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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大凤 (拾起烧饼)走,妹,帮我作饭去!
方太太 你……(没找到话)
〔王提着一小瓶酒,欢欢喜喜的进来。
方大凤 王先生!
王力 大嫂!先谢谢您,请我吃饭!咱们喝两杯,入了学,除了星期,我就不容易出来了。(把酒瓶递给凤)
方太太 (扭过身去)……
方珍珠 王先生……(呜咽)
王力 都怎么啦?
方珍珠 告诉我,大家伙说的翻身哪,解放呀,到底是真的吗?是长远的事吗?还是说说就算了呢?
王 力 怎能说说就算了呢?革命不是闹着玩的事!
方珍珠 那么,我为什么还受气?为什么老有人提醒我,我当初是买来的孩子,是唱鼓书的贱货,教我永远忘不了过去的卑贱,痛苦!这是揭咯吱儿(痂);长疮就够疼的了,揭咯吱更疼!
王力 方大嫂!方大嫂!
方太太 你少叫我大嫂!你要知趣,请出;别等我把你骂了出去!
方大凤 妈!王先生是咱们的恩人!他救过妹妹两次!您怎可以这么对待他呢?
方太太 恩人?都是他把你们教坏了的!没事儿弄点花生米,白干,来哄我;大嫂长,大嫂短,叫得震心。其实呀,一肚子都是坏。我现在看明白了,不再上你的当!不是你,我早把那个小丫头片子出脱了,何至于留到现在,吃饱了气我!
王力 大嫂,您没想对!
方太太 你对!你会用糖儿豆儿的到这里捡便宜!你要是个男子汉,拍出钱来,买了她去!老这么白揩油算怎么回事呢?说个价儿,贱卖!
方大凤 妈,您说的象话吗?
方太太 不象话又怎样?有本事去调一师八路军来,我斗斗他们!
方大凤 (提筐,拿瓶)王先生,珍珠,走!教她一个人在这儿闹!
〔孟穿着短衣,戴列宁帽,进来。先向大家敬礼,而后顺手儿把酒瓶拿过去,置于袋中。
方大凤 酒是王先生拿来的!
孟小樵 共点产!共点产!
方大凤 缺德!(下)
孟小樵 王同志,我各处找你,找不到。刚才遇见白花蛇,才知道你在这里。特来请教!我写了点鼓词,求你指正!
方太太 真有鼻子尖的!闻见肉味就来,苍蝇似的!
孟小樵 方同志,我真写了新词!
方太太 用你的词儿,你好分账!
孟小樵 不分账,瞧着给!我这个人的好处就是心眼儿灵便,老随着时代走!刚才,我在街上走,凭这身服装打扮,招得蹬三轮的直叫我老干部!你放心,方同志,从此我必能跟方老板合作,得到胜利。来,大家都来,看看我的新词儿,提供意见。
方太太 我有那么大工夫,听你瞎扯!(立)
孟小樵 那么,你就歇会儿去。回头,我陪你喝了这瓶酒。刚才我看见筐子里青菜不少,肉可不十分多,是不是再补充一点呢?
方太太 补充个屁!看,我这里就有二百块钱!照这样下去,我非死不可!
孟小樵 别说死!别说死!咱们都是京油子;咱们要是找不出办法,那还怎成为京油子呢?
方太太 你把神仙说出来,我也不再信你的话!(下)
孟小樵 (指方背)思想没搞通,没搞通!王同志,珍珠,来听听我的词儿!
方珍珠 我老实告诉您,我不喜欢您的为人,也不喜欢您的词儿。(要走)
孟小樵 坦白的很!
王力 等等,看他到底写了什么。
孟小樵 王同志,要不然我怎么佩服您呢!听着,这头两句改过十几遍,太棒了。听着:真龙天子出在延安,解放北京坐金銮。
方珍珠 (笑起来)哈……
孟小樵 怎么啦,珍珠?这两句还不够劲儿吗?方珍珠 孟先生!从前您欺负过我的父亲,帮助过妈妈往外卖我,您也说过:共产党一到,我们都玩完。我要是爱记仇的话,我满可以去告你,告你陷害我!可是,我看您这么大岁数了,不愿那么办。以后,咱们作为素不相识,您不用再上这儿来!
王 力 孟先生,您有聪明,会写点东西,只要您肯认真,不取巧,不敷衍,您在今天还能有用处。孟小樵 那么,我写的词儿不对?
王力 “写”的不对,因为您根本没有“想”对!
孟小樵 我穿的戴的也都不对?
王力 您的错误就在改穿戴,而不改思想!
孟小樵 噢!我明白了!你们年轻,心眼快,大概已经入了党,好升官发财。我写的词儿好,你们硬说不好;我穿的衣裳象样,你们硬说不象样;你们排挤我,生怕我也入了党,压下你们去!
王力 我明天去入学,去学习。入党不是说着玩的事。共产党不象国民党那么拍拍脑袋算一个,连鸡毛蒜皮都可以作党员!
孟小樵 甭说了,你们有你们的心路,我有我的。你们既不愿跟我合作,别怪我也不客气!(要走)
王 力 站住!你敢怎么不客气呢?我告诉你,你要是不悔过,还那么有奶就是娘,去勾结反动派,我可真去告发你!
孟小樵 咱们走着瞧!王先生,这瓶酒我带着,谢谢呀!(下)
王力 你看,咱们应当放走他吗?
方珍珠 (凑近他)王……
王 力 什么?
方珍珠 你救救我!救救我!
王力 怎么啦?
方珍珠 我,我……
王力 痛痛快快的说!
方珍珠 你已经救过我的命,何不再教救我呢?
王 力 你现在并没有危险。
方珍珠 听我说!解放前的事,你都知道。解放以后,我以为我可以自由,快活了。可是,你看,家里还是这样,教我活不下去!我要是跺脚一走,对不起父亲;不走,我没法快活。可怜可怜我!你,在我眼里,是唯一的明白人。
王力 我?我要真明白,何必去入学学习?我有许多缺点,我知道!
方珍珠 你说一句话,我一切的问题都可以解决了,妈妈拦不住我跟你走,父亲也必乐意,我可以安心的去念书,去唱,唱你作的词儿!
王力 珍珠,别那么想!你看,以前你是个玩物,这,你知道?
方珍珠 (点头)……
王 力 现在,你是个艺人,是属于社会的。你看,这有多大的分别?简直是由地上飞到天上!你去唱新词,宣传新的生活,新的道理,你的嘴就是一张活报纸。要看清这一点!在你的同行里,有几个象你的,能认识些字,肯用功学新词的?不多!你是今天社会的宝贝!
方珍珠 我是社会的宝贝,可是我得在家里受气!
王 力 别急!别急!妈妈胡涂,要慢慢的劝告;是劝告,不是吵架。
方珍珠 怎能不吵呢?她和窑子里的领家一样可恶,可是没人叫她领家的。她这种人挡着我们的去路,逼着我们去干坏事!
王力 你说得对,珍珠!可是,她们吃惯了,喝惯了,懒惯了,一时改不过来,我们也不能把她们都杀了呀!你要负起改造她的责任!你别再以为自己只是个唱玩艺的姑娘,而要想自己是个顶天立地的新女子!对不对,珍珠?
方珍珠 哼,也许,也许你不喜欢我!
王 力 我喜欢你!我是老大哥,你是小妹妹,以后,我每星期天来看你,你把困难说给我,我把学来的讲给你。你还年轻,有朝一日,你会找到个比我胜强十倍的好青年。今天,你这么明明白白说出来,很好。以后,咱们见面倒省得不好意思了。
方珍珠 唉!
王力 珍珠,挺起胸来干!一时的困难是免不了的。过个三年五载,咱们就必能看到幸福,我不会骗你!再说,你还比别人强呀,父亲,姐姐,都对你很好!有的姑娘,你是知道的,不是受一家子人的气吗?
方珍珠 别说了,我想哭一大场!
王力 不必!眼泪,在今天,已经没了用处。我们要笑,要唱,要跳,要咬上牙干!
方珍珠 大概是街门响,爸爸回来了。甭跟他说我的事,他的事情够多的了,我不愿再嘈嘈他。(擦擦眼)〔筝在院中喊。
破风筝 珠子!王先生来了没有哇?
方珍珠 来啦!来了半天啦!
〔筝上。
破风筝 王先生!(握手)对不起,对不起!教您久等!坐!喝茶了吗?珠子,客人来了这么半天,就不倒茶呀?
方珍珠 姐姐跟我都刚回来!
破风筝 好家伙,咱们是够忙的!
方珍珠 (递信)好,我去看看有开水没有。(下)
破风筝 王先生,我先看看信。
王力 请便。
破风筝 (匆匆的看信)这一封,开会,这儿!(放在左袋里)又一封,开会,这儿!(放在左袋里)这一封,私信,这儿,(放右袋里)待会儿细瞧。这一封,稿费,(吻了信一下)这儿!(放左上袋里)哈哈,王先生,我居然也有了稿费,太阳由西边出来的事!我得分给您一半!要不是您给我修改,就能登出去,才怪!
王力 这不是请我吃饭了吗,就别分稿费啦!
破风筝 哼,今儿的饭,跟我的稿子差不多,光是豆腐青菜,找不到几块肉!好在,没有外人,我只约了您跟白老二!白老二这家伙,还跟从前一样,老跟我捣蛋,我今天特意约他来,当着您的面儿,跟他谈一谈!
王 力 好哇!可是,我并不比你们二位知的多,见的广啊!
破风筝 您客气!自从对日本抗战起,我就受您的栽培。没有您,我不会有今天!
王力 没有新政府,您不会有今天!
破风筝 我的心愿大了去啦:我愿意办个曲艺学校,您当校长,我来打杂儿跑腿。我恨不能教所有的同行的,北京的跟全国的,都马上改了样子,都唱新玩艺儿。喝,我要作的事太多了,太多了!多得教我不知打哪儿作好,怎么作好!我高兴,又着急;痛快,又闷气。我简直不知怎样才好!
〔白上。
破风筝 说曹操,曹操就到,我们正讲究你呢!
白花蛇 王先生!大哥!
王力 白先生,生意怎么样?
白花蛇 托福!托福!没挨了饿,就真得感激新政府!解放军围城的时候,我真着了慌!现在,人家居然留着我们,还准我们说相声,我没有想到!
破风筝 可是,你一段新玩艺也没有,还抱着老套子啃!
白花蛇 得,您又来了!您跟珍珠叮啷当嘟的唱新词,你们爷俩识字呀。别人呢?您没管!您有朋友给写新词,我们俩眼黑大糊,找不着人哪!您只跟那几个会唱新词的鳔在一块儿,简直不大理我们这群睁眼瞎子。我告诉您,大哥,照这么下去,咱们没法不分成两股儿,新的一股,旧的一股,那好吗?久而久之,您说我们混蛋,不要强,好,我们就不要强。我们会拿旧玩艺儿跟您的新东西拚一拚,看谁拚得过谁!
破风筝 啊!闹了半天,我仿佛倒对不起人!
白花蛇 您是对不起人!以前,您说我不讲义气,爱抢生意;现在,您倒抢上生意了!
破风筝 老二,你是不是有点毛病呀?我抢生意?我破风筝一辈子不作那种下贱事!
白花蛇 您时常有堂会。
破风筝 现在,阔官们都滚了蛋,没有堂会!
白花蛇 我管什么晚会,表演会,都叫堂会。
破风筝 我到城外给种地的唱,下工厂给工人唱,也算堂会?
白花蛇 也叫堂会。您和珍珠去,连告诉我们一声都不告诉!
破风筝 我告诉你们干什么?那些事都是苦事,挣不着钱;有时候,还得赔上车钱!
白花蛇 就那么说吧,您告诉我们一声,我们也痛快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