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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得厅里,宴席早已备齐,魏老夫人端坐在上,见着傅煜,便含笑招呼。
傅煜仍是那副武将的刚硬姿态,只是收了初成婚时的淡漠轻慢,朝长辈行礼后入席。
这还是攸桐成婚后初次回门。
她被万人唾骂时,唯有薛氏殷勤劝解陪伴,魏思道避而不见,老夫人更是屡屡抱怨,是以对这两位印象不算好,感情也不深。席间多半便是跟薛氏说话,关怀母亲的近况。傅煜哪怕在自家人跟前都甚少展露笑颜,客居在外,也不会多费唇舌。
一顿饭吃得规矩而客气,饭后夜深,各自安歇。
次日起来用过饭,还没等薛氏拉着攸桐到屋里去说体己话,便听门外有宫人来访。
自打老太爷过世后,魏家已甚少接圣旨。如今冷不丁地被寻上门,魏思道哪敢怠慢,当即请入正厅。
那宫人寻的却不是他,而是傅煜和攸桐——说皇帝念傅家驻守边塞,劳苦功高,先前傅家履立奇功,未能亲颁赏赐,听得傅煜夫妇回京,特地降了旨意,请傅煜隔日携妻入宫。
这旨意来得虽急,却也不算意料之外。
去岁南边动乱,朝廷派兵镇压,来回打了好几个月,却是越打越输,被叛贼占了南边的大半江山。等开春后闹起灾荒,流民势大,朝廷怕是更难镇压拒守。
熙平帝先前数次降旨,请兵马强盛的傅家和西平王出手,两边都以边境不宁为由,没人肯出兵。他纵昏庸,拖着病体享乐之余,也不敢将祖宗留下的江山丢了,哪能不着急?
偏巧各处节度使都作壁上观,寻了种种借口,守着手里的兵马不肯为朝廷费力。
熙平帝无可奈何,沮丧之下,病势愈发沉重。
去年底,傅煜在北境斩杀鞑靼万余大军,不止振奋齐州军民,也令京城震动。
消息传来时,坊间议论如沸,朝廷上也众说纷纭。
胆小怕事者,觉得傅煜此举过于嚣张狠厉,虽说交战告捷,出手却未免毒辣,且骑兵越境而出,攻破了鞑靼两处驻军要塞,怕会惹怒对方王庭。自六七年前那场恶战后,两国虽常有小的摩擦,却勉强算相安无事,傅煜这般莽撞行事,若惹得鞑靼震怒挥兵,扰乱北境,只会令朝廷雪上加霜。
亦有人对这担忧嗤之以鼻。
说南边动乱的消息传出去,朝内局势不稳,众人皆知。
鞑靼这回派兵南下骚扰,便是在试探深浅,倘若傅家畏首畏尾,叫对方觉得软弱可欺,鞑靼必会趁内乱南下,倘若与东丹合力南侵,便是永宁军马倾巢出动,也会极吃力。届时若北地再生动乱,谁去镇抚平息?
倒不如似傅煜般,出招凶猛狠辣,震慑住对方,反倒能打消对方觊觎之心。
两边文臣武将吵得厉害,各执一词,争论不休。
熙平帝深居宫中,自幼读经史书籍,观风花雪月,连京城都没出过,哪里能知道鞑靼王庭的心思?一时觉得该谨慎行事,傅煜此举太过莽撞,耀武扬威般,会引来反扑;一时又觉得虎将悍兵,军威远扬,能震慑得对方不敢擅动,这一回敲山震虎,能换来数月安宁。
提心吊胆地等了一阵,没听见鞑靼有动静,方放了心,赞许傅煜行事果断英武。
既然北境暂时安宁,傅家能否腾出手,帮着收拾南边那些逆贼呢?
这念头冒出来,熙平帝仿佛于阴沉暴雨中窥见一丝天光,既为傅家的尾大不掉而生气,又盼着傅家能出手相助,帮朝廷稳住局势。如今听说以战神之名震慑敌兵的傅煜来了京城,哪里还坐得住?
没立刻将傅煜拘进宫里,已算是耐得住性子了。
而傅家按兵不动数月,这回傅煜来京,自然也存了试探皇帝态度的意思,便接了旨。
当晚夫妻俩歇在魏家,因途中劳累,早早便睡了。
次日起身用了饭,傅煜有几句话要跟魏思道单独说,翁婿俩往书房去喝茶。
攸桐则挽着薛氏去了暖阁里——明日进宫面圣,八成会碰见旧人,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她离京小半年,总得先摸清如今的情形。
第32章 调戏
暖阁临假山而建, 因窗外栽了百竿翠竹, 取名青玉。京城气候较齐州和暖许多, 这时节春光渐融,枯了整个冬天的竹叶稍添生机,墨色渐渐转为苍翠。竹林底下几只麻雀优哉游哉地琢着草丛觅食, 见人不惊。
晨光正浓,照在身上颇为和暖,攸桐站着瞧了片刻, 几乎被夹衣捂出细汗。
遂进了屋里临窗而坐, 细细和风送进来, 倒是颇为惬意。
薛氏膝下唯有一双儿女,次子魏眠风比攸桐小三岁,早早就被送到书院, 寻常甚少能承欢膝下,自打攸桐出阁后, 便寂寞了许多。而今难得女儿回来, 她自是命人备了丰盛的糕点果脯,拉着攸桐的手,细问她出阁后的情形。
攸桐念她慈母心肠, 暂且报喜不报忧,只说傅煜并非凶蛮冷厉之人, 夫妻相处还算融洽。
薛氏听了, 仍觉得不放心。
当日两家结姻时是何等情形, 薛氏再清楚不过。
她虽门第不高, 却知道设身处地的道理,换做是她,若给魏眠风娶个声名不好的媳妇,即便有缘故,恐怕也很难轻易接纳。傅家那些女眷,又岂是好相与的?女儿在府里娇养惯了,成了人家的儿媳、孙媳,谁知道会不会受委屈?
这数月间,但凡想到攸桐出阁后的处境,薛氏便辗转反侧、担忧不止。
待屏退随从,便柔声问道:“除了夫君,旁人呢?”
“小姑子很和善。就只是——”攸桐顿了下,如实道:“老夫人似有些不满。”
薛氏听了,愈发担心,道:“她为难你了?”
“倒也不算为难,这数月里没故意刁难使绊子过。只是仿佛对这门婚事不满,碰见些小事,容易苛责。母亲,当初答应婚事时,我曾问过缘由,你和父亲总不肯说,我心里很没底。”攸桐轻轻抬眸,对上薛氏的眼睛,缓缓道:“如今,能告诉我了吗?”
“不是我不肯,是我也不知道。”薛氏叹了口气,“你父亲瞒得紧,连你祖母都未必知道。”
说着,眉头皱了皱眉,无奈而疼惜。
攸桐瞧着她神色,不似作伪。
凭着十数年的记忆和出阁前的观察,攸桐看得出来,薛氏在府里的地位并不高。先前原主顶着皇家准儿媳的身份,甚少静下心听她教导,可见一斑。魏思道又极有主见,不会跟女眷商议外面的事,当时跟傅家往来议亲,都是他亲自接待,薛氏只帮着筹备嫁妆而已。
想来此事至关重要,魏思道怕妻女口风不严,不敢透露一星半点。
攸桐心里隐隐有个猜测,却不敢相信。
只听薛氏劝道:“其实傅家这般门第,本就挑剔苛刻,不是轻易能结亲的。当初满城风雨,几乎闹得你父亲没法出去见人,更别说为你寻个好人家,傅家那时提亲议婚,着实是为咱们解了难事。他不肯说,是想磨磨你的性子,免得跟从前似的不知天高地厚,骄矜轻率。”
攸桐“唔”了一声。
——魏思道这念头,大概是想着逆境出人才,逼女儿一把。
攸桐无从想象,倘若换成原主,孤身在婆家磨砺后会不会真变得成熟稳重。但魏思道刚愎用事,做主应下婚事又瞒得死紧,让她两眼一抹黑地嫁过去,着实有点坑。
不过薛氏既然不知情,攸桐的猜测也只能找魏思道印证。
遂岔开话题,问起京城里近来的情形。
据说许朝宗娶了徐淑后,两府来往得十分勤快,因徐太师将熙平帝的性情揣摩得熟透,许朝宗受他点拨,做过好几件投熙平帝心意的事,渐渐有了跟熙平帝宠爱的英王平分秋色的架势。
这数月间,徐淑端着睿王妃的身份,可谓春风得意。
先前的太师府邸,虽有圣眷、颇为清贵,却因子侄能耐有限,并无多少势力。而今结了睿王府的亲事,清贵门庭沾了皇家镶金的端贵身份,更是烈火烹油。就连徐渺都身价飞涨,在京城众贵女中间颇有脸面,做事偶尔张扬,惹得不少人暗里笑话。
据说徐家还有意为她寻摸一门好亲事,嫁到公侯府邸去做少夫人。
——若果真如此,徐家在京城的根基可就能扎得更甚。
只是如今熙平帝病弱,两位皇子夺嫡,徐家既搅和进去,据说已不像从前安宁。譬如英王的母亲昭贵妃,就对徐家颇有微词。
攸桐听罢,沉吟不语。
薛氏怕她还存着呆心思,婉声劝道:“俗话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睿王虽好,经过这事也算看得透了。这京城里是非太多,成天进宫伺候皇后和贵妃,也未必就容易。你嫁远了也好,能自在些。”
这话搁在原主身上,定会不以为然。
毕竟,能跟皇家结亲,那可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事。
攸桐却深有同感,颔首道:“母亲说得对。”
“能这样想就好。我瞧修平虽性情冷沉,待你倒还不错。”
“有吗?”
“眼神瞒不住人的。”薛氏抿唇笑了笑。她原本还担心,攸桐那样声名狼藉的嫁过去,会被傅家嫌弃轻慢。昨晚暗中观察夫妻俩的情形,那颗悬着的心却稍微落回腹中——傅煜虽性情冷淡,甚少言语,席间却不时将目光瞥向攸桐,看得出来是习惯使然,并非刻意为之。
反倒是攸桐,闷头盯着满桌吃食,或者就跟她说话,倒没怎么看傅煜。
见攸桐意似不信,薛氏也未多说,只叮嘱道:“傅家怎样,我还不好说。但修平如今的本事却是靠军功挣来的,不单靠门第出身,更不像睿王似的,凭着姻亲寻出路。光是这点,他就强得多。你出阁嫁人,也该懂事了,可不能为过去那些事耽误了眼前人,该翻篇的,总得翻篇。”
这话说得古怪。
攸桐愣了一下,才明白薛氏的意思。
她慢慢瞪大眼睛,瞧着薛氏那苦口婆心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出来。
“母亲以为,我还惦记着许朝宗呢?”
“你这孩子!”薛氏无奈,道:“是怕你心实,过不去那个坎儿,只惦记着从前的事,瞧不见眼前人的好处,白白耽误了。”
攸桐好笑地摆手,“他为人夫,我为人妇,哪有过不去的?放心!”
说着,盈盈而笑,眉目姣然。
薛氏素知女儿秉性,是藏不住事的,此刻瞧她容色坦荡、神采焕然,也稍稍放心。
攸桐则暗自失笑——果真政客都是出挑的演员,傅煜纵横沙场,在齐州处理军务时驾轻就熟,叫人敬重忌惮,是凭真本事,也是凭多年练就的兵马副使的那张冷厉面具。到了这里,话都没说几句,凭着所谓的眼神就能让薛氏留下对她上心的印象,还真是厉害。
……
从青玉阁回去,攸桐便先挑明日入宫的衣裳首饰。
傅煜在京城有旧人,后晌时出去了趟,晚间才回来。进了屋里,见攸桐坐在灯边,正慢慢缝香袋。她的技艺不算熟,针线做得颇慢,鬓边碎发散落下来,半隐半现地遮住耳廓耳垂,侧面瞧着,风情曼妙。
见他进屋,攸桐搁下针线,便站起身来。
“将军。”近来,她在私底下总这样称呼他,顺道倒了杯水。
傅煜自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