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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仪在她额头上伸指一弹:“傻姑娘,你忘了我入门已有五十年?这些不是你该操心的事,你先想想自己吧。”
胡砂垂下眼皮,睫毛微微颤抖,勉强笑道:“我?我嘛……自然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
凤仪小啜了一口茶水,淡道:“要回嘉兴,只怕还有一番折腾吧,你确定自己一个人能办到?”
胡砂心中一惊,先前被丢到脑后的事闪电般浮现出来,她猛然跳起,桌上的茶杯都差点被她撞翻。
“二师兄!”她大叫,“你……你也是我那个世界来的吧?!对不对?不然你怎么会知道孔子的话?!你先前一直瞒着我?!”
凤仪一把捂住她的嘴,看看门外,确定陆大娘没被惊动,这才将她按坐下来,贴着耳朵轻道:“别叫,小心叫别人听见。”
胡砂瞪圆了眼睛,顾不得还被他捂着嘴,急道:“那、那你真是……”
凤仪摇了摇头:“我不是,但我昔日有个友人,是与你一样,被青灵真君弄来了这里,条件便是十年内找到两件天神遗物交给真君,才能送他回家。”
“那他找到了吗?回去了吗?”胡砂最关心这个。
凤仪眼神一黯,叹道:“他死了。”
那一瞬间,天上好像有雷劈下来,正中她心头似的,将她劈得浑身发麻,冷汗如浆。
“……死了?”她颤声反问。
凤仪长叹一声,“彼时谁也不知那五件成套的天神遗物在何处,他也是费尽了千辛万苦才弄清木昊铃位于流洲南海海底,瀛洲乐正石山旧殿藏着水琉琴。可惜在取水琉琴的途中,就此一命呜呼。”
胡砂倒抽一口凉气,怔怔望着他,说不出话来。
“那水琉琴,与其他神器甚是不同……具体为何我也不清楚,似乎是轻易不得靠近的,你要去取,只怕困难的很。”
胡砂低声道:“那我也得试试,我不想五年后就死在这里,我要回家。”
凤仪突然握住她的手,紧紧攥着,掌心炽热,那种热度竟令她悚然一惊。
“是我们去试,二师兄陪着你。”
她又是一惊,猛然抬首,刚好对上他漆黑狭长的双目,那里面太深,她看不明白。凤仪看了她半晌,唇角一弯,露出一抹温柔的笑:“已经死了一个朋友,我不想看到你也死。所以这次我陪你去。”
胡砂猛地吸了一口气,这才发觉自己一直屏着呼吸。她垂下头,耳朵慢慢红了,连带着眼睛好像也有点红,半晌,才小猫似的软软叫一声:“二师兄……谢谢你。”
凤仪笑道:“你叫我那么多声二师兄,我怎能放着你不管。这些客套话,以后不用说了。”
胡砂默默点头,只觉他微凉的手指拂过耳畔,顺势滑下来,要摸在脸颊上。她本能地一缩,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背过身故作自然地说道:“对了,我去看看大娘是不是帮你把客房收拾好了,我、我去帮忙!”
她推门逃也似的跑了出去,正撞上过来添茶的陆大娘,险些把茶盘也撞翻了。
陆大娘赶紧扶住她,又笑又气:“看你,毛毛躁躁的!可别叫那位公子笑话!”
抬头见她面上酡红,艳色可压桃花,陆大娘不由笑得更厉害,挽住她的手低声道:“小胡砂,他是路上照顾你的人吧?我看这公子不错,冒着大雨也来看你,可见关心的很。你可有将他的情况问个明白?”
胡砂不知该摇头还是点头,只觉心里突突乱跳,竟不知怎么办才好。
陆大娘笑着捏了捏她的脸,进去招呼凤仪到客房睡觉。直到人都走了,胡砂才磨磨蹭蹭回到自己屋子,吹了油灯跳上床,又用被子裹住脑袋,忐忑不安。
只是这忐忑与先前却截然不同。
彼时脑海里一忽儿浮现出芳准柔和的黑眼珠,一忽儿又是凤仪带着凉意的手指,闹得她睡也睡不好。
莫名
她在飞。
在一片浓厚的,灰蒙蒙的雾气里飞。
上下左右,都是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到。只有阴风拂过发间,令人头皮发麻。
远方传来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嚎叫声,像是妖怪,又像凶猛的野兽。
胡砂不太明白自己怎么会在这里,她试着动了动身体,谁知周围的雾气立时散去,她直线状朝下跌去,还没来得及张口呼叫,身体已经撞在硬硬的地面上,痛得她眼泪汪汪。
“罪人——!”
天顶传下霹雳般的怒吼,耳朵都要被它叫破,紧跟着无数道雷电劈打在她身体周围,虽然并没伤到她分毫,却也足以令人吓得晕厥过去。
胡砂死死捂住耳朵,把身体缩成一个球。
四面八方传来凄厉的嘶吼,无数奇形怪状的妖兽朝她扑来,像潮水一般,无处可躲。
胡砂惊得手脚冰凉,半寸也动不得。
耳畔有清朗的风声响起,金光登时大作,那刺目的光芒中隐约立着一人,金甲长刀,眉目如画。那人上前一步,提刀斜斜一划,妖兽们瞬间便像纸屑般碎开,天顶的雷云也被飓风吹得散开,露出一方灰白天空。
头顶传来一声低咒:“芳准!坏吾好事!”
那雷鸣又轰了一阵,霎时间一切平静下来,诸般幻相皆破,这里不过是一片漆黑的原野,广袤无垠,远方起伏的山峦与树丛看上去像是用墨水泼出来的。
那金甲神人收刀横于胸,身子微微一转,刹那间化作金光万道,莹莹絮絮地落下,最后只剩白纸小人一张,落在胡砂掌心。
掌心传来一种暖意,胡砂不由一个激灵,霍地一下坐了起来,满头冷汗地四处张望,这里还是陆大娘家,天色已然大亮,她睡在床上,没有妖兽,也没有雷鸣电闪。
胡砂愣了好久,不确定那是梦还是什么别的。低头朝掌心一看,一张白纸小人正放在其上,已被汗水浸透。
她的整颗心好像都被什么东西拎了一下,麻麻的痛。
师父……她在胸口喃喃念着这两个字,只觉喉咙里酸甜苦辣什么味道都有。
定然是他帮了自己,只不知道这白纸小人是什么时候塞给她的。
胡砂小心翼翼把白纸小人放在被子上,轻轻抚平,然后放进荷包里,贴着心口安置,仿佛那样就能获得力量一般。
陆大娘在外面敲门:“小胡砂,起了没?凤仪公子在等着你啰!”
她急忙答应一声,起身穿衣梳洗。看样子,陆大娘已经问到了二师兄的名字,不知问没问到他家在那里,有没有娶妻……想到这里,胡砂脸上又是一红,低念一声罪过,赶紧捧来冷水洗脸。
出去的时候,凤仪早已神清气爽地坐在外厅喝茶,面前还放着两个包子。
胡砂奇道:“二师兄,那是肉包子啊!你能吃荤腥?”
“笨,那是菜包子。”他丢给她一个,咧嘴笑,“虽然出来了,但修行不能断。你以后也不许吃荤腥,少少吃些素食吧。”
胡砂的嘴巴又撅起来了:“我又不想成仙……”
陆大娘刚好从厨房端了汤出来,很是好奇地问道:“成什么仙?小胡砂,你怎么叫他二师兄?不是没能拜上师父么?”
胡砂一时语塞,不知该怎么给她解释这复杂的关系。凤仪笑道:“没来得及告诉大娘,胡砂是没能到清远拜师,我们的师父是一个云游道人。昨天因着她偷吃鸡腿,师父骂了她几句,这孩子便闹脾气跑了出来,这会我赶着将她带回去呢。”
陆大娘顿时了然,爱怜又好笑地在胡砂脑袋上一拍:“傻孩子,你师父是为你好呢。怪道我说怎么一个月没见瘦了那么多,原来是没吃饭。以后可要乖乖听师父的话,别偷吃荤腥啦!”
说着又把汤端了回去:“若是早说,我便不做这肉羹了。等我去给你们做个素汤来。”
凤仪连忙阻止:“不麻烦大娘了,我得赶紧带小师妹回去,迟了师父要责罚的。”
胡砂正在埋头吃包子,不防后背突然被他一提,轻飘飘地拽出了门,她急道:“等等!我的包袱还没……”
凤仪不屑一顾地皱皱眉头:“什么包袱?哦,包着那些难看的衣服是吧?那些难看死了,都丢掉,二师兄帮你买新的。”
“丢掉……?!”胡砂惊得差点被噎住,一时说不出话来。
陆大娘在门口朝他们依依不舍地摇着手绢:“小胡砂,好好跟着师父修炼,记得闲了来看大娘啊!凤仪公子,胡砂就拜托你照顾了……”
“大娘,我的包袱……”胡砂着急地朝她挥手,奈何对方只当她是告别,手绢摇得更欢了。
最后还是没能将包袱取回来,胡砂一路都撅着嘴,无论凤仪和她说什么,她都不理不睬。
“好了,是二师兄不对。”凤仪无奈地拽拽她的小辫子,“真是个小丫头。”
胡砂的嘴撅得可以挂油瓶,嘟囔道:“你当着大娘的面说衣服难看,多不给她面子。那些都是她给我做的。”
凤仪失笑,忽而牵住她的手,只道:“那二师兄给你赔罪,跟我来。”
他领着她拐个弯,走进一家店铺,上书“成衣坊”三字。
店内用长竹竿挂着一幅又一幅的彩衣绸缎,因着海内十洲与海外不太一样,上面的花纹针法都是前所未见,胡砂看得眼花缭乱,竟分不出谁更好看些。
“喜欢什么,只管挑,二师兄给你买。”凤仪将她轻轻推进门。
“二师兄……”她小小拉了一把他的袖子,“这里看上去好贵的,咱们还是去小铺子买几匹布,我自己做好了。”
他没说话,只安抚地捏了捏她的手,在诸多斑斓花布间细细挑选。
胡砂无奈之下只得四处乱看,忽见前面架子上挂着一件成衣,淡淡的绯红,像霞光一般,色泽极柔极美。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那老板是个会看眼色的,赶紧凑过来笑道:“姑娘喜欢那件?果然有眼光,这是天香湖的青蚕吐的丝织就,取了多丽山附近茜草染的色,别处再也见不到这种漂亮的红。”
胡砂还没来得及说话,凤仪便开口道:“好,就要那件。多少银子?”
她吓一跳,赶紧拦住:“别!我只是看看……”
凤仪将她轻轻推开,“那颜色我喜欢,想看小师妹穿。”
老板笑呵呵地,说着奉承话:“这颜色如此漂亮,也只有姑娘这样的人才能配上了。姑娘好眼光,好福气,有这样一位相公。”
“不是相公!”她急得不晓得怎么办才好,那边厢凤仪已经付钱,把衣服轻轻抛了过来。
“后面有更衣厅,小师妹快去换,你身上那套衣服我再也不想看。”
事已至此,她只得哀怨地看他一眼,捧着衣服去后面换了。
那衣服又软又轻,穿在身上自然与寻常布料不同,关键是这样轻薄,却不觉得冷。她一面系着衣带,一面听那老板在外面和凤仪搭话,赞这衣服料子好,寻常刀枪都刺不进去,也不易沾染风尘,出门行走是再好不过的。
她不由扯了扯袖子,软绵绵的,真能挡住刀枪?她反正不相信。
衣服略有些大了,胡砂在里面整了半天,忽听外面有人在与凤仪争执,声音还很大:“这位兄台真是荒唐,这成衣是我前几天和老板订做的,买东西总有先来后到的道理,你出钱多,就能无视道理?”
凤仪笑道:“好吵,我事先也不认得你,老板更没与我说明衣服是被你预订了的,为什么就不能花钱买?”
那人怒道:“老板!你过来评评理!先前我是不是与你订了那件成衣?你怎的又专卖他人?!”
那老板夹在中间活浆糊,左右为难。胡砂提着旧衣服推门出去,奇道:“二师兄,怎么了?”
店内三人一齐回头看过来,凤仪身边站着一个年轻男子,约有二十多岁,修眉俊目,肤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