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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近来,她在私底下总这样称呼他,顺道倒了杯水。
傅煜自取了,喝半口润喉,往那针脚略粗的香囊扫了一眼,道:“你还会这个?”
“会一些,只是在南楼时没碰过而已。明日进宫要穿的衣裳选好了,将军瞧瞧,行吗?”说话间,将衣裳娶过来,是傅煜惯常用的暗沉颜色,料子却是上等锦缎,袍脚拿金线织了细密繁复的纹路,端贵而不失威仪。
傅煜颇为满意,随手翻了翻,“还行。”
往里走了两步,忽然又顿住,道:“许久没穿这件,不知肥瘦如何。”
“穿了试过便知。我叫人进来伺候?”
话问出来,便见傅煜神情有点古怪。他那双眼睛深邃清炯,没了在齐州带兵时的冷沉,反藏几分玩味。见她捧着衣裳目露愕然,无奈道:“离了南楼,你便忘了身份?”说着,自将外衫解了扔在旁边,而后张开双臂,一副等人伺候的模样。
攸桐愣了下,才明白过来。
既然约好了做和美夫妻,这会儿只能认命。
遂取了外裳帮他穿好,而后系锦带。
傅煜天生一双长腿,十数年弓马历练,双腿更是修长有力,轮廓悦目。宽厚结实的肩膀往下,贲鼓紧实的胸膛撑起中衣,瞧着硬邦邦的。肩宽而腰窄,锦带系上去,更觉劲瘦有力,也不知隔了这层薄衣服,里面藏着怎样的腰腹轮廓。
攸桐一念至此,脑海里便浮起一副画面——
是昨晚半夜,她睡醒了觉得口渴,也没叫人,自下地去倒水喝。回来的时候往榻上爬,傅煜许是嫌热,将锦被推到腰腹,那身原本严实的交领寝衣也敞开了,露出里头光裸的胸膛。借着昏暗的烛光,他的眉目冷峻,那神采风仪,着实有些惊艳。
此刻,攸桐为系锦带,几乎是环抱着他腰的姿势。
那画面浮起,心神为之一动。头顶上鼻息温热,傅煜低头,帮她笼住背后滑落的青丝。她近乎贴在他胸膛,咫尺距离,似乎能听到他砰砰的心跳,男人刚健英武的气息忽然就强烈起来,让人没法忽视。
攸桐不知为何,心里有点莫名的慌乱和局促,极力镇定,帮他系好。
傅煜岿然而立,眼底暗色更浓,待她直起身,才道:“如何?”
“将军龙虎英姿,这身衣裳很衬气势。”
“说得不对。”
“嗯?”攸桐没明白。
傅煜盯着她,眼神晦暗不明,道:“该叫夫君。”
攸桐莞尔,“外人跟前我会留意的。”
“怕你疏忽露馅。”傅煜却不依不饶,抬手搭在她肩上,力道不轻不重,语气里却有那么点强硬的味道,“先叫一声。”
屋里片刻安静,攸桐睁大眼睛,不解地瞧着他。
这个称呼,她在成婚之初曾用过,有旁人在场的时候也常这样叫,并不觉得拗口。
但此刻,被他盯着叫夫君,总觉得……
攸桐鼓勇气似的呆了片刻,才低声道:“夫君?”尾音微挑,带几分询问似的味道,音色却温柔得很,像是羽缎轻柔拂过,从耳畔一路拂到心槛里。
傅煜展颜,“嗯”了一声,喉结滚了滚,眉梢眼角不知何时浮起了笑意。
这称呼可比“将军”顺耳多了!
第33章 入宫
早年文昌皇帝在位时, 为方便密友往来宫廷, 赐了魏家一座府邸, 便是如今住的。
这府邸离皇城不远,攸桐和傅煜乘马车出去,两炷香的功夫就到了。
宫阙巍峨, 楼台庄重,宫门口,奉命迎接的夏全已等候多时。因还没换春衫, 站得久了, 竟被初春的日头晒出点薄汗。不过这般懒洋洋晒太阳的次数难得, 他也不着急,靠着城墙根儿慢慢等。
见着马车,他笑眯眯地迎上来, 恭恭敬敬地领着二人入内。
“傅将军英勇善战,领着一支骑兵杀尽鞑靼上万的兵马, 这事儿老奴都听说了, 都夸将军英武果敢呢。”夏全因常在熙平帝跟前伺候,养得满面油光,笑起来的时候, 胖胖的脸上半丝儿褶子都没有,只剩恭维, “皇上也常夸赞, 说傅家满门忠烈, 老将军名震边塞, 如今虎父无犬子,都是保家卫国的栋梁。”
傅煜健步而行,声音不冷不热,只微微侧身道:“公公过奖。”
比起旁人被恭维后的客套,这态度已算是冷淡了。
夏全哪敢计较,只亦步亦趋地在旁紧随,道:“皇上去岁一直病着,听见将军作战的捷报,那可真是比什么药都管用,精神头好了许多。如今龙体虽还欠安,却还是特地开了麟德殿,在那里召见将军。”
这便是格外器重,高看几分的意思了。
毕竟这之前的数月间,熙平帝缠绵病榻,除了三五日上朝一次外,寻常召见臣子,多是在寝宫外,不及麟德殿庄重。
傅煜仍是那态度,“多谢皇上费心。”
夏全笑了笑,夸赞的言辞说完了,一时也知该如何接茬,只道:“将军、夫人,这边请。”
麟德殿在前朝,是几位皇帝处理政务、接见重臣的地方,攸桐幼时虽常入宫,却还没来过这里。禁军森严,宫宇威仪,铺地的金砖和白玉栏杆留了斑驳雨迹,矗立无数春秋。她对这地方心存敬畏,将双手交叠在身前,尽量跟紧傅煜,腰背挺得笔直,目不斜视。
远处,麟德殿前的玉阶上,睿王许朝宗临风而立,锦衣端贵。
……
熙平帝召见傅煜夫妇的事,许朝宗是从母亲令贵妃口中得知的。
皇帝颇好女色,身边妃嫔极多,只是子嗣缘浅,公主生了几位,儿子却只三个。
皇后所出的嫡长太子于数年前病故,剩下睿王和英王皆是贵妃所出。睿王极得文昌皇帝喜欢,英王又颇受熙平帝偏疼,两人各有所长,却也没太多过人之处,看似不分伯仲。熙平帝看了几年,也未能定下太子之位。
先前许朝宗迎娶徐淑,便是看上了颇得皇帝敬重的徐太傅,想加个筹码。
而今南边生乱,算是熙平帝的心腹大患,谁能解此忧患,便能将半只脚踏进东宫。
英王的母亲昭贵妃与西平王魏家有点浅淡渊源,有意居中牵线,招揽笼络。倘若能说动西平王出手,平定了南边的乱事,魏家再稍稍借力,便能将英王送入东宫。据说如今已有了点眉目,前几日西平王的部下进京交办公文时,曾拜访过英王府邸。
许朝宗看在眼中,焉能不急?
然而朝廷内外,能征战的武将就那么几位,先前举荐的将领都折戟沉沙,能跟西平王分量相当的,也只剩永宁傅家而已。
而傅家上下,能裁定此事的唯有傅德清和傅煜。
傅德清远在齐州,鞭长莫及,许朝宗能就近试探的,唯有甚少来京城的傅煜。
许朝宗即便万般不情愿,也不得不承认,这个节骨眼上,他很需要傅家的帮助。
是以被令贵妃劝了一阵后,许朝宗被说动,打算趁此机会试着笼络傅煜。
——即便先前因为攸桐的事闹得很不好看,两人的身份也十分尴尬,但大事跟前,总不能感情用事,若有一线希望,还是得尽力尝试。私情在小,朝政为大,没准傅家会为了牵制日渐坐大的西平王,帮他一把呢?
怀着这般心思,许朝宗辗转了一夜,今早便来见熙平帝,掐着时辰等在此处。
此刻,他站在麟德殿前的玉阶栏杆旁,殿前的景象一览无余。
初春渐暖的阳光下,那双并肩而行的人影渐近。
傅煜因是探亲而来,仓促奉旨入宫,没带朝服,身上黑底织金的圆领长衫磊落而挺拔,腰间蹀躞玉带俱全,步履稳健,英姿如华岳岿然。纵横沙场的悍将,自有刚猛气度,即便身在天底下最威仪的皇宫,仍不见半点卑屈姿态。
他的身旁,则是盛装而来的攸桐,身姿袅娜,步履婷婷。
她并无诰命在身,便只能选端庄的锦衣襦裙,远远走来,裙裾飘然。
半年未见,她沉静了许多,看其步履姿态,便觉不疾不徐、从容有度。
这样的仪态,跟记忆里的胡闹娇憨截然不同。那个姑娘骄矜却也单纯,不知人间疾苦,也不会玩弄人心,每回在他跟前,心里眼底都只有他一人,甚至会在见面时忍不住小跑到他身边,满面笑意。
而如今,他站在这里,她却仿佛视若无睹。
这半年,她远嫁齐州,不知过得如何。
许朝宗心底里有些空荡,眉心皱了皱,似有些痛楚。旋即低头理了理衣衫,待傅煜走近时,已是面带温煦笑意,看都不多看攸桐,只朝傅煜拱手道:“傅将军。”
“睿王殿下。”傅煜亦拱手,并没拂他的颜面。
攸桐面色沉静如水,垂眸屈膝为礼,“拜见睿王殿下。”
“免礼。”许朝宗袖中五指微握,却哪敢在傅煜跟前表露异常。便摆出热情笼络的姿态,率先跨进门槛,笑道:“边陲苦寒,父皇总念叨尊府的辛苦,欲令小王亲往犒劳将士,只是朝中琐务繁忙,一直未能成行。老将军戎马一生,令尊令兄更是豪勇可嘉,小王心里一向敬佩,今日见着将军,果真上阵父子兵,虎父无犬子!”
“殿下客气了。戍守边地,保一方太平,是末将分内之事。”
傅煜语气沉稳,带出朝堂应有的客气笑意,似乎对儿女私情的事不以为意。
说话之间进了内殿,就见熙平帝端坐在龙椅上,旁边是负手而立的英王。
底下则设四张矮案,上置糕点美酒,各有宫人跪在后面,候命侍奉。
攸桐略扫一眼,心中诧然,未料傅煜年纪轻轻,竟能有这般待遇。
遂垂眸敛袖,跪地行礼拜见。
熙平帝病了两年,房事上却不肯太过节制,纵有天底下最好的御医调养,脸色也颇为憔悴,病恹恹地靠在御座的扶手,抬手笑道:“爱卿远道而来,不必多礼,赐座。”语毕,便有内监过来,欲请二人入座。
攸桐叩谢圣恩,扶着膝头欲起身时,忽觉右肩被人揽住。
目光微斜,瞥见黑底织金的袖口,掩着骨节分明而干净有力的一只手。
帝王跟前、众目睽睽,傅煜仿佛半点不知避讳,竟就这样揽住她,在扶她起身后,又迅速收回去。攸桐措手不及,却立时领会其意,站直身子后,悄悄伸手帮他抚平衣袖,虽不露关切神情,亲近之意却自然流露。
许朝宗站在侧前方,瞥见那微不可察地动作,目光微微一紧。
御座之上,熙平帝更是看得分明,浑浊的眼底露出几许玩味。
而后,内监引着夫妻俩到矮案后的蒲团入座。
睿王和英王则到对面坐下,序齿以英王为先。
时令已入初春,天气渐而回暖。这殿里倒跟寿安堂似的,熏得燥热,夹杂着龙涎香的浓烈香气,轻易盖过杯中酒的清冽滋味。
攸桐顶着日头走来,满身和暖,被这炭气一熏,几乎要冒出一层薄汗。
熙平帝却像是仍觉得冷,穿着明黄贵重的夹袍,开口便夸赞傅家满府英勇。说这些年傅家驻守苦寒边地,着实辛劳,先前傅煜父子挣下累累战功,却不求朝廷颁赐封赏,气节才能皆可为武将之表率。他原有意厚赏将士,只是国库空虚,民生多艰,有心无力,这回便备了些金银、绫罗、马匹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