜的冷静性情,若非证据确凿,不会轻易受人蒙蔽威胁,想必那魏攸桐确实在对方手里。难怪傅煜亲自冲入火场,片刻都不耽误,这魏天泽果真是对傅家知根知底,极会掐人死穴!
怒气翻涌而上,傅德清握紧剑柄,手腕微抬。
魏天泽没半点闪躲的意思,纹丝不动,那目光却凶狠绝情。
一瞬的对视,傅德清终究没能下手。
哪怕从前还有半分爱才之心,在得知魏天泽的身世、用心后,仍存半分旧情,无意下手斩杀,今日魏天泽的行径,却断然将这些尽数斩断。论公、论私,傅德清此刻都该杀了眼前这个叛徒,但挥剑之际,脑海里涌起的却是傅煜。
倘若魏攸桐真在塔上,他这剑斩下去,里面的女人定会丧命。
傅德清一手将傅煜养大,从孩提刻苦,到少年意气,再到今日能独当一面、铁腕冷厉的悍将,二十余年来,他是头回看到傅煜为一个女人做到这个地步——在南楼的种种姑且不论,甘愿为她和离、处处维护,为她冲入火场不顾性命大局,这其中的情意,令他这当父亲的都震动。
倘若魏攸桐死了,傅煜会如何?
就像他当年失去爱子、失去发妻,若傅煜失去那个女人,会如何?
此刻放走魏天泽,永宁帐下眼线密布,未必不会有再捉回的时候。但若狠心去赌……
傅德清握剑的手微松,方才腾起的暴怒亦随之收敛。
魏天泽看准时机,再不敢逗留,拔腿便逃。
……
东林寺里,火势越烧越旺,烈焰如毒蛇的信子四处舔舐,浓烟直窜入半空。
火焰的炙热烘烤尚在其次,那浓烟却刺得人眼睛都难以睁开,未燃烧干净的烟呛入鼻子里,令人头脑都觉得昏沉,呼吸都艰难。
傅煜眼底猩红,仗着身手迅捷,直奔那座木塔而去。
火势起来后,香客们早已逃得干净,有固执的僧人拼命救火,却被浓烟熏得晕倒在地,衣裳染了火苗,慢吞吞地烧着,想来已是丢了性命。平常十数步便能抵达的路,在火势阻挠下,费了小半天功夫才穿行过去。
傅煜心里咚咚直跳,脑袋有些眩晕,浓烟刺得眼里流泪,看到塔的六层有隐绰身影,当即腾身往上攀爬。这木塔也被火势波及,火苗嗖嗖地往上窜,已到了四层,底下的梁柱烧坏,塔身摇摇欲坠。
他心急如焚,踹断碍事的栏杆,翻身进去,便瞧见了里面的情形。
逼仄的塔身内,横梁错杂,只有极逼仄的地方能容人落脚。
两个壮汉钳制着攸桐,趴在栏杆边,盯着外面魏天泽的方向,并没留意到身后的情形——满寺火势乱窜,浓烟滚滚,越往高处,烟聚得越浓,这两人显然是吸了不少,看那钳制的动作,显然是气力将竭、性命难保,却仍死死拽着攸桐,打算同归于尽似的。
而攸桐则趴在栏杆上,从后面看不到神情,浑身的衣裳却已湿透,正气力微弱地挣扎。
傅煜眼中刺痛,抬脚踢开那两个壮汉,伸臂便将她揽进怀里。
火苗迅速往上窜,她的脸庞被照得通红,眼里满是泪水,黛眉蹙得极紧,一只手死死捂着口鼻,惊慌而恐惧。看到他的那一瞬,她眼里似涌起狂喜,解脱的那只手伸出来,搭在他脖颈上,软软的吹下去——仿佛这抬手的动作,已用尽了浑身的气力。
傅煜一颗心揪得剧痛,抱住她,纵身便跃下高塔。
耳畔风声呼呼,火苗舔得松木哔啵作响,她靠在他肩上,声音微弱。
“昭儿呢?”
“昭儿没事。都没事。”傅煜的声音都在抖。
攸桐像是咳嗽了声,那只湿透的袖子抬起来,捂向他的口鼻。
傅煜也不知她要做什么,只觉她的手被烤得微烫,衣袖都是湿热的,柔柔地落在他脸上。
浓烟刺人呛鼻,情绪翻涌得厉害,傅煜抱紧怀里的女人,眼泪倏然就滚了出来。
哪怕兄长战死、母亲过世时,他都咬死牙关沉默,没落过泪。
梁柱烧断,年久失修的僧舍轰然倒塌,周围烈焰熊熊,傅煜极有经验地避开危险处,抱着怀里的人往外穿行。
攸桐先前被捆缚双手,为挣开绳索,手腕磨得破了皮,被那两位壮汉捉住着火的塔上带时,又拼命挣扎跳进水池,崴得脚腕剧痛。但这些痛,此刻都快麻木了。她被抓到木塔上呆了好半天,哪怕有湿透的衣袖捂着,也吸了不少烟尘,脸上被火光烤得微痛,头疼欲裂,恨不得撕开扔掉,眼皮昏重得很,就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她一手捂着傅煜口鼻,另一手收回来,捂着自己。
心里的惊恐畏惧在看到他的那一瞬,消失殆尽,她看到他疯虎般冲进火场,也相信他能待她走出去,安然无恙。
攸桐靠在他的怀里,闭了眼睛,竭力屏住呼吸。
……
东林寺外,傅德清眼睁睁放走魏天泽,脸色沉黑。
目光越过火焰浓烟,紧紧盯着那座七层木塔,看到傅煜腾身窜上去,抱着攸桐跃下来时,悬着的一颗心稍稍放松,当即喝命属下去追。回头扫了眼,傅昭和贺清澜仍昏迷未醒,由护卫层层护着。
漫天烟尘,火势渐渐出了东林寺,往周遭山林蔓延。
傅德清半生戎马,扛着十数万将士和数州百姓的性命,没资格以身犯险,便死盯着。
看到熟悉的身影闯出来,傅德清绷着的脸总算稍稍松弛,忙迎过去。
傅煜那身衣裳烧得狼狈,脸上沾满了烟尘,眼睛通红。
闯出火海,他片刻都不敢逗留,疾风般掠过傅德清身侧,迅速往远处飞奔。直到远离火场,没了那些呛鼻的烟尘,才筋疲力竭地跪坐在地上,轻轻放下攸桐,让她靠着躺在他怀里。紧绷的精神松弛后,脑壳的疼痛才骤然袭来,想山崩地裂,昏重又尖锐。
他抬手扶着脑袋,脸上是极力忍耐的痛苦神情。
这儿地势开阔,山峰呼呼吹过来,带着萧瑟凉意。
攸桐浑身湿透,衣裳紧着身段,双眸仍紧闭,身体却微微瑟缩。
傅煜忙解下外裳,裹在她的身上。
见那张细腻柔白如玉的脸颊沾满烟尘,便撕了一段衣襟,慢慢帮她擦干净。
待傅德清赶来时,就见这位名震边塞的新任永宁节度使只穿了身中衣,盘膝坐在荒草山坡上,怀里抱着昏睡的女人。他皱了皱眉,催马过去,解了披风丢给他,而后翻身下马走过去,“她怎样了?”
“还好。”傅煜沉声,嗓音被浓烟熏得微哑。
傅德清不放心,蹲身看了看,又伸手往攸桐鼻端探了探,见她神情虽苍白虚弱,呼吸却渐渐顺畅,便放了心。再回头瞅了瞅还没醒的小儿子,只觉头疼恨极,沉声道:“这回抓到魏天泽,必得杀了!”
“碎尸万段。”傅煜咬牙。
傅德清沉默了下,却仍道:“这回你行事莽撞,不是节度使该有的作为。”
更不是以为图谋天下,将来要登临帝位的男人该有的作为。
这么些将士,派谁去都行,你身上担子太重,不该拿性命去拼。
傅煜知道他的意思。
眼皮微微动了下,他收紧手臂,抱紧怀里的攸桐。
“我不后悔。”他说完,又补充道:“她陷入险境是为昭儿。”
“为了昭儿?”
傅煜颔首,“那报信的纸条是她写的。”
傅德清愣住,片刻后,才猜出其中关窍——傅昭被捉,显然是因碰见了逃狱出去的魏天泽,攸桐能将那纸条安然递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