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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象的眼泪-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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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科夫斯基先生,我再去拿一颗安米替林,如果你还是不吃,我会通知拉席德医生,她会把药改成注射针剂。吃药也好,打针也罢,反正都是安米替林,看你喜欢哪种用药方式,自己选吧。”

当她拿来药丸,我吞进肚子。十五分钟后,我也挨了一针,不是安米替林,是别的玩意儿。不公平,我明明吞了那颗该死的药丸。

不出几分钟,我就变成了吃果冻的羊咩咩。唔,反正就是羊啦。我不断回忆自己今天怎么会招惹上这件倒霉事,我意识到如果现在有人拿坑坑巴巴的果冻叫我吃,我也会乖乖吃掉。

他们把我怎么啦。

我凝聚这具破烂躯壳内的所有感情,努力维持怒意,但徒劳无功。怒火渐渐消退,仿佛浪潮离开海岸。我思忖着这可悲的事实,却突然意识到黑幽幽的睡意正在我头上盘旋。睡意已经盯上我一段时间了,等在那里,每盘旋一圈就离我近一点。此时我的怒气只剩一个空壳子,我放弃了,在心底跟自己说明天早上起床记得继续生气,然后便放任意识漂流。我根本无法控制思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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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象的眼泪 六


(1)

火车低鸣,抗拒着愈来愈强大的刹车力道。数分钟后,这条巨大的铁蛇发出最后一声长嘶,颤抖着停止,呼出蒸气。

金科一把掀开毯子,站起来。他不会超过一百二十公分高,顶多一百二。他伸个懒腰,打个哈欠,咂咂嘴,然后搔搔头、胳肢窝和胯下。小狗在他脚边跟前跟后蹦蹦跳,猛摇它的短尾巴。

“来吧,昆妮。”他说,兜起小狗,“你要出去吗?昆妮要出去?”他对准褐白相间的狗头一吻,穿过小小的房间。

我窝在角落鞍褥上看着他们。

“金科?”我说。

要不是他摔门摔得那么狠力,我可能会以为他没听见。

我们这列车停在飞天大队列车后面的铁道支线。飞天大队显然几个钟头前便停在那里了。帆布城已然矗立,乡民们聚集过来,欢喜地四处打量。一排排的孩童坐在飞天大队的车顶,眼睛放光细看场地上的活动。他们的父母聚在下面,牵着较年幼的孩子,指出面前的种种奇景。

工人们从主列车的寝车车厢爬下来,点燃香烟,穿过场地去伙房帐篷。那里的蓝、橘旗帜已经随风飘扬,旁边的锅炉水汽蒸腾,欢喜地宣告早餐已经在篷内等着大家食用。

艺人也下车了。他们的寝车靠近火车车尾,明显比工人寝车高级。阶级之分一目了然,愈靠近车尾的寝车越好。艾蓝大叔则从守车守车是指加挂在列车最后一节车厢后面的车厢,供列车工作人员休憩使用。——译者注前面那节车厢出来。我不禁注意到,金科和我是马戏班子里住得最接近火车头的人。

“雅各!”

我转身。奥古斯特迈开大步向我走来,衬衫笔挺,下巴刮得干干净净,油光水亮的头发还有梳齿的痕迹,显然不久前才梳过。

“今天早上觉得怎么样呀,小兄弟?”他问。

“还好,只是有点倦。”我说。

“那个小怪物有没有找你麻烦?”

“没有,他待我还过得去。”

“很好,很好。”他两手交握,“那我们就可以去帮马看病了?我想应该不是什么大病啦。玛莲娜疼它们疼死了。噢,说曹操,曹操到。来这边,亲爱的。”他愉悦地叫唤。“你来见见雅各。他是你的忠实观众哦。”

我感觉到一股红潮窜过脸孔。

她站到他身边。奥古斯特朝着表演马车厢举步,她对我微微一笑。“很荣幸认识你。”她伸出手和我握手。近看之下,她仍然神似凯萨琳,五官细致,白皙如瓷,鼻梁上几点雀斑,蓝眸莹莹放光,发色若再浅一点便会是金发。

“我才荣幸呢。”我窘迫起来。我已经两天不曾刮胡子,衣服凝着粪饼,而且粪便不是身上惟一的异味源头。

她微微歪着头,“嗯,你是我昨天看到的人吧?在兽篷那里?”

“应该没有吧。”我说,凭着本能撒谎。

“当然有,就在表演开始之前,在黑猩猩笼舍突然关起来的时候。”

我瞄一下奥古斯特,他仍然看着另一边。她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似乎明白我的难处。

“你该不会是波士顿人吧?”她压低嗓音。

“不是,我没去过那里。”

“噢,不知怎么的,总觉得你眼熟,算了。小奥说你是兽医。”她继续愉悦地说。奥古斯特听见玛莲娜提起他,忽地转过头。

“我不是兽医呀。我是说,我不算是。”

“他只是谦虚。彼特!嘿,彼特!”奥古斯特说。

一群人站在表演马车厢的门前,将一具附有护边的斜坡道接上车门。一个黑发高个子转过身说:“老大,什么事?”

“先把其他马带下来,然后把银星带出来,好吗?”

“当然。”

五白六黑一共十一匹马下来之后,彼特再度进入车厢,不一刻他回来了。“老大,银星不肯出来。”

“那就拖它出来。”奥古斯特说。

“不可以。”玛莲娜白了奥古斯特一眼,自己走上斜坡道,身形隐没到车厢。 

大象的眼泪 六(2)

奥古斯特和我在外面等,听着车厢内的殷殷恳求和咂舌声。好几分钟后,她带着银白色的阿拉伯马来到车门。

玛莲娜走在它前面,又是咂舌又是低语。马扬起头向后退,好不容易才肯跟着她走下坡道。它每走一步头都晃得厉害,到了坡道尾端,它头部后拉的力道大到它差点一屁股坐下。

“哇,玛莲娜,我以为你说它身体不太舒服。”奥古斯特说。

玛莲娜面色如土。“是啊,它昨天状况是没有这么糟糕呀。这几天它的脚是有点没力,但绝对不像今天这个样子。”

她咂舌,用力拉它,直到马儿终于站到碎石地上。它躬着背,尽量把重心放在后腿。我的心往下沉。这是典型的“如履薄冰”姿势。

“你想是什么毛病?”奥古斯特说。

“先让我看一下。有没有检蹄钳?”其实我心里已经有九成九的把握。

“没有,不过铁匠有,要我叫彼特去找铁匠吗?”

“不急,也许用不到。”

我蹲在马的左肩旁边,手从马肩一路摸到腿后的蹄毛上。它没有丝毫畏缩。然后我把手放到蹄前壁,感觉灼热,然后把拇指和食指按着它蹄毛后面,脉搏强盛。

“要命。”我说。

“它怎么了?”玛莲娜说。

我站起来,手伸向银星的脚。它脚扎在地上不肯抬起。

“来吧,小子。”我说,拉它的蹄子。

它总算抬起脚。它的蹄踵肿大,色泽泛黑,边缘一圈红红的。我立刻把它的脚放下。

“是蹄叶炎。”我说。

“噢,天哪!”玛莲娜说,一只手捂住了口。

“什么?它怎么了?”奥古斯特说。

“是蹄叶炎。就是蹄和蹄骨之间的结缔组织受损,导致蹄骨摩擦蹄踵。”

“麻烦你讲白话文,严重吗?”

我瞥一眼仍旧捂着口的玛莲娜,说:“很严重。”

“你能搞定吗?”

“我们可以在它的马房铺上很厚的干草,尽量不要让它动到脚。只能给它草料,不能有谷物。还有不能工作。”

“它会好吗?”

我迟疑了,快快瞄一眼玛莲娜。“恐怕不会。”

奥古斯特望着银星,鼓起腮帮子呼出一口气。

“啧啧啧!这可不是我们专属的动物医生吗!”一个洪亮嗓音从我们背后传来,铁定是艾蓝大叔来了。

艾蓝大叔悠闲地晃过来。他身穿黑白格纹长裤,搭配猩红背心,手里拿着一根银头手扙,每走一步就大挥一下,跟班们乱哄哄地尾随在后。

“这个哀哀叫的家伙是怎么啦?你帮马治好病啦?”他快活地问,停在我面前。

“不尽然。”我说。

“怎么说?”

“显然它在闹蹄叶炎。”奥古斯特说。

“啊?”艾蓝大叔说。

“是蹄子的问题。”

艾蓝大叔弯下腰,打量银星的蹄子。“看起来很好嘛。”

“并不好。”我说。

他转向我,“那你说说该怎么治?”

“只能把它关在马房休息,还有不能给它谷物,此外无能为力。”

“关马房是不可能的。它是我们无人骑乘马术表演的领队马。”

“如果它继续工作,蹄骨会持续摩擦蹄踵,直到从蹄踵刺穿出来,到时这匹马就废了。”我坦率地说。

艾蓝大叔眨眨眼,转头看玛莲娜。

“它多久不能上场?”

我踌躇着,谨慎地措辞。“可能一辈子。”

“天杀的!”他大叫,把手扙往地上掼,“这一季才过一半,叫我上哪里找另一匹马加入表演?”他环视他后面的跟班。

他们耸肩,支支吾吾,赶紧别开眼珠。

“没用的孬种,我还把你们留在身边干吗?好啦,你——”他用手扙指指我,“你被录取了,把马治好,周薪九块钱,奥古斯特就是你的上司。这匹马要是废了就开除你。”他来到玛莲娜跟前,拍拍她的肩膀。“好啦,好啦,亲爱的。”他和蔼地说,“别担心,这个雅各会好好照顾它的。奥古斯特,带这个小女孩去吃早餐好吗?我们得上路了。” 

大象的眼泪 六(3)

奥古斯特猛地回过头。“上路?什么意思?”

“我们要把场子拆掉,要出发了。”艾蓝大叔说,笼统地挥一下手。

“胡扯什么?我们才刚到,场子都还没搭好!”

“计划变了嘛,奥古斯特,计划变了。”

艾蓝大叔带着跟班们走了。奥古斯特呆呆望着他们的背影,惊得合不拢嘴。

伙房流言满天飞。

在马铃薯煎饼前面:

“卡森兄弟马戏团几个礼拜前耍诈被抓包,搞坏了市场。”

“哼,那通常是我们干的事吧。”另一个人说。

在炒蛋前面:

“咱们团里偷藏酒的风声传出去了,条子要来突袭。”

“是会有突袭没错,不过是因为艳舞的场子,跟酒八竿子打不着边。”接腔的人说。

在燕麦粥前面:

“艾蓝大叔去年没缴规费给警长,条子限我们两小时内离开,不然要赶我们走。”

埃兹拉跟昨天一样懒洋洋守在岗位,手臂交抱,下巴抵着胸,甩都没甩我。

“喂,别乱跑,大家伙,你要去哪里?”奥古斯特说,阻止我走到帆布幕的另一边。

“去另一边啊。”

“乱来。你是我们的兽医,你跟我来。不过我得承认,我很想派你去另一边听他们都在聊些什么。”

我跟着奥古斯特和玛莲娜到其中一张漂亮的桌位。金科和我们隔着几张桌子,跟三个侏儒坐在一起,昆妮在他脚边,满怀期待地抬头望着金科,舌头垂在一边。金科不理它,也不理同桌的人。他直勾勾瞪着我,下颚狰狞地左右移动。

“吃吧,亲爱的。”奥古斯特把一只糖盅推向玛莲娜的燕麦粥,“没必要担心银星的病,我们可是请到了一位老经验的兽医。”

我张口欲驳,却又咽下话。

一个娇小的金发女郎过来了。“玛莲娜!甜心!包你猜不到我听到的消息!”

“嗨,绿蒂。我完全没头绪,是什么事呀?”玛莲娜说。

绿蒂挨着玛莲娜坐下,话匣子一开便没完没了,几乎不曾停下来喘气。她是高空杂耍女郎,报给她秘密消息的人很可靠,正是负责监护她演出时人身安全的监护员。这个监护员听到艾蓝大叔和先遣员在大篷外面口角。不多时,我们桌边便聚了一群人。我听着绿蒂和这群听众你一言我一语,等于上了一堂艾蓝·j。邦克尔和班齐尼兄弟天下第一大马戏团的历史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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