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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瘦削黝黑的男人,有浓密的眉毛、凹陷的脸颊以及黑色的直发,如果没有凸显的个性,看起来就像其他类似的年轻人一样。就算他们眼睛的颜色不一样,也很难分辨。
父母收到讯息:你的儿子因可怕的意外而死亡,请前来指认并安排丧葬。父母会领到死者所有的文件和杂物,并被要求指认所有者就是他们的儿子。当然,此时他们的心态已经调整,愿意接受眼前所看到的,而他们所看到的,根本就是别人期望他们看到的。所以,他们绝对不会想到要问:这个孩子的眼睛是蓝色的还是棕色的? 当然,到最后反而是格兰特被问了一大堆问题。他为什么对查尔斯有兴趣? 查尔斯是不是总算还留了些钱? 也许,格兰特是在找寻合法的继承人? 不,格兰特是代表一个和查尔斯在波斯湾认识的人来看看查尔斯。他也不知道他的朋友为什么要找他,但就他所知,大概和未来合伙的事有关。
而从马汀家人表示的意见看来,这个朋友算很幸运。
他们请他喝阿马尼亚克酒,还有咖啡,以及一些上面撤着巴斯糖的小饼干,并欢迎他以后到土伦时再来。
走到门口时,格兰特问他们是否有任何关于他们儿子的文件? 他们说只有一些私人文件:他的信件。官方那些文件他们懒得去关心,不过应该还在马赛的警察局,因为意外发生时他们是第一个跟马汀家人联络的。
所以格兰特又浪费了一些时间跟马赛的警察局套交情,但是这次并没有花力气用一些非官方的方式。他拿出自己的证件,要求借调查尔斯的文件。他喝了一杯酒,签了一张收据。然后搭星期五下午的飞机回伦敦。
他还有两天。或者精确地说是一天加上一个星期天。
他飞回去时,法国依旧如珠宝镶嵌的图案,但英国却几乎消失不见了。西欧熟悉的海岸线轮廓以外什么都没有,除了那一大片海雾。缺了这个特殊岛屿熟悉的形状,这幅地图看起来非常奇怪而且不完整。如果这个岛屿从来不曾存在,世界的历史将会有什么不同? 这实在是个挺有趣的猜测。如此一来,你可以假设是一个全都是西班牙人的美洲。法国人的印度:一个没有种族隔阂的印度,各种族相互通婚,以至完全失去原始的身份。一个由狂热教会所统治的荷属南非。澳洲? 谁会发现并殖民澳洲? 是南非的荷兰人,还是美洲的西班牙人? 他想这倒无关紧要了,因为无论这两个种族的哪一个,一代之后都会变得很高、瘦削、强悍、高鼻子、怀疑心重而不容易击倒。
他们栽进云的海洋里,又再度看见英国了。一个非常世俗、泥泞、普通的地方,却改变了整个世界的历史。持续不停的毛毛雨将这片土地和它的子民浸透了。放眼看去,伦敦如一幅有灰色倒影的水彩画,只有巴士穿出雾气时点缀了点点朱砂红油彩。
虽然仍是白天,指纹部门却已灯火通明。喀特莱特依旧坐着,和上回格兰特看到他的时候一模一样——其实每一次格兰特看到他都是如此——半杯冷茶靠近手肘边,杯垫上丢满烟蒂。
“在这个美丽的春天下午,有什么我能为你做的? ”喀特莱特说。
“是啊! 有一件事情我非常想要知道,你到底有没有把剩下那半杯茶喝掉的时候? ”
喀特莱特想一想,“说起来! 我还真不知道! 我常常都是只喝了一半,贝里尔就为我加了新茶。有什么要我立刻做的吗? 或者你只是礼貌性的拜访? ”
“是的,是有其他事要做。但是你可以星期一再做,不必让你的慈悲心失控。”
他把查尔斯·马汀的文件放在桌上,“你什么时候可以帮我做? ”
“这是什么? 法文的身份证明。你到底在调查什么? 你想保守秘密? ”
“我现在正把最后的赌注押在一匹叫做第六感的马上,如果成功了,我就告诉你怎么回事。我明天早上来拿指纹的检验结果。”
他看看时钟,心想如果泰德·卡伦今晚和达芙妮或其他女士有约的话,那么这个时候他应该还在饭店梳洗。他离开喀特莱特,到别人听不到的地方打电话。
“哇! ”当泰德听到格兰特的声音时很高兴地说,“你从哪里打来的? 你回来了吗? ”
“是的,我回来了,我现在人在伦敦。泰德,你说你从来不认识任何叫查尔斯·马汀的人,但有没有可能他以假名跟你交往? 你是不是认识一位很好的技工,对汽车很在行,法国人,长得有点像比尔? ”
泰德想了一会儿。
“我不认为我认识什么法国的技工,我倒是认识瑞典和希腊的技工,但是他们一点都不像比尔。你为什么这样问? ”
“因为马汀在中东工作。很可能比尔来英国前就从他那里取得这些文件了。也许是马汀卖给他的。也许现在马汀还活着,他是一个非常懒惰的人,如果没有工作的话,可能手头很拮据。在中东那个地方,不会有人去管你的身份,所以他们也许会把身份拿去换现金。”
“是啊,有可能。在中东,别人的身份证明通常都比你自己的还要值钱。但是为什么比尔要买那些文件? 他从来都不做任何其他勾当的啊! ”
“也许是因为他看起来有点像马汀,我不知道。不管怎么样,你自己从没在中东遇到过任何像马汀的人吗? ”
“没有,就我记忆所及,没有。你从马汀家人那里查出什么来没有? 有什么值得注意的资料? ”
“恐怕没有。他们给我看照片,看得出来,如果他死了的话,会跟比尔很像。
而这个我们已经知道了。还有就是他在中东工作过。寻人启事有没有收到什么回音? ”
“五个电话。”
“五个? ”
“对,全部来自叫比尔·肯瑞克的人。”
“噢,是不是都是问你能给他们什么好处? ”
“说对了。”
“没有任何认识他的人来电? ”
“没有。查尔斯·马汀那方面似乎也没有什么进展。所以我们触礁了,对不对? ”
“这个嘛,应该说有点浸水了。但是我们还有一个有价值的东西。”
“真的吗? 是什么? ”
“时间。我们还有四十八小时。”
“格兰特先生,你真是个乐观主义者。.”
“干这一行非得如此。”格兰特说,但自己并不觉得非常快乐。觉得精疲力竭,他差一点就希望根本从来没有听过比尔·肯瑞克这个人。希望当时在史衮车站时,可以慢个十秒钟走到走道上。因为再过十秒,酸奶酪就会发觉那个人已经死了,然后把门关上出去求援;而他,格兰特,也就可以直接走过空荡荡的走道来到月台,完全不知道有一个叫做比尔·肯瑞克的年轻人,也永远不会知道有人死在那列火车上。他可以跟汤米一路开车上山,不会有什么歌唱的沙这些文字来扰乱他的假期。
他可以平平静静地钓鱼,平平静静地过完他的假期。
但会不会太平静? 以至于有太多时间来思考自己,以及自己所受到的非理性束缚;有太多时间为自己的心灵与精神把脉? 不,他当然不会因为听说过比尔·肯瑞克而感到遗憾。事实上,有生之年比尔都会是他的恩人,他愿意花一辈子的时间,找出到底是什么原因使得比尔·肯瑞克变成了查尔斯·马汀。如果他能够在星期一那一堆让他忙得不可开交的公事涌上来之前查清这件事,那就太理想了。他问泰德对达芙妮的感觉如何? 泰德说和他认识的其他女性朋友比起来,她有一个重大的优点,就是很容易满足。
如果你送她一束紫罗兰,她会像其他女孩收到昂贵的兰花一样高兴。不过,泰德却认为也许她并没有听说过那种昂贵的兰花,而他个人也没打算让她注意这种兰花。
“她听起来像是贤妻良母型的,所以你要小心哦! 泰德,搞不好她会跟你回中东。”
“只要我还清醒,就绝对不会容许这种事发生,”泰德说,“我不会带任何女人跟我回东方。我可不想要一个小女人在我们住的地方吵吵闹闹。我是说我住的地方——”
他的声音渐渐消失了。
这段对话突然变得断断续续的,格兰特对泰德承诺一旦有新的讯息会马上通知他,然后就挂掉了电话。
他走进雾湿的天气里,买份晚报并叫了一部计程车回家。这份报纸是《信号报》,一看到熟悉的标题,马上就将他拉回四个星期前,在史衮吃早餐的时候。他再度想起这些标题总是千篇一律、毫无变化。总是争闹不休的内阁、梅达谷的金发死尸、关税实施、交通阻塞、美国演员莅临,以及街头意外等事件。甚至就连“阿尔卑斯山坠机”这样的新闻,也是稀松平常得没有变化:昨晚查摩尼克斯山谷居民目睹勃朗峰冰雪覆盖的顶峰爆发一团火焰。
《信号报》的风格还是老样子。
在坦比路19号,惟一等着他的是一封来自派特的信,上面写着:亲爱的亚伦,这是我做给你的假蝇,没来得及在你走前做好。这些假蝇也许对那些英国河流没有用,但是你有总比没有好。
你深爱的外甥派特这封信让格兰特高兴多了,他在吃晚餐时一会儿想首都和边缘地带的经济,一会儿想派特寄来的饵。这只假绳在原创性上,甚至超过派特在克努借给他的鱼饵。他决定如果有一天鱼儿愿意吃一小片红色橡胶热水瓶塞,他就用这个饵去钓赛维凡河里的鱼,然后老老实实写信告诉派特说,兰金家的假蝇已经钓到一条大鱼了。
对于派特提到“那些英国的河流”这种典型的苏格兰岛国根性,使得格兰特希望罗拉可以赶紧送派特去上英国学校。苏格兰意识是高度浓缩的结晶,应当要稀释一下。就混合物中一种成分而言,它是可喜的;但如果纯度太高,就和氨水一样令人讨厌。
他把派特做的这只假蝇贴在台历上,这样子他就可以因为它的宽容而感到愉快,因为年轻外甥的奉献而备觉温暖,然后他心存感激地穿上睡袍。虽然原本可待在乡间,如今却身在城里,但至少还有一个安慰:他可以穿着睡袍,把脚放在壁炉的炉灶上,而且确定不会有任何从苏格兰场打过来的电话闯入他的悠闲。
但是他的脚抬高还不到二十分钟,苏格兰场的电话就打来了。
是喀特莱特。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说你在第六感上押了注? ”
喀特莱特的声音。
“是啊! 怎么样? ”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是我知道你的马赢了。”喀特莱特说。他口齿伶俐,音调美妙得像播音小姐一样地补充说:“晚安,先生。”然后就挂断了。
“嘿! ”格兰特说,他拍动着电话键,然后说“嘿! ”
但是喀特莱特已经挂断了。而今晚也没有必要再试图打电话找他了。因为这个温和的捉弄是喀特莱特的小抱怨,是他免费为格兰特做两件事索取的代价。
格兰特回去继续读他的小说,但是他再也无法集中注意力在那个正统的角色,亨利·g .布莱克法官身上了。
该死的喀特莱特和他的小玩笑。明天早上他第一件事就是去警察局。
但是第二天早上他已完全忘记喀特莱特了。
第二天早上八点,喀特莱特已经被大量偶发事件的海洋所淹没了,在大群浮游生物中难以辨识。
这天早上和平常的任何早晨一一样,有瓷器喀啦喀啦的声音,以及汀可太太送早餐茶时说话的声音。这是他每天光荣的四分钟前奏,在这四分钟里,他还非常贪睡地躺在床上,因而他的茶冷了。此时,汀可太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