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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关于耕地保有线的看法,就有人说他是“汉奸”、“卖国贼”。再比如《南方周末》在制作新闻报道时强调客观性而不愿曲意阿世,就会被某些人指责为“资本家的走狗”。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呀?不过我想即便是明显荒谬的指责,也未必全部来自陷害,有些时候它亦来自不明白。
正如我尊敬的一位师长所言,我们的当务之急之一就是换掉自己的“狼血”。倘若鲁迅先生活在今天,大概就会说,我们周围有权贵者,有腐食者,有玩世不恭者,有愤世嫉俗者,有犬儒者,有狂热者,有对威权政治的迷恋深入骨髓者,有民粹主义者,有“小尼姑的脑袋,和尚摸得,我就摸不得”者。这个名单可以列得更长,看似千差万别,可是在我看来,其实都是“狼人”的变种。
如此斑斓的景象,足以制造层出不穷的时代戏剧,却未必制造出美好的未来。为什么有些人会觉得寂寞呢,比如“有思想的人”?因为大家活得太热闹也太鲁莽了。因为大家像风中玉米,微风吹过就左摇右摆。因为你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旁边那个明眼人却不能免于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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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一有趣的故事
小说
新闻业有一句听上去很绝望的格言,叫做“给我一个故事,看在上帝的份上,把它讲得有趣些”。可以作为类比的是,你从来没听过日化行业说什么“给我一段牙膏,看在上帝的份上,把它弄得清香些”。没人在这种事上大费周章,可是所有牙膏都有不错的味道,而新闻业拿了神灵自我要挟,一多半儿的新闻还是不堪卒读。这也许可以说明新闻从业者全是傻蛋——如果你这么理解,我也没办法反对,因为我自己就干过新闻,而且以我的智商来应付这壮美的时代还真是左支右绌。可是这更能证明,新闻业是一个依赖于个人才能的行业,也说明一个好的新闻机构是多么难得,而作为整体,一个健康的新闻业也比一般行业更重要和更珍贵。没有牙膏你还可以用牙线或者盐,没有新闻业,地球上的一小半文明世界也就不复存焉。
真正的问题是,我们发现写出一个有趣的故事太难了。就像红土上只生长茶树一样,我们这儿也只盛产一种故事,就是一个家伙被关进了拘留所,他就很开心地跟同伴们玩起了游戏,丢手绢,丢手绢,轻轻地放在小朋友的后面,大家不要告诉他!然后他就死了。我们的新闻倘是真实的,就总是这个样子,像一条荒谬的大河正在向高山之巅不停奔涌。若论单个儿的,这种故事当然精彩绝伦,可是身边的每个故事都是如此模式,它也就没什么吸引力可言了。
在新闻从业史上,我有过一个很不起眼但颇有意味的经历。早前几年的一天,一位朋友对我说,你别再做矿难报道了,那都是垃圾新闻了。你知道这句话最令人吃惊之处在哪里?在于它一点儿没错。公众的同情心是有阈值的,很容易厌烦,久而久之,再严肃的悲剧也会无人理会。
问题总是像顽石一样耸立在那里:我们找到了很多有趣的故事,但是写不出真正有趣的那一个。
什么叫真正有趣的故事呢?一个最容易被提起的例证当然是水门事件。我一岁那年,华盛顿邮报的两个记者搞定了“深喉”、美国中央情报局前二号人物马克·费尔特,从而证明了尼克松总统确实对政治对手使用了窃听器。你可以从中看到一个真正有趣的故事的基本要义:一是有超乎读者期待的情节,二是它包含着一种近乎清高的信念,务使历史向符合公众利益的方向转向。
可是这种故事娇嫩着呢。伟大的新闻总是特别容易死掉,说起来真是惊险万状,简直连丢手绢都不必。这就像造物主制造了一朵鸢尾花,只要这个世界改变一点点,比如洋流偏转五度,或者蝴蝶都去度假,这朵鸢尾花就要死球。如果改变稍微大那么一点儿,比如在太阳系里拿掉一个最小的行星,那么很可能“轰”的一声,欧洲就掉到你们家的马桶里去了。一般来说这就叫系统。有趣的新闻故事总是依赖于好的文明系统,无聊的新闻故事则依赖于反文明的另一个。
换言之,反文明的系统杀死了几乎全部有趣的故事,恰恰是因为它留下了独一有趣的一个。
前苏联有个老故事说,凯撒、亚历山大大帝和拿破仑受邀参加红场阅兵,凯撒说,如果我有苏联的坦克,我就能征服欧洲;亚历山大说,如果我有苏联的飞机,我就能征服世界;轮到拿破仑了,他说,如果我有《真理报》,到现在也没人知道滑铁卢。这个故事很有趣,底子却悲哀,它花开后百花杀,有了它,别的故事就全都被自杀了。可是如今人们不仅知道了滑铁卢,还知道了苏联的各种往事,我觉得这证明了独一有趣的故事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么强大,总有威风扫地的一天。这个结尾有一层糟糕之处,就是苏联解体了,石油寡头诞生了,切尔西变强了,我支持的阿森纳队的统治时期结束了。可它又再妙不过:有趣的故事又复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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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死知更鸟是一种罪过
。^生。网
有那么几本好小说,它们最吸引我的内容是父亲怎么教育孩子。一本是《了不起的盖茨比》,那个父亲对儿子说,每逢你想要对别人评头品足的时候,要记住,世上并非所有的人都有你那样的优越条件。这是说做人要谦卑和公正。另一本是《杀死一只知更鸟》,芬奇先生是一名律师,坚持替黑人辩护而导致家庭遭到残暴的攻击。有一次他给孩子们买了鸟枪,然后说,鹣鸟你们尽可以打,但是要记住,杀死知更鸟则是一种罪过,因为它们不破坏庄稼,不做任何坏事,只是用它们的心唱歌给我们听。芬奇先生是我的菜,我也认为正直和浪漫是绅士的先要准则,至于是否穿得人模狗样倒全没所谓。另外切莫只为了乐趣去做哪怕最小的残忍的事。
有了这两本书,我对于将来当个谁的爹就有信心多了。不过,我还准备教给那娃一些关于黑暗的道理。有一本小说叫《追风筝的人》,像所有畅销书一样传奇得过分又颇多陈词滥调,可是里面那位阿富汗父亲很高明,他说:“世界上唯一的罪就是偷,各种罪都是偷的变种。”
当我们目睹一些恶行的时候,常常说,畜生!可是我觉得,畜生也比没教养的人强。我不介意我的孩子是个啃泥巴的畜生,但我介意他是一个自私自利、霸道无耻的混账东西。即便我生的是一只猴子,如果他领会了前面说过的前两句话,就会懂得善与同情,领会了后一句,就会明白一个人活在这世上最重要的是行事正当,而最该反对的就是各种各样的侵犯他人的苟且之事。
笼统地说,这就是教养的真义。可是粗鄙之行在我们的人生经验中多如天上繁星,今有在洗浴城里“强迫要求”姑娘陪他洗澡,古有无穷悲剧,每当一个诸如柳州那样的地方有公车闯红灯,北京就必有一个特权阶层正在像野猪一样横冲直撞,教养如不文之言,总是行之不远。有句话讲得好:老子是吓大的!这还真是悲哀呀。从这个角度你可以理解为什么我们什么都有,就是什么都不怎么像样。
那么教养的核心是什么呢?要我说,不是行礼如仪,不是早上洗漱完毕先到长辈屋子里头请个安,而是这个:正义。
当人们的周遭不乏正义的说教,却缺少秋水漫溢般浸透生活的实体正义,一个社会就绝不会有什么教养可言。正义不能昭彰,恶行就会得到鼓励,一个国家就必然指鹿为马,正邪混淆,人民也就必然一边抱怨一边堕落。亚当·斯密的著作《道德情操论》中有言,正义和道德是两回事,正义是支撑一座大厦的柱子,道德则是这座大厦的装饰。连道德都无处附丽,教养就更是痴人说梦了。
这就是为什么在有些国家全民都很粗俗。当然主要是上面的人比较粗俗。大猪总是比小猪粗俗。在糟糕的国家里,什么样的罪行都可能发生。偷民权,偷自由,是世界上顶没教养的事。天子之怒,伏尸百万,血流千里,这世界上没任何事比之更令人作呕。最终文化也可能变得粗俗,比如厄普代克就弄不明白:“为什么苏童和莫言对性、生育、病痛和非正常死亡的生理细节那么津津乐道?中国小说是否缺少一个类似英国维多利亚时代那样的可以让作者习得礼仪的时代?”其实我们不是没有可以习得礼仪的时代,而是经过了泯灭教养的时代。
这也就是为什么,有时我会想起久远的往事。在茫茫历史中,总有一些年轻人心怀梦想却受到戕害。他们曾是历史的主角,可是如今回望过去,已经都是孩子了。你不能不感慨历史的变化是多么剧烈,历史又是多么容易被偷走。往事总是复杂的,可是究其本质,那些年轻人只是一些知更鸟。他们很幼稚,很多时候不聪明,而且像在任何人群中一样,他们当中也有怯懦者和自私自利者,可是作为一个全体,他们只是用心唱歌给他们的国家听。那么年轻的脸孔,那么不甘于陈腐生活的灵魂,那么多的锐气和那么多的活力,此后的岁月中再没有过。
正义和有关正义的往事总是值得打捞的。犬儒主义者会说,算啦。他们说,呔,汝算哪根葱,凭什么代正义而言?他们认为任何一个口称正义的人都是可疑的。这种话永远都会有人说,可是它是蠢话。因为答案从来都是简明的:一个可以问“凭什么”的社会就是正义的,一个不能问的就是不正义的;正义就是是谁的归谁,而各种不正义都是杀死知更鸟和偷去杀死它们的历史的变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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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拿葱的大婶谈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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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个世纪以来我最喜爱的作家约翰·厄普代克前几天挂了,他被称为美国文学界的“十项全能冠军”,既是一个写温柔放荡的存在悲剧的大师,又多才多艺,从创作到批评无所不能,比喻性地说,恰如四份苏东坡配六份杜牧。此人正合我的波长,是作家中的抒情歌手,而我恰好认为一个人若不在某些方面是个抒情歌手简直就不值得活下去。在电影《毕业生》里,达斯汀·霍夫曼刚刚大学毕业,成天东游西荡,不擅实务,父母问他,你丫到底想要什么?他回答说:“与众不同。”当我想到厄普代克的毕生志业时,我的感慨正是:这就是与众不同的人生。
有时你不得不感慨于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跟厄普代克这样的人相比,我自己活个什么劲儿呢?这就像人家已经实现了可以装满鸟巢体育场的梦想,而你还对一只小盒子说心事呢。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撒娇地说,我只是一个在文学地图上没有人知道的国家里的一个玩世不恭的家伙嘛。我在网络视频上看过巴西小孩踢球,还没有茶几高呢,踢得跟翻花儿似的,可是我们的国足也没集体自杀呀。我们是伟大国家,专跟人家比乒乓球。这就是我们的风格。余华不是有一部《活着》备受赞誉嘛,就因为里边有一个人,任天打雷劈,怎么着都活着。
我可不认为一个活着而不曾体验活着之外的乐趣的故事有什么好写。我姥姥几乎不识字,年近九旬,身体不好,自知死之将至,兹有存在之惑,问我说:“人这一辈子呀,有什么意思呢?”我没有办法回答她,只好鼓励说,你要下定决心不死呀!她表示一定按我说的去做,可我觉得只是敷衍而已。她不能“与众不同”,不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