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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苏联出头为新生国家的“发展”另辟蹊径,作为各国仿效的楷模。1945年后数年之间,正是苏联最为神气活现的时刻。
野心比较大者,便大声疾呼,意图进行有系统的工业化,以结束落后的农业经济体系,其手段或以中央计划式的苏联为师,或取代进口——其间手法或许有异,却同样需要政府的行动与控制。野心较小者,虽然不似前者志向远大——如梦想着建立起自己庞大的热带钢铁工厂,巨型水坝下筑起巨型水力发电设施,源源不绝带动工厂的巨轮运转——却同样一心一意打算用自己的力量,控制并开发本国资源。在过去,石油往往是由与帝国强权关系密切的西方私营企业一手把持,如今各国纷纷效法1938年墨西哥的先例,一律收归国有国营。至于那些避免国有化政策的国家,也发现国境之内,“一油一气在手”,不啻是与外国大公司谈判的最佳筹码——1950年后,阿拉伯美国石油公司(arabian american oil co…aramco)首开先例,二一添作五答应与沙特阿拉伯平分收益,尤其大开甜头之门——事实上到了70年代,“石油输出国组织”根本便以全球为目标,在油价上大讨赎金。此事之成为可能,全是因为世界石油的所有权此时已由大公司手上移到为数甚少的几个产油国家所致。但是简单地说,即使是这些快活享受外来新旧资本家扶持的国度——所谓“新”者,是指当代左翼所指的“新殖民主义”——也是在国家控制的经济体系下为之。终80年代,以此手法经营最为成功的国度首推法属象牙海岸(french lvory coast)。
推动现代化最失败者,则数那些过分低估本身落后所造成的限制的国家——它们技术落后,经验不足;技术人才、行政人员、经济专家都缺乏;人口大多为文盲,对推动经济现代化的方案既不熟悉又无回应——理想订得愈高,失败相对愈惨,某些国家好高骛远之极,订下的目标连发达国家都难达到——比方由中央全面计划的工业化目标。与苏丹同为撒哈拉沙漠以南非洲最先获得独立的加纳,便在这种不切实际的理想下,企图建立起一个由国家控制的经济体系,而浪掷了自己累积的两亿美元家底(来自高涨的可可价格及战时收益。这个数字,甚至比独立印度的英镑库存还高)。恩克鲁玛一手倡导的“泛非联盟”,更是野心勃勃的高调。结果雄心不果,一败涂地。而60年代可可价格大幅滑落,雪上加霜。到1972年,加纳的鸿图完全失败,这个小小国度内的工业,仅能靠各种保护手法如高关税、价格管制,及进口执照而苟存。黑市经济盛行,贪污腐败泛滥,至此一发不可收拾,在该国长存成为无法根除的祸害。四分之三的工资所得者,都在公家单位就业,自给生存所依赖的基本农业却完全受到忽略(许多非洲国家亦然)。1966年,恩克鲁玛政权为第三世界司空见惯的军事政变推翻,这个国家随之继续朝幻灭路上走去,途中但见此起彼落,家常便饭的军人上台下台,偶或有文人政府昙花一现地点缀其间。
这些位于撒哈拉沙漠以南诸非洲新国的记录虽然不堪回首,但若论及其他地区的前殖民地及依赖性国家,其发展成就却不容忽视。这些地区和国家,选择了一条由国家主导计划的经济发展之路,因此由70年代以来,国际人士间便开始有了所谓新兴工业国家(newly industrializing countries,nic)的流行用语,而除了香港之外,这些新工业国的形成,都是建立在国家领导的经济政策之上。但凡对巴西和墨西哥两国国情有些了解的人都知道,政府插手的结果,往往是极端的官僚化,无比的腐败及浪费——可是在此同时,几十年来也为巴墨两国创造了7%的年增长率。总而言之,尽管官僚腐败,两国却如愿地转型成功,成为现代化的工业经济。事实上,有一度巴西甚至高居非共产党世界中的第八大工业经济国家。此外,巴墨两国人口众多,足以提供广大的国内市场,因此发展国内工业取代进口的政策,在此可以发挥作用,至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是如此。巴西的国营事业,一度曾经经手该国国内生产总额的近半数,全国最大的20家公司里,国营单位即占19家。而墨西哥的国营事业人员,更为总就业人口的五分之一,公家单位的薪资账册总额,占了全国总工资的五分之二(harris,1987 pp.84…85)。至于远东地区的国家,由国家直接经营的程度则较轻,多是由一些蒙政府许可的私人企业集团运作,但是信用和投资的控制则操纵在政府手上。因此表面的方式虽然不同,其经济发展对政府的依赖则如一。50和60年代,全球各地可说一律吹着计划及国家主导的经济风,在新兴工业国家地区里面,此风甚至一直吹进了90年代。至于风行之下产生的经济效益,其成败则要看个别状况及人为错误而有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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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第三世界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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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增长的情况,不论是否由政府控制,对第三世界绝大多数自耕自食的老百姓而言,都没有重大的利益可言。因为即使在某些靠一两样出口大宗为主要财源的殖民地或国家里(如咖啡、香蕉、可可等),这些经济作物也往往集中于有限的几个地区。于是在非洲撒哈拉沙漠以南地区,以及南亚和东南亚的绝大部分地方,连中国在内,广大的人口依然以农业为生。只有在西半球一带,以及西部伊斯兰世界的乡间,才摇身一变,在几十年间,戏剧性地由农业社会蜕变成为世上的大都会(见第十章)。其实只要土地肥沃,人口不致过度拥挤——如黑非洲——一般而言,老百姓多能自给自足,无须外求。这些土地的居民,多数根本不需要政府来帮倒忙,因为当地的政府多半力量太弱,起不了什么作用。但是如果官府势力变得苛扰太重,小老百姓也可以不去惹它,或干脆退而采用自力更生的老法子。环顾各地,少有其他地方拥有像黑非洲这么好的优势,可以轻轻松松地走进独立年代——可惜不旋踵间,这个大好条件却被糟踏掉了。与非洲相比,亚洲及伊斯兰世界农民的日子往往穷苦得多,至少在粮食营养方面——贫穷到苦不堪言的地步,而且其境况自古以来,从来就没有改善过,如印度地狭人稠,生存的压力自然远比非洲为大。然而,对许多农民百姓而言,解决之道却是天高皇帝远,越少和那些倡导经济改革致富者接触越好。长久以来,他们的祖先,以及他们自己本人,都已经学得一个经验,那就是“外头来的绝对没有好事”。一代又一代默默地思索中,他们领悟到了一个事实:与其多求利润,不如减少风险,才是上上之策。不过,这些老百姓并不因此便成为全球经济革命中的“化外之民”,因为这股革命浪潮泛滥四方,不论远近,连最偏僻孤立的地区,也难逃其浪头侵袭——塑料瓶、汽油桶、老古董的卡车——当然更少不了政府的机关衙门,而其功能便是制造公文。但是这个办公室写字间世界的出现,充其量不过将人口分成截然不同的两大族群:一边是一个生存行动于其间的官家,另一边则是完全与其无涉的小民。因此在第三世界的绝大地区里,最大的分野便在“沿海”与“内地”(或都市与边区)的区别。
麻烦的事却正出在这里。现代化往往与政府携手而来,因此“内地”被“沿海”管辖,边区为都市治理,不识字者自然也只有受治于识字之人了。太初有“道”,“道”即“文字”。在加纳独立前不久成立的议会,其104名成员中,68名有某种程度的小学以上教育。南印度特伦甘纳地区(telengana)106名的立法委员里,则有97人有中等以上的教育程度,并有50位大学毕业生。可是这两地绝大多数的居民,当时却多属目不识丁的文盲(hodgkin,1961,p.29 gray,1970 p.135)。更有甚者,凡想在第三世界“国家级”政府出人头地者,只会当地通行的语文还很不够,还得通晓几种国际语言当中的一种(英文、法文、西班牙文、阿拉伯文,或中文),至少也必须懂得新政府将当地方言混合而成的“国语”才成——如斯瓦希里语(swahili,东非、刚果等地的语言)、印尼官话(bahasa)、洋泾浜语等——唯一的例外,只有在拉丁美洲地区,官方的书写文字与一般民众的通行语同属一种语言(葡萄牙文或西班牙文)。试观印度一地,1967年海得拉巴(hyderabad)举行的公职选举中,34名候选人里只有3人不谙英语(bernstorff,1970p.146)。
因教育程度好而占的优势,甚至连最落后最偏僻之民也逐渐感受到了。他们自己不一定能分占这个优势——尤其在他们享受不起这个条件的时候,更特别感受到其中的不同。知识就是权力,这句话不但具有象征意义,在事实上根本就是如此。在某些国家里,所谓政府,所谓国家,对其子民而言,无异于一部庞大机器,其目的即在榨取他们的资源、血汗,以供国家雇用的员工享用而已。因此知识即权力的意义,在这些国家愈发明显。有了教育,往往意味着有可能在公家谋得一份差事,有时甚至十拿九稳,保证可以得到一个职务,运气好的话,更可以变成一辈子的铁饭碗,从此吃喝不尽,招权纳贿,公物私用,将职位私下给家人朋友。一个小村庄——比方说,姑且在中非吧——投资在村里一名年轻人身上,培养他受了教育,从此全村的指望便在这项教育投资所保证的回收之上,也就是公职的所得及公家身份的保护。一份公务生涯如果经营得成功,收入极为可观,是一国当中待遇最好的职业。在60年代的乌干达(uganda),一个公务人员的薪水(指其合法正当的收入),高达其国人平均收入的112倍(英国的比数则为10:1),其中意义可想而知(un world social situation,1970,p.66)。
凡是乡下穷人(或他们的下一代)也有可能受惠于教育的地方,便可见众人普遍有着强烈的学习欲望(如拉丁美洲,第三世界中以此地区与现代化距离最近,离殖民时代也最遥远)。“大家伙都想要学点什么东西。”1962年时,某位在马普切印第安族(mapuche indians)中搞活动的智利共产党人,便曾对笔者如此表示:“可是我本人并不是知识分子,没法子教他们书本上的玩意儿,便教他们踢踢足球。”求知若渴的欲望,自50年代起,是推动南美居民大量由乡村迁往都市的一大原因。惊人迁徙的结果,乡间为之一空。各项调查都显示,都市生活的吸引力,极大成分在于可为子女的教育和训练提供更好的机会。在城里,他们“可以变得不同”。多种新机会中,自然以学校教育为未来提供了最佳的前景,可是退而求其次,即使如开车这种简单技术,到了落后的农村地区,也可以成为改善生活的重要原因。开车成为成功之本,这是一位来自安第斯山脉克丘亚族(quechua)村落的乡人的心得;也是他教导效法他的脚步进城,到现代世界打天下的表兄弟及侄儿外甥的第一课。岂不见他本人一份救护车司机的工作,正是一大家族迈向成功的基石吗(julca,1992)?
至于拉丁美洲以外的农业人口,也许一直到了60年代,甚至更后的时期,才开始逐渐有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