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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听着,勾起唇角,便是一抹迷人的笑容,而那笑容却如严冬的阳光,虽竭力温暖仍无法驱除遍地寒意。他看着她,目光如水,“还记得我在谷里遇见你么?”
“嗯。”烟络轻轻应了一声,这时谈起来总觉得心里止不住泛上苦涩的沧桑。
他微笑道:“你曾问我,当时微服出游为何还会受伤?”
“嗯。”烟络在他的笑容里,渐渐心痛到不能忽略。
他伸手轻轻抚过她的脸颊,指尖传来的是意外的温暖和轻盈,然后他叹了气,道:“当时之伤乃是拜二哥所赐。他一心除我,却不知父皇当年早已下诏,继大位者自是只得二哥一人,而我皇娘注定是要领旨陪葬的妃子。”他轻轻呵出一口气来,那一团热气很快在冰凉的空气里,冷着散去,不留一丝痕迹,“两年前……杜瑾于皇史晟……偶然翻见父皇预留的这道圣旨。”
突然就这么安静下来。
静得令人窒息,如溺在深水的不堪重负的窒息。
唯独灯花燃烧出细微的声响,在寒夜里竟也有丝丝凉意。
烟络立在那里,挣扎着看着他微微低眉的样子,心如刀割。
他却对她极其轻柔地笑了。
那样的笑容里。
烟络僵直地站在那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他唇边微微翘起,却缓缓垂下双睫,掩去眼中的情愫,在一地迷离的光影里,轻轻地转身——
下一秒。
她已经不受控制地奔上前去,一把环住他寂灭却固执的背影,头埋在他肩胛之间,久久不能言语。
手臂间,感觉到他清瘦的身子微微地颤动,震得她的心也跟着碎了一地……
帐外,银色的星光细细碎碎也似一地碎瓷。
原来。
原来,自始至终,他都是她过不去的外境……
第38章
心里的牵挂,日渐明显。
烟络独自一人时,总是禁不住地叹气。
其实,常常会想起苏洵,想起初见面时他漠然至极的样子,想起日后他更多是微微笑着的样子,想起他温暖的手掌轻轻地抚过她的头顶,然后笑声低不可闻的样子……
那时,或雨或晴,而她的心里,始终是一派清明的阳光灿烂。
于她,苏洵是唯一可以恣意欢笑恣意喜悲之处,她无法不贪恋他给的爱与自由。
天高地阔,信鸽时不时会远渡千山万水,带来他的只言片语,永远是传递着他很好,问她好不好的信息,除此,再无其它。
烟络展开手里的信笺,看着明明是苏洵的口气,却是师父的字迹的寥寥数字,不由皱紧了眉头。
他真的还好么?
这样的担心在上路以来,一直蜗居在内心深处,不常想起,但是,一旦浮出水面,便是一夜难眠。
他从不愿见她担心,不愿见她需要他之时他不在身侧,所以,即使活着会变成一件不易之事,只要她需要他,他就可以不计较地活着陪她。
她真的是很自私。
她不愿意失去他,所以不管他痛不痛苦、艰不艰难,她也要他活着!
而他,是这样地明白,因此,骄傲如他,竟然也能忍受同师父回谷诊治——她身为医士,见过的病患不计其数,却从未见过有谁能在这过程中安乐如饴?其间,他可能遇见的身体的、内心的苦楚,是她所不能想象与体会的。更加教她不能释怀的是,在这个过程中,他只孤身一人,她却不能陪伴于他前后。
也因此,在归途中,她时常会走神,苏洵含笑却苍白的容颜会越来越频繁地出现在眼前,不分昼夜。
这样的一月后,大军终于抵达长安郊外。
长安道。
已是炎夏。
景致不同以往。
炽热的阳光烤得空气里也是一片挥之不去的热意。
浓荫里,知了的叫声仍旧格外烦躁。
烟络站在大军里,静静等待着,不一会儿,远远见了前来迎接大军凯旋的一干人等,其中有一道阴冷的杏黄色身形。然后,大军原地待命,而一身战甲的睿王爷、秦缜、杜瑾还有自藩镇调回的大将军粱忠嗣随杏黄色袍衫的年轻男子远去。
烟络想了想,也想不明白什么,有些疑惑地望着那个方向出神。
“小姐。”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刻意压低的男子嗓音,烟络觉得有些耳熟,侧头去看,认出竟然是沧海,不由问道:“沧海大哥?”
他低声道:“澹台先生与大人已在城内,小姐可方便过去?”
烟络只觉得他问得奇怪,却无暇多想,只笑道:“苏洵也来了?”
沧海点点头,神情里轻松过后又有一丝黯然。
“他还好么?”烟络急忙问道。
“大人很好。只是……”
见沧海这样吞吞吐吐,烟络更加着急,道:“你说清楚啊。”
沧海终于笑了笑,道:“大人自已看得很开。”
“沧海!”烟络终于恼了起来,语气也不客气,“你这样讲不清楚,干脆直接带我过去得了!”
沧海微微倾身,道:“小姐莫急。大人的眼睛看不见,小姐离京之前就已知晓。”
他还是看不见了。
烟络深吸了一口气,平着声调问道:“除了眼睛呢?”
沧海答道:“右侧肢体尚可活动。”
烟络闻言一阵很长的沉默,眉心紧蹙。
外郭城的城门外,停着一辆小小的马车。
四周一片碧绿茂密的青草,在艳阳下散发着一丝一丝凉意。
烟络疾步走至车前忽然停了下来。
心里咚咚地跳着。
这一秒,她却没有了见他的勇气。
她知道,知道他一直在等她。
只要她愿意笑着走回他的身边,他就会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他甚至不会多问她半句可能教她尴尬的话。不用亲见,她就是明白苏洵会是怎样的神情在等着她。
事到如今,她还能回到以前那样么?
就算他可以装做什么也不在意,可是,她不会原谅自己。
原来,自己竟然是这样滥情而懦弱的女人。
她深深地羞愧。
然而,她停在车前不动,车里的人也是很安静地等着。
沧海站在她身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天地一片宁静,仿佛就在等她的一个决定。
他不逼她,从来没有。
烟络深深吐出一口气来,像是隔了千年的沧桑,终于伸手掀开了车帘。
阳光耀眼。
车厢内的那一道白影静谧幽凉如静夜孤月。
他察觉帘外的热气袭来,于是静静地望着她的方向,微微地笑着。
就如他以前那样地笑着。
眉梢唇角的笑意如浮云浅淡,却柔和舒展。
烟络湿了眼眶,翻上马车,蹭到他身边,也不说话,就上下打量他,然后盯着他的脸不放。
他仿佛知道,最终在她执着的眼光里,微微红了脸颊。
烟络笑了起来,扑进他柔软的怀里,于是,恍若隔世的淡雅甜香轻轻萦绕在鼻尖。
同时,也发现他的身上多出了一股很淡的药草味。
苏洵怔了怔,然后伸出右手轻轻地拢住她,拍了拍她的背。
这个动作极像是母亲在安慰哭闹的孩子,十分温柔而纵容。
烟络为之一滞,哽咽道:“你……为什么……”
苏洵笑了笑,右手紧了紧她的身子,道:“苏洵为什么,你不明白么?”
烟络点点头,想起他的眼睛,又出声道:“我明白。”
苏洵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头发,柔声道:“不要想太多。烟络,你何时学会的想这样多?”
烟络半倚在他怀里,伸手叩上他垂在身侧的左手,叹气道:“苏洵,你好些了么?”
“嗯。”他轻声应道,虽看不见,却伸手准确地触及她蹙起的眉心,指尖温暖,传递着让人心绪沉静的神奇力量。
烟络握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又是禁不住地叹气。
苏洵竟然轻轻笑出声来,道:“烟络,你在做什么?”
她吻了他的指尖,不说话。
手指传来的触感较以前更加灵敏。
炎热的空气里,她的唇竟有微微的冰凉,从指尖绵绵不绝地传递而来,让他的心里一阵隐隐的抽痛。
她在介意什么?
相见的愉悦竟然也无法拂去她内心的凄凉?
他也忍不住叹息起来。
烟络一见他皱眉,便是心痛,急忙问道:“你不舒服?”
苏洵勉强笑了笑,道:“没有。”
“那……为什么?”烟络迟疑了片刻,小心翼翼地问道。
苏洵一双黑得沉暗的眸子静静瞧着她,终于轻声说道:“烟络,你我之间有何事不能坦言?”
烟络低眉看着他捉住衣角的右手,又瞧见垂于一侧略显瘦弱的左手,极其困难地调整了声调,答道:“没有。你想谈什么?”
苏洵浅笑,“烟络,你不必这样顾及我。”
“不必?”烟络忽然笑了起来,声音却微微颤抖,“苏洵,我很自私。”
他伸手探着她的脸颊,拂去她眼角的泪水,柔声道:“你不会,我,也不在乎。”
“我若是不回来呢?”烟络反手牵过他的手,轻轻问道。
他却笑了笑,十分干脆地答道:“我会过得很好。”
烟络扑在他怀里,环住他的腰际,脸颊贴着他的胸膛,那里呼吸绵长而平稳。她仰头看他,道:“真的?”
“不假。”他轻轻地笑着,眼角是柔和的情意,“但,我希望你过得快乐。”
这一句,其实很简单,很平淡。
她却他的话语里哭出声来,乃至有些嚎啕大哭的苗头。
她这一哭,苏洵慌了手脚,急忙道:“烟络,你做什么?”
她不理他,一直哭,哭湿了他的衣襟。
苏洵叹气道:“你别这样,我教你很为难么?”
她窝在他怀里,使劲摇头,抽泣渐渐平息了一点。
苏洵苦笑,“烟络,抬起头来,好好说话。”
她自己用手背擦掉眼泪,道:“我没有想过会离开你……”
“我知道。”他轻轻在笑。
“你知道?”烟络道,“那你为何还要说那样的话?”
苏洵递给她一方手帕,温柔地说道:“我只是不愿你日后有所遗憾。”
她答道:“遗憾?”
“未曾做想做之事,未曾经历欲经历之事的遗憾。”他淡淡说,声音很轻,“我有没有告诉过你,苏洵其实也很自私,我想要的,是一个完整的你,除了我,再也容不下任何一人的你?”
烟络怔了怔,叹道:“我对睿王爷之事确实不能释怀,你也是知道的,可是你从未过问半句。苏洵,你知道吗,我会爱你,是为什么?”
他笑答:“愿闻其详。”
烟络微微一笑,道:“爱与自由,这是你给的,别人给不起的,却正是我想要的。苏洵,我们回翠寒谷吧,或者,你喜欢去哪里?”
苏洵任她腻在怀中,道:“你不去看看结局么?”
“什么结局?”烟络不解。
他笑得很柔和,毫无芥蒂,缓缓答道:“睿王爷与太子的结局。”
烟络一凛,问道:“太子?又是怎么回事?”
苏洵道:“你不知道么?睿王爷被指通敌叛国,太子欲于宣武门拿下一干人等,再以拘捕除之。”
话音落去,烟络脸色刹白。
车厢里一片安静。
烈日下远处的虫鸣听起来愈发清晰。
沉默了一会,烟络笑着捏起他的左腿来,不慌不忙地问道:“会不会痛?”
仿佛知道她在干什么,苏洵微微有些窘,道:“烟络……”然后觉得伸手去阻拦她也是不舍,不阻拦又禁不住脸越来越红。
烟络笑道:“痛不痛?”一面说,手上的动作却未见丝毫减慢。
苏洵沉声道:“烟络,你先回答我。”
“我不去。”她答得很干脆,手里仍旧忙着,“师父有没有说,你的腿日后可以恢复一些?”
苏洵不为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