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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在一分钟一分钟过去,两个人坐在那里什么话也不说。安绍尼眼睛盯在地上,竖起耳朵仔细倾听,却什么也听不见。要是吉姆能听见什么,那他的耳朵一定特别尖,要不他一定能听得特别仔细。一个小时过去了,安绍尼受到深深的失望的折磨。就在他倾听的时候,他半信半疑地期待着他脚边的泥土里会有树长出来,可是周围的一切还是跟以前一模一样。
“这就是为什么你在犯错误。”吉姆说,他把烟斗从嘴里拿出来,又装满了烟叶,“你那是在看,而不是在听。你以为自己眼睛尖得足以看见树生长吗?闭上你的眼睛,不要去看,只要去听,你这个小笨蛋。”
他在安绍尼面前吞云吐雾,弄得他眼睛都刺痛了,视线也模糊了。安绍尼很乐意闭上他的眼睛。
“好了,好了!好了,好了!”
谁在说这话?
大地正在他下面摇晃,摇来摇去,摇来摇去,就像是一次次心跳一样。“那里—那里,那里—那里,来—来,来—来,好了—好了,好了—好了。”那些小小的种子还紧密地舒服地躺在大地的那张床下,但当大地摇来摇去的时候,它们身体的内部也不由自主地骚动起来。安绍尼听到它们在颤动,就像他自己的心在颤动一样。那是一些小小的种子,有的平平的,有的圆圆的,有的椭圆形的。还有小小的果实从橡树上重重地掉下来,还有从白蜡树上飞下来像小小翅膀一样的种子,还有从山毛榉果子里炸开来的一些小小的三角形的种子。大地挤满了这些种子,当大地把它们摇来摇去的时候,它们的心都在怦怦地跳。但是还没有一颗从地里露出来,更别说是在森林里它们的祖先之间冒出它们的尖尖来。
“啊,在这下面,一个什么样的森林就要长出来啦!”吉姆喃喃地说,一边大口大口地吸烟,大口大口地吐烟。“那是一个大得了不得的森林。”
“什么时候长出来,吉姆?”
“可能要一百年。我们看不到它蓬蓬勃勃了,不过我们可能会看到它萌芽生长。现在这里的高大树木到那时会灰飞烟灭,别的大树会代替它们的位置。再下去轮到它们灰飞烟灭了。仔细听那咔咔声,那是那边老橡树的声音。它在长,是不是?留神听这种咔咔声,我已经听了四十年啦。那边的栗树也在长,还有那棵小山楂树,竖起耳朵听,它从不停止,从不停止,直着长,扭着长,咔咔 咔咔,它们必须继续不断地长,要停也停不下来。嘘!”
“嘘——嘘!好了——好了!那里——那里!来——来!”
摇呀,摇呀!大地在摇。
怦啊,怦啊!安绍尼的心在跳。
他不再是一个小男孩。他是地里的一颗种子啦。什么样的种子?他得等多久才能知道自己是一棵又高又直的枫树,还是一棵小小的弯弯曲曲的小山楂树?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直直的还是弯弯曲曲的,对大地说来全都一样。她一直在同样使它们继续不断地成长。到了末了它们全都要灰飞烟灭,到那时谁又知道它跟它有什么区别呢?留神听!” “留神——留神!好了——好了!那里——那里!来了——来了!”
一年过去了。安绍尼让它小小的芽尖从地缝里钻了出来。现在他刚刚能看到森林,那座他一定得在其他所有树中间占据一个位子的森林。它们一棵棵都那么高,有的那么美丽,有的那么古怪。那棵嫩嫩的优美的白蜡树像是他的妈妈。那么说来,她是一棵白蜡树。但是那棵槭树像是她的爸爸。他会不会变成一棵槭树呢?瞧那一棵古里古怪,扭扭弯弯的小山楂树,很像是吉姆·斯托克斯。难道他也会变成一棵扭扭弯弯的小山楂树?又一年过去了,接着又是一年,又是一年。安绍尼一直在长啊,长啊。他的嫩芽起先像花一样娇嫩,一年又一年,一点点变硬了,接着又一年又一年,变得很粗糙很粗糙了。
“小心那些兔子,”那些小山楂树提醒他说,“你还很不安全。它们一有机会就会把你啃了,那时你怎么办?”
不过兔子放过了他,许多年就这样溜了过去。
有一个男人带着斧子来了,他把那些小山楂树丛清理掉了。
在下一年里槭树给砍了,再后来是那棵白蜡树。老森林里一棵又一棵老树消失了,新树一棵又一棵起来了。但森林还是森林,尽管里边的树一棵棵都不一样了。
六十年就这样过去了。安绍尼一直忙着在听万物的生长,也从来没有停止过看。现在他突然想看看他自己,看看他究竟是什么树。但是他看不到自己——他在密林的深处,实在太深。他可以探头看他周围所有别的树,只有一件事他无法看到,不知道他自己究竟是什么树。
“我是什么树?我是什么树?”他大声地嚷嚷道。
“你不要老是问那么多问题,问个不停。”吉姆·斯托克斯咆哮道,从嘴巴里取下烟斗又重新装满了烟叶。“那只会打搅那些东西。要是你不能把这些问题藏在肚子里,你还是带着它们回家去吧。”
安绍尼眼睛一眨一眨看着吉姆从新装满烟叶的烟斗里吐出大口大口的烟雾来。但是他无法让那些问题保持安静,它们挤满他的脑子,就像种子挤满了大地一样。他所能听到的只是那些问题发出的吵闹声,他再也听不到那些树生长的声音了。
所以他站起身来偷偷地溜走了,留下吉姆·斯托克斯一个人像是一段木头躺在树下,什么事情都抛在脑后,什么问题都不问一问,只是一边抽烟一边竖着耳朵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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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罗马木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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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期间,安绍尼因为生活的缘故;离开了地球的眼睛好多年。
当罗马木偶来伦敦演出的时候,安绍尼跟所有人一样,也前去观看。头一天演出,他早早地就在正厅前排的座位上等待开幕。他的邻座和所有看戏的人他都不认识。是的,他孤零零地坐在一个陌生世界里。
幕拉开了,一个精致优美的木偶出现在台上,穿着一条白绸的短裤。他很小很小,像是一个小孩子,但是他演的并不是一个小孩子。他使安绍尼周围所有的人又重新变大了,就像他是一个小孩子的时候觉得周围的人都变大一样。可也说不定他的思想又重新变小了,以适应对这个小角色的完全理解,就像一颗栗子完全适应栗子壳一样。那样一来,那颗小小的栗子就不会在一个太大的壳里乱滚一气。不,他没有变小,只是世界变得大了,大得出奇。他跟那个小角色是正常的大小,也就是现实的大小。那个小角色摆出各样姿态,做着各种各样手势,像是一本可爱的故事书里的小侍从来到了现实生活中。
他说话了。他打开了一本书的封面,那本书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遗忘了。其他人物一个个从那些快活的故事里来到了现实生活中,安绍尼的眼前:一个丑角在追逐一只蝴蝶,他的助手从跷跷板上摔下来,在倒立走路;一个四肢优美的女演员在一个球上表演平衡动作;一个黑黑的演员在表演绳舞,那简直就像在绳子上狂欢……所有这些以前很可能在他的书架上的某一本书里都有过,尽管或许他从来就没有打开过那本书。接着这些小小的马戏团人物都走过了场,童话故事开始了。黎明时分,一个中了魔法的池塘上,小鸟在你唱我和,青蛙在跳来蹦去呱呱地叫,这时一个传令官吹起金色的号角,仙女们一个个从水里升上来。一个皇室的保姆摇着一个摇篮,朝臣们都朝摇篮里美丽的婴儿鞠躬,国王和王后站在一旁是那么快活,那么得意,仙女们一个个上来祝福,那个绿色的女巫却带来了一个诅咒。那本故事书现在活了起来。
时间过去了整整十八年。那个女巫在她的顶楼上纺纱。那个公主走了进来。
那是一个金发的公主!难道真有这么一个可爱的公主?安绍尼的心跳了。
这时候他才知道。他又知道他的身材大小了。他知道他太大了。那他怎么办?这简直无法容忍。
天天晚上他都去看木偶戏,坐在他的老位子上,就像等待童话书里的公主登场一样,等待她那真实的小小的身影出现在他的眼前。他孤零零地坐在那里,在一个陌生的世界里他是太大了一些。他抬头望着,但除了她,谁也不去看。他看着她的每一个动作,她的青春活力,她的天真无邪,她的活泼快乐,她对纺纱的陶醉,甚至她的飞来横祸,她的痛苦,她那昏厥在深座椅子里着人爱怜的姿态。这一切的一切无不使他入迷。他看见她静静地躺在那张皇室的睡椅上,那些蜘蛛在睡椅周围结网,可是她的美依然毫不减弱,还在那里闪闪发光。
一百年过去了,一个吻唤醒了她。那是谁的吻?天哪,他知道他是太大了。
一个晚上又一个晚上他都去看他的公主,看着她就在脚灯那么远的距离里移动。很快他就注意到那个小小的公主开始老是把她的头朝他的方向转过来,她从布景里轻快地跳出来,她的眼睛在寻找他。她在极端痛苦中昏厥过去,微弱的声音召唤的是他;当她醒来的时候,她是为他醒来的。她的手放在心上,她的四肢在颤抖,这一切的一切又是为了谁呢?那都是为了他呀。
她难道只是一个提线木偶?那他也只不过是一个木偶!可是天哪,这里边还有一个不小的悲剧。他们能干什么呢,安绍尼跟他那个小小的公主?一个晚上又一个晚上,他们的眼睛在互相哀求。有一天晚上他的眼睛模糊了,他看到了她眼睛里的眼泪。
他再也不能耽搁了。他知道她跟所有那些小人都在一个魔法师魔力的控制之下,一个巫师创造了他们,一个术士用一个手势使他们有了生命。他还是一个小孩子的时候就知道得很清楚,他们的世界是一个真实的世界。那么他必须重新进入这个世界,这是他惟一要做的事。他的思想和他的心都适合这个世界的尺寸,只有他的身体妨碍了他。
他到巫师的家里去,拉响了他家的门铃。他被带进巫师的书房,老巫师坐在一大堆木头、亚麻、颜料、药粉、碎布和金线、银线之间。
“你有何贵干?”那巫师问。
“我喜欢公主。”安绍尼说。
“那又怎么样?”巫师说。
“收下我吧!”安绍尼恳求道,“让我做那个王子!”
“我不需要另一个王子,”巫师说,“再弄一个小丑当助手我倒还可以想想办法。”
“我就做你的小丑助手吧,”安绍尼说,“我可以跳舞摔跤,让人们发笑;不过今天晚上我必须是王子。这是我为自己索取的惟一条件。”
“那好吧!”那巫师说。
他收下了安绍尼,并且在他身上念起咒来。世界变得大了起来。桌子椅子像一棵棵树一样高过了他,直往上蹿,直往上长,天花板简直顶到天上去了,那巫师越长越高,就像他自己的父亲一样高了,跟往常他在地板上玩,他父亲站在那里高高的一样。
那巫师给安绍尼穿上一件红外套,把他带到了戏院里。他坐在那里等待要他上场的那一刻。他听到远远的音乐声和笑声,但是什么也看不见。一直到晚上很晚的时候,他才进入那个中了魔法的森林,那里公主正在等待他的一个吻。
所有的危险都在他的前面消失了,那些盘根错节的树林退去了,他进了一个城堡,他拍了拍那些睡着的厨房帮手,他找到了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