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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沉-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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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精打采的,就在前面引路,王傻子后面跟着,嘴里唆着道:“这件事,直到现在,还让我有点儿莫名其妙。我们到杨五爷家瞧瞧去。”说到这里,二和突然停住了脚,向路边停的一辆人力车子望着。

在那车踏板上笼着袖子坐了一个车夫,正翻了两眼,向四处张望着,二和道:“老王,你们老板呢?”老王道:“我正在这儿等着呢?”二和道:“不是同姓宋的一块儿上咖啡馆子去了吗?”老王道:“是吗?也许我没有留神。”二和道:“你知道他们在什么地方喝咖啡吗?”王傻子道:“他当然知道。要是去喝咖啡,绝不止这一次,他准拉月容去过。”老王红了脸道:“我要知道,我还在戏馆子门口等着吗?”二和站着沉吟了一会子,因道:“我们老站在这里,也不是办法。要喝咖啡,他们绝不能走远,我们就在附近各家咖啡馆子里瞧瞧去。”老王站了起来,两手一拦道:“我说丁二哥,你别乱撞罢。一个当角儿的,在外面总有一点应酬,一点儿不应酬,她就能够叫人家成天的捧吗?你若是这时候撞到咖啡馆里去,她是不睬呢,还是见着你说走呢?见你就走,得罪了那些捧角的,明天在台底下叫起倒好来,她可受不了。她要是不睬你,你恼她,她下不了台。你不恼她,她也难为情。所以我仔细替你想,你还是不去为妙。”二和连点了几下头道:“这样子说,你还是知道在什么地方。”老王道:“你真想不开,杨老板若是不瞒着我的话,还不坐了车子去吗?她让我在大街上等着,那就是不让我知道。”王傻子偏着头想了一想道:“二哥,他这话也很有道理,我们回去罢。明天见了杨五爷,多多托重他几旬,就说以后月容散了戏,就让老王拉了回去。”二和道:“假如她今天晚上不回去呢?”老王笑道:“回去总是会回去的。不过说到回去的迟早,我可不能说,也许马上就走,也许到一两点钟才走。”王傻子道:“你怎么知道她一定会回去呢?”老王道:“这还用得着说吗?人家虽然唱戏,究竟是一个黄花幼女,一个作黄花幼女的人,可以随便的在外面过夜吗?平常她有应酬,我也在一点钟以后送她回去过的。”王傻子这就望了二和道:“咱们还在这里等着吗?”二和站在街中心,可也没有了主意。

就在这个时候,戏馆子里面出来一大群人,街两边歇下的人力车夫,免不了拖着车前来兜揽生意,那总是一阵混乱。丁王二人站在人浪前面被人一冲,也就冲开了,等到看戏出来的人散尽,颇需要很长的时间,两人再找到老王停车子的所在去,已经看不到他了。二和道:“这小子也躲起来了。”王傻子跳脚道:“这小子东拉西扯,胡说一阵,准是知道月容在什么地方,要不然,他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跑了?”二和又呆呆的站了一会,并不言语,突然的把手上盛着白兰花的小纸袋,用力向地上一砸,然后把两只脚乱踹乱踏一顿。王傻子心里,也是气冲脑门子,看了他这样子,并不拦阻。二和把那小口袋踏了,手里还提着一只大口袋呢,两脚一跳,向人家屋顶上直抛了去。抛过之后,看到王傻子手上还有一个纸包,抢夺过来,也向屋顶上抛着。可是他这纸包里,是一双线袜子,轻飘飘的东西,如何抛得起来? 所以不到两丈高,就落在街上。王傻子抢过去,由地上拾起来,笑骂道:“你抽风啦,这全是大龙洋买来的东西,我还留着穿呢。”他说着,自向身上揣了去。

这时戏馆子门口,还有不曾散尽的人,都望了哈哈大笑,二和是气极了的人,却不管那些,指着戏馆子大门骂道:“我再也不要进这个大门了!分明是害人坑,倒要说是艺术!听戏的人,谁把女戏子当艺术?”王傻子拖了他一只手胳臂道:“怎么啦,二哥,你是比我还傻。”二和不理他,指手画脚,连唱戏听戏的,一块夹杂着乱骂,王傻子劝他不住,只好拖了他跑。在路上,王傻子比长比短,说了好些个话,二和却是~声儿不言语。到了家门口,二和才道:“王大哥,这件事你只搁在心里,别嚷出来,别人听到还罢了,田大嫂子听着,她那一张嘴,可真厉害,谁也对付不了。”王傻子道:“我就不告诉她,她也放过不了你。这一程子,不是月容没到你家去吗,她见着我就说:‘你们捧的角儿可红了,你们可也成了伤风的鼻涕甩啦。’”二和道:“这种话,自然也是免不了的,把今天的事告诉了她,她更要说个酣。”王傻子道:“好啦,我不提就是啦。”说着话,二人已走进了大院子,因为他们这大杂院子,住的人家多,到一点以后,才能关上街门的。

二和已到了院子里,不敢作声,推开自己跨院门进去,悄悄的把院子门关了,自进房去睡觉。丁老太在床上醒了,问见着月容说些什么?二和道:“夜深了,明天再谈罢。”他这样地说了,丁老太自知这事不妥,也就不再问。二和也是怕母亲见笑,在对面炕上躺下,尽管是睡不着,可也不敢翻身,免得惊动了母亲。清醒白醒的,睁眼看到天亮,这就一跳起床,胡乱找了一些凉水,在外面屋子洗脸。丁老太道:“二和,天亮了吗?刚才我听到肉店里送肉的拐子车,在墙外响着过去。” 二和道:“天亮了,我出去找人谈一趟送殡的买卖,也许有一会子回来。炉子我没工夫拢着,你起来了,到王大嫂那里去讨一点热水得了。”他隔了屋子和丁老太说话,人就向院子里走,丁老太可大声嚷着道:“孩子,你可别同什么人淘气。”二和道:“好好儿的,我同谁淘气呢?”话只说到这里,他已是很快地走出了大门外,毫不犹豫的,径直就向杨五爷家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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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揉碎花囊曲终人已渺 抛残绣线香冷榻空存(2)


这时,太阳还不曾出山,半空里阴沉沉的,远远的看去,几十步之外,烟气弥漫的,还是宿雾未收。二和却不管天气如何,尽量的就向前面跑了去,心里可也在那里想着:这样的早,到五爷家里去敲门,杨五爷定要吓一大跳。然而他所揣想的却是与事实刚刚相反,他走到杨五爷家门口,远远的就看到杨五爷背了两手,在大门外胡同里来往的踱着步子,口里衔了旱烟袋,微低了头,正是一种想心事的样子。二和冲到他面前,他才昂起头来看到。二和笑道:“五爷,你今天真早呀。”杨五爷淡淡地答道:“我早吗,你还比我更早呢!怎么没有赶车子出来?”二和道:“我有点事,要来同五爷商量一下。”杨五爷向他脸上望着道:“什么,你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吗?”二和被他这句话问着,倒呆了一呆,反向杨五爷脸上看了去。杨五爷道:“月容这孩子,聪明是聪明的,只是初走进繁华世界,看到什么也要动心,这就不好办了。”二和道:“我想还得五爷多多指教,和她生气是没用的。她现在起来了吗?”杨五爷将旱烟袋吸了两口,有气无烟的喷出了两下,笑道:“二哥,你听了我的话,也许会更生气,这孩子昨晚没有回来。”

二和呀了一声,直跳起来。杨五爷道:“昨晚上我候到两点钟,没有听着打门,就爬起来在巡阁子里,向园子里去打电话,闹了半天,也没有打通。我急得了不得。坐了车子,就亲自到戏馆子里去追问着,馆子里前台几个人一点摸不着头脑,我又只好空了手回来。”二和道:“她的包车夫呢?”杨五爷道:“这车夫就住在这胡同口上,我一早起来,就是到他家去问的,他说,他在戏馆子门口,也等到两点钟的。夜深了,巡逻的警察直轰他,我只好拉回来了。车夫这么说着,对他有什么办法?”二和道:“他瞎说的!我们有一点钟的时候,才离开戏馆子的,那时就早没有看到他了。”杨五爷道:“二哥昨晚上也到戏馆子里去的吗?”二和一肚子怨恨,无从发泄,放开了嗓子,就在大门外指手画脚的说着。

杨五爷扯了他的衣袖,就向家里引了去,只在这时,杨五奶奶在屋子里大声应道:“你这是怎么啦?人跑了,要到外面找去,你在家里嚷得出什么来?一大早的,吵得人七死八活。”杨五爷笑道:“你也不听听说话的声音是谁?”二和这就走到窗户下,向屋子里叫道:“五奶奶,对不起,我老早地就来吵你来了。”五奶奶道:“谁给去的信,我猜你今天会来的,想不到你有这样的早。我不是同你们一样吗,一宿没睡。你知道这孩子到哪里去了?”二和皱了双眉,只在窗户下发愣。杨五爷道:“屋子里坐罢,她走了我们还得过日子,不能跟了她全一走了事,发愣干什么。”二和听到一个“走”字,心里就卜卜跳了几下,叹着气走进屋子来。

五奶奶扣着衣纽扣,走了出来,对二和脸上看看,皱眉道:“丁二和,真是一个实心眼子的人,我瞧你两只眼睛全都红了,一夜都没闭眼吧?”二和也不坐着,在屋子里转着走,两手在前面抱着,又背过身后去,背过身后还不舒适,又回到胸前来。答道:“我的脾气不好,心里老搁不住一点事。你想,这么年轻轻的姑娘,整宿不回家,这要是上了坏人的当,不定将来会闹个什么坏结果。知道是这么着,还不如以前不救她,让她跟人在大街上卖了一辈子唱。”杨五爷道:“有一个姓宋的小子捧她,我是知道一点。可是唱戏的没人捧,那还红得起来吗?再说她是个初出茅庐的角儿,有人捧,就是难得的事,好在来去有车子送接,这孩子又向来规矩,我倒没提防什么,不料她真有这大胆,成宿不回来。二哥你放心,人交给我了,她回来了,我一定要问个水落石出。”五奶奶道:“我们五爷手下出来的徒弟,也不能让人家说笑话。”二和道:“她要回来呢,我也可以劝劝她,就怕她不回来了。”五奶奶道:“不能吧,不是我夸嘴,我一双眼睛看人也是厉害的,我和她天天在一块,瞧不出她有逃走的意思呀。前天下午,还巴巴地买了十字布,要给我做挑花枕头衣昵。”二和道:“我到她屋子里去瞧瞧成不成?”五奶奶道:“你一句话提醒了我,我也瞧瞧去。”说着话,她便向东厢房走了去。那房门是朝外虚掩着的,推开门二和跟了进去,里面有一张小桌子,两个方凳,一张小铁床,铁床头上,一只破的书架子。以杨五爷这样的旧家庭,对一个新收的徒弟,这样款待,已经是很优异的了。床上雪白的被单上,叠着一条蓝绸被,在墙上挂了一只草扎的花球,直垂到叠被上来,果然有一块十字布,将挑花架子绷着,放在白布枕头上。那上面绣着红的海棠花,还有两片绿叶子昵。这桌上,放着雪花膏香水瓶子粉盒儿,还有个雕漆的小梳妆匣子,全摆得齐齐儿的。也不知道是花露水香,是别的化妆品香,猛可的走到床边,就有一阵细微和香气,只是向鼻子里送了来。五奶奶道: “你瞧,床单子,铺得一丝皱纹也没有,床上洒得喷喷香的,床底下一双平底鞋,也齐齐的摆着,这像是逃走的人吗?”二和看看,也觉什么都陈设得整齐,不是那一去不回头的样子。书架子下层放了个二尺多大的白皮小箱子,将盖一掀,就掀开了,里面除了月容的几件衣服而外,还有几卷白线。五奶奶道:“丁二哥,她还说和你打一件毛线衣呢。”二和道:“是的,她昨天到我家去,还带了一片毛线衣去。”五奶奶道:“照这种种情形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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