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要。今晚上这种丰盛的筵席他是绝不可以迟到的。自然,也许还另外有原因,县太爷许给视察
委员的“包袱”,总是先从县银行垫出来的,也许是送大票子来了。你看他手里不是提着一个沉
甸甸的绿帆布手提包吗?
第三个进来的是本县的中学校长,他也是本县新生活运动指导委员会的副主任委员之一。
他在年轻的时候到日本留过学,很带回一些“维新思想”,只要一提起日本明治维新的事,他就
口若悬河地摆个不停。他很讲究卫生和身体锻炼,他认为中国之所以倒霉就因为是东亚病夫。
为了去掉东亚病夫的诟病,他年逾六十,每天早晨天不亮就起来在花园打太极拳,锻炼身体。
他非常反对随地吐痰,他说这是百病之源。他常常说:“当我在日本的时候……”大家一听就知
道他要说什么了,又是吐痰的事儿。果然他接着就说:“随地吐痰是犯法的,要罚款的。”说罢,
他就摸出几张白色绵纸,很文明地把痰吐在上面,然后谨慎地包了起来,放进他的宽袖里去。
他素来是遵守时间的,所以他也来得很早。
以后进来的人就多起来了。局长、院长、处长、所长、会长,还有圆胖胖的脸上总是堆着
微笑、很满意于自己的幸福生活的地主老爷们,还有精神抖擞、走起路来一摇三摆、卷着白袖
头随时准备打架的袍哥大爷。当然也还有在官场、市场、赌场上以及在公馆、妓馆、烟馆里或
者如意或者失意的各色绅士……总之,高的矮的,胖的瘦的,嘻嘻哈哈的,愁眉苦脸的,都来
了。大家碰到了有的在握手,有的在打恭,有的在鞠躬,然后都走进花厅里去了。
时间看来已经不早,可是高老太爷还没有到,因此宴会就无法开始。高老太爷是本县的第
一块金字招牌,他家几代为官,有良田千顷,他本人是前清光绪末年的一个举人。据他说,要
不是忽然改朝换代了,他准可以上京赶考,中个进士啦什么的,说不定还会有状元之份哩。所
以他对于民国就特别痛恨,什么都看不惯。这个国家乱纷纷的不像样子,好像都和他没有来得
及中状元有关。但是他有两个儿子却都在民国做了不小的官,大儿子因缘时会,到日本跑了几
年,结识了革命党人,回国后一直在外面革命,如今在中央政府不知道做什么官;二儿子当然
就可以跟着大儿子高升,听说很做了几任县长。只有三儿子他认为不争气,没有出去做官,但
是也算本县出色的人物,年轻漂亮,风度潇洒,手面很宽,花钱如水。不过他的进账也不小,
他和几任县太爷做了一揽子生意,把所有要收的捐税包下来。他到处立关设卡,自定名目,收
捐收税;他还开了土产贸易公司,专运鸦片烟出口;他还开了县银行,自任董事长,还自发流
通券。由于这种种关系,所有到本县来的县太爷,谁都知道第一件要办的大事就是去拜高老太
爷的门。一定要赖着做个门生,才敢回来上任接事。无论大小宴会——这种宴会其实是一种联
席办公的形式,本县大小政事都在会上商量解决——要不把高老太爷请来,谁也不敢叫开宴。
今天为什么高老太爷还迟迟不到呢?
最后听到衙门口守卫的叫“立正”的声音特别响亮,我们猜一定是高老太爷来了。果然,我
们看到一乘轿子抬到后堂来才下轿,两个跟班扶出一个白胡子老汉,县太爷拜在他门前当弟子,
所以他的轿子可以破格直抬进来。县太爷、师爷,还有许多人跑出来迎接他,一片请安声:“老
太爷好!”他不住向大家点头打招呼,大家簇拥着到后花厅去了。
x
第一部分第10 节:破城记(7)
;小;说;〃;网
宴会大概是开始了吧。我们听到嘻嘻哈哈的笑声不断,又听到猜拳行令的叫声,偶尔还看
到出来一两个举着酒杯,东倒西歪、胡言乱语的逃席者,大概真是宾主尽欢了。弄到后来,客
人大半散去了,还有几个醉鬼赖在花厅找县太爷和太太拼酒,最后听到太太清唱一段《苏三起
解》,才算尽了兴,把这几个醉鬼轰出去了。
我们想,明天大概是高老太爷请,后天是书记长请,再后天是官绅联名请。总要闹这么几
天宴会,大家的肚子都实在无法负担了,视察委员才开始他的视察工作。所谓视察工作也不过
是由县太爷陪着,走马看花地做个过场罢了,其后就是委员收到士绅商贾送来的土特产,其中
当然有本县出产的鸦片烟土,用金纸包装,十分精美,上面还赫然印上两个金字“特等”,这就
是最值钱、最名贵的礼物了。这一切都落到委员的行囊里去后,委员就要打马回程,于是又是
一连串的送行宴会,然后才是视察委员带着大包钞票和土特产满载而归了。
第二天,我们三个老科员为了给县太爷的新生活挣一点面子,来弥补我们昨天不修边幅给
他的新生活带来的损失,我们不约而同地一大清早都上班去了。
我们还没有坐定,小卫这小家伙就跑到办公室里来了,看他的神色十分仓皇,口里不住地
说:“怪事,怪事!”他用手招呼我们,说,“你们来看,天大的怪事!”
昨天一天在这个衙门里发生的怪事着实不少,今天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怪事,管它呢,现
在隔上班的时间还有一会儿呢,就跟着小卫进去看看吧!
小卫把我们三个带进后花园,走过花厅,走近客房门口,我们都莫名其妙,这里是视察委
员的下榻之处,现在正是视察委员好梦正浓的时候,岂是我们这些人去打扰得的?我们谁也不
敢踏进门去,小卫跑出来拉我们,说:“进来,进来,视察委员一大早就出差去了。”
老王科员的年纪比我和老张科员小一些,胆子就大一些。他先进去了,我和老张也硬着头
皮跟着进去了,轻手轻脚的。进去一看,视察委员果然不在。小卫走进客房屋角一张积尘很厚
的烂书桌,把最底下那一层抽屉费劲地拉开来,一下就拖出一个大黑皮包,这不是视察委员的
旧皮包吗?这有什么奇怪呢?
小卫说:“今天一大早,我起来给视察委员招呼洗脸水以后,他对我说:‘昨天晚上有人向
我密报,隔城几十里的乡下,还偷偷种着鸦片烟呢,我要亲自去密查,过几天才能回来。’我说:
‘吃过早饭再走吧,县太爷还没有起来呢。’他急忙阻止我说:‘不消得,不要惊动他,走迟了人
家知道我出城去了,就查不成了。’于是他就叫我提起一个绿帆布包,送他出城门,他径自往东
边去了。我回来收拾客房,啊,视察委员的黑皮包丢下了呀,我怕他装得有重要公文,好好收
检起来,就打开一看,嘿嘿,你们看嘛!”
小卫说着,就把视察委员的大黑皮包打开来,首先看到的是昨天他用过的绸布和理发剪子,
这个并不稀奇,我们昨天就见过了。小卫又往外一掏,掏出来一张堂哉皇哉的派令来,这也没
有什么稀奇,昨天我们也见过了。小卫又伸手进去掏,却掏出一大堆烂字纸,根本没有什么公
文,这就有一点奇怪了。小卫说:“这不算稀奇,奇怪的在这里。”说罢,他又掏出一个纸包,
打开纸包,原来是一颗四四方方的官印,做官的人带官印也是常事,这又有什么奇怪?可是老
王科员接过手去,还没有细看,就“咦——”地一声叫起来,说:“这是啥子做的印,这样轻。”
他说着就用手指甲在印上刻了一下:“啊也——!”他就惊呆了,跌坐在椅子上,一句话也说不
出来了,那颗官印也落到地上去了。老张科员赶忙从地上捡起那颗官印来,说也奇怪,那颗官
印的一只角就砸缺了。老张科员才看一下也是“啊也——”一声,跌坐在地上,呆在那里爬不起
来了。这就轮到我来看官印子。我诚惶诚恐地接过那颗官印,谁知用力过猛,竟把那颗官印的
边子捏坏了。咦,这是啥子做的印,不是铜,不是铁,我仔细看看已捏坏的地方,才看出是用
干肥皂雕的印。我在衙门里混过几十年,难道还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我没有惊得发呆,也
没有“啊也”一声跌倒,却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这实在太妙了,太有趣了!这也太叫人痛快了!县太爷精明一世,竟然也糊涂一时!
我们马上把视察委员的这个宝贝皮包、那一堆烂字纸、那剃头的家伙,当然还有那一颗宝
印和那一张派令一起拿到办公室里去了。
这时办公室里已经来了许多同事,都围过来看稀奇。我把那颗跌缺了角的官印和派令上的
朱红大印合了一下,完全合上了,再细看派令,原来是用油印精心仿印的,这张派令原来是视
察委员——不,鬼才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假造的。
x
第一部分第11 节:破城记(8)
生小 说+网
大家都笑了起来,我们的办公室简直成了“面部表情展览会”了,有的抿着嘴在微笑,有的
眯着眼在痴笑,有的大张开嘴哈哈笑,有的用手按着肚皮笑,以免有发生爆破的危险。也有莫
名其妙地在同事背上擂几拳头,表示痛快的。只有我们的补疤圣手没有笑,他正拿着那一颗官
印和那一张油印派令,在品评人家伪造技术水平的高低呢。小卫也没有笑,他只顾站在门口欣
赏我们这个“面部表情展览会”。
我们正在又笑又叫,县太爷忽然走进来了,当然在他后面还跟着师爷。县太爷着急地用手
指着后花园,生气地、但是小声地责备我们:“吵什么?把客人吵醒了,我要重责不贷!”
我们都赶快落到自己的座位上,不做声。补疤圣手也赶快把那颗印和派令放在县太爷的办
公桌上,溜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了。
县太爷走近办公桌,拿起那颗官印来。县太爷是何等精明的人物,从那颗印的重量和硬度
上马上就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了。可是他还强自镇定,坐在椅子上,细看那颗假官印,又拿起
那张派令细看一下。
“呜——”他到底支持不住,昏倒在椅子上了。
师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从县太爷的手里拿过那颗印来看了一下,也几乎站不住了。
但是这一场打击到底不是直接落到他的头上的,他只晕了一下就镇定下来,并且赶快去唤醒县
太爷。
县太爷醒过来了,发疯似的站起来呼喊:“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他又把那颗假官印看了一下,并且拿去和派令上的印合了一下,他用手狠狠一捏,就把那
颗官印或者说那块干肥皂捏得变了样子,丢在地上。他还不解恨,把派令也扯烂,也丢在地上,
恨恨地骂:“妈的,老子要……”
“嘘——”师爷阻止县太爷,用眼神向后花园瞟了一下,县太爷的理智才恢复过来了。啊哈,
他才想起那个假视察委员正在客房睡觉呢,这不是他的手心捏着的麻雀吗?他忽然凶恶地叫:
“把他给老子抓出来!”
小卫本来是笑着的,一听就变成很严肃的样子跑到县太爷面前说:“他一早就提着一个绿帆
布提包出城去了,说是去乡下密查种鸦片烟的。”
“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