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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会儿五姨娘的床榻边已经围了好些人,杜流芳见挤不进去,也索性没有去凑热闹。自顾自捡了一个小几坐下,将这屋子四处暗自扫了一遍。
外屋跟内屋用上好的软纱水帘隔断,当心铺着一块猩红色的大绒地毯,上面刺着繁复美丽的图案。那一边放置着一只大插瓶,插满开得正艳的红牡丹,定眼一瞧,原来才知这时有上好绢丝绕银线而成。西墙上挂着一副百花图,图下一香几上摆着一树朱红色的珊瑚树,那珊瑚不过几尺高矮,但瞧来却是浑身剔透,毫无瑕疵,是此类东西的上乘之物了。更别提那厢梨花木做成的梳妆台两边缀满了贝壳宝石,那精雕玉琢、极尽奢华的床榻了。杜流芳对这屋中布置简直有些叹为观止,原先以为自己住得已经算够好的了,原来这五姨娘这里不知比她奢华到那里去了。杜流芳不动神色地咋了咋舌,也难怪大夫人会将这五姨娘视为眼中钉。一个姨娘,竟比正妻的房间还要华丽上三分,这五姨娘真是太不知规矩了,也难怪上一世倒大霉。所谓捧得越高,摔得越惨。前世她的孩子没了,父亲对她也多不上心,最后给大夫人捻了错,将她迁去另外一座院子,那院子里经年失修,已经很久没有人住了。后来又不知怎的传出她病死的消息,而那个风光一时无两的五姨娘也就这么湮没在那座院子里了。
这世,倘若这五姨娘依旧这样仗着父亲的宠爱,任意妄为的话,只怕她会落得跟前世一样的下场。
第二十二章 痴儿
杜流芳冷着一双眸子,朝那堆满人的一边望去。这时一双勾人的桃花眼正向这边瞧来,那眼波深沉如水,瞧着她的时候又好像没有在看她一样。杜流芳对这人向来没甚好感,一想起昨日的事情,心中更是添了几分火气。她心头愤愤,直接移开了眼。
四周静静地,好似一丝声音也没有。只有外头的寒风摩挲着窗柩发出的沙沙响声。这时,李浩宇突然开口,打破了屋子里的沉寂,“这药姨娘已经连续用了四个月了,毒性难以根除,只怕生下来,也只会是痴儿。”他之所以半响不开口,是怕这杜老爷接受不了这样的打击。甫一进屋子,这屋子的奢华的装饰就令他心中多了一分心思,想来这姨娘是极得杜老爷欢心的。如今自己就算能救,救回来的也不过是个痴儿,他心中自然有一份计较,一时之间,不知怎么开口。
果然,杜伟闻言,只觉头上像是被人敲了一棒,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回避李浩宇的话。“怎么会呢?”他讪讪笑开,一张老脸打着褶子,神情之中流露出一股难以名状的哀伤。杜伟嘴上虽如此说,心里头只觉得惶惶的。这李浩宇如此厉害,说话定然不会有假的,难道五姨娘生出来的孩子真的会是痴儿?一时半会儿,杜伟有些接受不了。他已人到中年,家中却只杜云逸一个嫡长子,其余的全是女儿,不管是嫡子还是庶子,他都想再要一个啊,不然这李家大房,不就只剩下云逸一根独苗了?
闻言,杜流芳也吃了一惊,原以为自己可以救下这个孩子。可是如今却还是晚了一步,没想到大夫人这么阴毒,就算五姨娘腹中胎儿死不了,也要让他成了痴儿。如此残害父亲的子嗣,心机过人、手段狠辣。却表面又跟人一团和气,这样的人,整个一笑面虎,笑着笑着就在你背后捅了一刀。杜流芳用余光扫了一眼大夫人的神情举止,只见她的面色依旧平和,好似无多大变化,但从杜流芳这个角度瞧去,却可以清楚地瞧见大夫人分明勾起的唇角,那时一个极淡令人察觉不了的笑。
杜流芳木木地抽回自己的眼,罗大夫一死,她就不能在这件事上大做文章了。而大夫人以后只怕会更加逍遥了。
从歇芳阁出来,外面依旧飞着洋洋洒洒的白雪,地面上早已铺上了一层厚厚的白雪,和那青砖黛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不远处几株红梅傲然绽放,红地好似在火中燃烧,远处长廊外一口水波粼粼的池塘,上面还飘着没有散去的浮冰。今日好好的宴会竟然搞出了这些名堂来,杜伟也无心再去听曲,将李浩宇送走之后便举步朝自己的书房去了。大夫人并没有跟上去,而是假仁假义地嘱咐歇芳阁里的丫鬟婆子要好好照顾五姨娘,这才领了婆子丫鬟笑吟吟跟众人道别,然后朝自己的院子去了。大房的老爷夫人都走了,二房也不再凑热闹,问了杜流芳几声身子可大好之类,也提步匆匆去了,这会儿,站着歇芳阁外的也只剩下杜云逸、杜流芳、杜云溪这样几个小辈了。
“五姨娘真是可怜,被这样的奸人谋害。就算她肚子里的胎儿还活着,也是个痴儿,这下手的人也太狠毒了,这样的人都是上刀山下油锅也偿还不了他的债啊!”最先说话的是杜云溪,她绝美的脸上浮出一抹哀伤,纤细的修眉微微皱着,她的声音恍若弹奏的琵琶声响,带着几分泣诉。这样的美人,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热了。怎能不让人心动呢?
杜流芳有些忍俊不禁,这个大夫人做事连她这个女儿都不告诉,而她这个好女儿呢,在说她的母亲上刀山下油锅,如果杜云溪知道这一切都是大夫人在背后操纵,她还会这样咒自己的母亲么?
“阿溪,这件事情过了也就算了,莫要再提起了。以免父亲伤心。”杜云逸双眸一凝,这个二妹也真的,这新年刚开头,这事过了也就算了,总不至于闹到府外去让那些个好事儿爱碎嘴的人传流言吧。幸好柳意潇并不是那种多嘴多舌的人。
杜云溪这般在柳意潇面前卖乖,本是想得柳意潇夸赞的。哪知杜云逸却当先指摘了她一句,杜云溪颇觉委屈,但脸色仍旧不改,只是那其间的羞涩之意更重,越发惹人怜爱。她咬了咬有些发白的唇,小声地回道:“多谢大哥教诲,云溪谨记。”
“哥哥,二姐,柳表哥,时辰不早了,流芳先回屋里歇息了,就先行一步了。”杜流芳恭顺地朝大家福了一礼,转过身子提步便朝烟霞阁行去。转过歇芳阁院外,杜流芳的脚步越发轻盈快活起来。今日虽没能将继母一并拉下水,但也除去了她一个得力助手。日后继母要想在后院继续用下毒陷害这样下三滥的手段使坏,只怕就要多费一番周折了。
刚走到烟霞阁院门口,陈妈就迎了上来,见杜流芳虽然系着玫红绣花斗篷,可是她瘦弱的肩上却堆了一层碎雪,头上的绒帽也沾了好些雪花。“小姐,这么冷的天,怎么连暖手炉都不捧一个?”她的言语之中净是关切,一双布满茧子的手赶紧将杜流芳的手握住,触手只觉冰凉一片,陈妈眉头打了几道褶子,“这手怪冷的,还是快些进屋去吧。”
这时杜流芳才意识到自己手脚发冷,冻的都有些没有知觉了。赧然一笑,便任由着陈妈摆布,将她拖回了屋子去。内屋摆上了四个暖炉,甫一进去,便有一股暖意朝自己扑来。杜流芳直接就往炕上钻,这时,若水又捧了一盏热茶递给了她,暖茶下肚,心生暖意,这会儿她总算是暖和起来。陈妈见她已无事,便让若水在屋子里守着,她则去忙别的事了。
杜流芳独自坐在炕上,听着那火炉中时不时传来的轻微的啪啪声,朝火炉望去,隐约可以瞧见炉中小火吐着火苗在其间翻滚跳动。透过那扇半开着的雕花木窗,便能瞧见外面一片素雪。雪好像越下越大了,外面的屋脊、树梢皆堆着莹亮的寒霜,白茫茫一片。白亮的光线透了进来,映出一地的清辉。屋子的炉火忽明忽暗,映着杜流芳一张白皙如玉的脸,光影明灭。
第二十三章 巧遇
隐隐地,杜流芳听见屋子外有说话的声音,正是纳闷间,便见若兰打了帘子进到屋来,“小姐,三姨娘来了,要不要让她进屋啊?”
杜流芳眯了眯眼,这三姨娘前来,肯定是为了当面感谢她一番的。她救杜美菱只是觉得自己良心过意不去,并不是要奢求她们的感激。但是这大冷的天儿,三姨娘冒着风寒到她院子里来当面道谢,如若不让她进屋,未免太说不过去了。“快请三姨娘进屋吧。”杜流芳本是懒懒地靠在一只锦缎绣红梅大引枕上,等着若兰退出屋去,这才端坐好。一旁的若水赶忙将大引枕放置回原处。又端了茶水铜壶退了出去。彼时,一个姿容清秀的妇人进到屋来,她双目含着笑意和感激之意,一对梨涡浅浅地荡漾。面色白皙,显然是回去之后又重新梳洗了一番。
她刚走到杜流芳跟前,便双腿一软,直接跪了下来。这样的举动唬得杜流芳吓了一大跳,赶紧从炕上起身,拉了三姨娘的双手,惊诧着说道:“三姨娘,您这是做甚,快快起来!”无论如何,三姨娘也是自己的长辈,她怎么能够跪在自己面前呢?这要是被有心人知道,传了出去,于她名声并不好听。
三姨娘却固执着不肯起来,“今日我是来感谢三小姐的,谢谢你在老爷面前求情,阿菱才会被放出来。谢谢你,三小姐!”三姨娘本是个多愁善感之人,只这两句话,她又哭哭啼啼起来。
“三姨娘,您有甚话起来好好说。您这举动真是折煞流芳了,快快起来吧。”杜流芳面对这个哭哭啼啼的三姨娘头痛得很,这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欺负三姨娘呢。
杜流芳都如此说了,三姨娘也不好再跪在地上不起来,遂握了杜流芳的手,慢吞吞地站起身来,随后又抽了腰间别着的一张绣帕,擦了擦眼泪。彼时,若水正好端了两杯茶水进屋,放到一旁一只红木做成的矮几上。杜流芳扶了三姨娘在矮几旁的木凳上坐好,又捧了茶递给了她,“三姨娘,喝口热茶吧。”刚才杜流芳握三姨娘的手时,发现她的手冰凉一片,冷得透骨,想来是被冷坏了。不知不觉中,她的心里已经生出一股怜意。一时之间,忽然又觉得杜美菱有这样一个护犊的姨娘,也算是她的幸事了。
三姨娘见杜流芳是真诚待她,那刚刚收回去的眼泪又落了下来,“多谢三小姐。”她本就是由一个丫鬟抬起来做姨娘的,家中地位不高,就连服侍她的几个婆子丫鬟对她也只是马虎了事。如今杜流芳却如此关心地递给她一杯热茶,她心头怎能不感动?
杜流芳见三姨娘又哭哭啼啼起来,舒展的远山眉又不由得皱了起来,这个三姨娘怎么就有那么多流不完的眼泪?嘴角抽了抽,很快杜流芳又摆出一副好脸色来,“三姨娘,今儿四妹都回来了,您还哭甚啊,快快回去照顾四妹吧,至于道谢之事,三姨娘不必多提,流芳与四妹本就是姐妹,她推我下水也只是几个小孩儿在一起玩闹,无心之失而已。害得四妹被关了这么久,倒是我这个做姐姐的心里过意不去了。”
听杜流芳这样说着,三姨娘心头安心多了,正如杜流芳所说,她还得回去照看阿菱,是以便跟杜流芳道了别。临走时,杜流芳还差人给她送了些燕窝补品,说是给阿菱养身子。又命若水捧了一个暖手炉给她,免得回去只是又冻着手了。三姨娘几乎又要感激涕零,杜流芳只觉自己招架不住,借口自己脑子犯晕,要休息会儿,三姨娘这才收了眼泪,出门去了。
三姨娘这会儿已经走远,杜流芳这才觉得自己耳根子清净了一会儿。若水一边收拾着茶盏一边纳闷,为甚小姐突然对三姨娘跟四小姐好了?虽然这四小姐没有二小姐心机多,但是毕竟是她将小姐推下水的啊,小姐怎么能够就轻易地放过她呢?话到了嘴边,又想起主子之事,做奴婢怎么好揣测和置喙?她只好噤了声,麻利地将茶盏收掇好,交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