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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的一张脸,没有半分血色。他觉得寒风呼呼地往口鼻里灌,那风刀子一样,割
得人喘不过气来。
他大口大口喘气,立时就醒了,冬日惨淡的阳光从高高的小方窗里照进来,
薄薄的日光映在地上,淡得几乎看不见。走道那头传来沉重的脚步声,狱卒手里
拿着大串的钥匙,走起路来咣啷咣啷地响。那狱卒开门进来,见粗瓷碗里的糙米
饭依旧纹丝未动,不由摇了摇头,说:“严队长,你这又是何苦。”又说:“有
人来看你了。”
严世昌有气无力地站起来,随着狱卒出去。有一间屋子,是专给犯人会亲属
用的,里头虽然生了火盆,依旧冷得人直呵手。严世昌一走进去,看到两个熟悉
的身影,不由苦笑:“拾翠,你们怎么来了?”如果没有你(22)
拾翠见他形容憔悴,鼻子一酸,说:“家祉原来在德国人的医院里上班,现
在威尔逊大夫到永新开医院,一直很缺人手,发电报叫家祉来。我想着正好来见
见你,谁知道来了一打听,才晓得大哥你出了事。”严世昌见她眼圈都红了,说
:“哭啥,我又没事。”他们兄妹自幼丧父,严世昌十四岁便去当兵吃粮,攒下
军饷来,供得拾翠在外国人开的看护学校里念到毕业,兄妹手足之情甚笃。拾翠
背过身去,拭了拭眼泪,又问:“到底是为什么事?舒大哥说得含含糊糊的,只
说是办砸了差事,大哥,这么多年,六少交代的事情,哪一桩你没替他办好?怎
么就将你下在大狱里?”
严世昌叹了口气,说:“妹子,这事不怨旁人,是我自己不好。”
拾翠道:“这回我倒有机缘,见着了六少一面——果然是不讲半分道理。”
严世昌不爱听人道慕容沣的不是,轻叱道:“胡说,你如何能见着六少?再
说,六少只是脾气不好,待人上头倒是不薄,你别听旁人胡说八道。”
拾翠争辩道:“是我亲眼瞧见的。”便将自己从火车上被迫下来,至永新行
辕的事情原原本本讲了一遍。严世昌听到一半,脸上已然变色,待听得那女子姓
尹,脸上神色变幻莫测,紧紧抿着嘴,他本来几天水米未进,脸色焦黄得可怕,
现在两颊的肌肉不停地颤抖,那样子更是骇人。拾翠见了,又急又怕,连声问:
“哥,你怎么啦?
怎么啦?“
严世昌过了好久,才问:“威尔逊医生在永新?……早先还是我将他从烽火
线上带下来,后来还曾经给四太太看过病……”拾翠不防他问出句不相干的话来,
怔了一下。严世昌低头想了一会儿,再抬起头来,像是下了什么决心:“拾翠,
你得帮大哥一个忙。”
拾翠看他神色那样郑重,不知为何害怕起来,但想着他要做的事情,自己无
论如何要帮他做到,轻声道:“大哥,你说吧。”
天色暗下来,屋子里只开了一盏灯,罩着绿色的琉璃罩子,那光也是幽幽的。
舒东绪十分担心,不由自主地从门口悄悄地张望了一下。他这几天来动辄得咎,
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直到今天听说在火车上截到了静琬,才稍稍松了口气。谁
知这一颗心还没放下去,又重新悬了起来。瞧着静琬那样子奄奄一息,只在发愁,
她如果有个三长两短,自己这份差事,可真不用交代了。
慕容沣亲自将静琬抱到楼上去之后,旋即大夫就赶来了。那位威尔逊大夫很
客气地请他暂时回避,他就下楼来坐在那里,一直坐了这大半个钟头,像是根本
没有动弹过。
他指间本来夹着一支烟,并没有吸,而是垂着手。那支烟已经快要燃尽,两
截淡白的烟灰落在地毯上,烟头上垂着长长一截烟灰,眼看着又要坠下来。他抬
头看到舒东绪,问:“医生怎么说?”
舒东绪答:“大夫还没有出来。”他的手震动了一下,烟头已经烧到他的手
指,那烟灰直坠下去,无声地落在地上。他说:“医生若是出来了,叫他马上来
见我。”舒东绪答应了一声去了,这行辕是一套很华丽的西式大宅,楼上的主卧
室被临时改作病房用。舒东绪走过去之后,正巧威尔逊医生走出来,舒东绪连忙
问:“怎么样?”那医生摇了摇头,问:“六少呢?”
舒东绪瞧他的脸色,就知道不是什么好消息,尾随着大夫下楼来见慕容沣。
慕容沣向来对医生很客气,见着大夫进来欠了欠身子。那威尔逊大夫皱着眉说:
“情况很不好,夫人一直在出血,依我看,这是先兆流产。如果不是精神上受过
极大的刺激,就是曾经跌倒受过外伤。瞧这个样子,出血的情况已经持续了三四
天了,为什么没有早一点治疗?”
慕容沣蓦然抬起头,有些吃力地问:“你是说孩子……孩子还在?”
威尔逊医生摘下眼镜,有些无可奈何:“夫人已经怀孕四个月左右,如果早
一点发现,进行治疗,胎儿应该是可以保住的。可是现在已经出血有三四天了,
她的身体又很虚弱,目前看来,恐怕情况很不乐观。”
慕容沣正欲再问,看护忽然神色惊惶地进来,气喘吁吁地对威尔逊医生说:
“病人突然大出血。”威尔逊医生来不及说什么,匆匆忙忙就往楼上奔去,慕容
沣站在那里,面上一丝表情也没有。舒东绪心里担心,叫了一声:“六少。”他
恍若未闻,舒东绪不敢再做声,只得走来走去,楼上楼下地等候着消息。
威尔逊医生这一去,却过了许久都没有出来。舒东绪看慕容沣负手在那里踱
着步子,低着头瞧不见是什么表情,只是看他一步慢似一步踱着,那脚步倒似有
千钧重一样,过了很久,才从屋子这头,踱到了屋子那头,而墙角里的落地钟,
已经咣当咣当地敲了九下了,他这才抬起头来,看了一眼那钟。终于听见楼梯上
传来细碎的脚步声,舒东绪的心不知为何一紧,医生已经走了进来。慕容沣见到
医生,嘴角微微一动,像是想说话,可是到最后只是紧紧抿着嘴,瞧着医生。如
果没有你(23)
威尔逊医生一脸的疲倦,放低了声音说:“延误得太久了,原谅我们实在无
能为力。”稍稍停顿了一下,话里满是惋惜:“真可惜,是个已经成形的男婴。”
慕容沣还是面无表情,威尔逊医生又说:“夫人身体很虚弱,这次失血过多,
我们很困难才止住出血。而且她受了极重的风寒,又没有得到很好的照顾,这次
流产之后创伤太重,她今后怀孕的几率很低很低,只怕再也不能够生育了。”
威尔逊医生待了许久,却没有听到他的任何回应,只见他眼中一片茫然,像
是并没有听懂自己的话,那目光又像是已经穿透了他的身体,落在某个虚空未明
的地方。因为楼上的病人还需要照料,所以威尔逊医生向他说明之后,就又上楼
去了。舒东绪每听医生说一句话,心就往下沉一分,等医生走了之后,见慕容沣
仍旧是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全身都绷得紧紧的,惟有鼻翼微微地翕动着。他试
探着说:“六少先吃晚饭吧,尹小姐那里……”
慕容沣却骤然发作,勃然大怒:“滚出去!”舒东绪不敢发一言,慌忙退出
去,虚虚地掩上门。只听屋中砰砰啪啪几声响,不知道慕容沣摔了什么东西。舒
东绪放心不下,悄悄从门缝里瞥去,只见地上一片狼藉,桌上的台灯、电话、茶
杯、笔墨之类的东西,都被他扫到地上去了。慕容沣伏在桌面上,身体却在剧烈
地颤抖着,舒东绪看不到他的表情,十分担心。慕容沣缓缓地抬起头来,方抬起
离开桌面数寸来高,却突然“咚”一声,又将额头重重地磕在桌面上。舒东绪跟
随他数年,从未曾见他如此失态过。他伏在那里,一动不动,惟有肩头轻微地抽
动。
因为屋里暖气烧得极暖,所以漏窗开着,风吹起窗帘,微微鼓起。他手臂渐
渐泛起麻痹,就像是几只蚂蚁在那里爬着,一种异样的酥痒。
车窗摇下了一半,风吹进来,她的发丝拂在他脸上,更是一种微痒,仿佛一
直痒到人心里去。她在梦里犹自蹙着眉,嘴角微微下沉,那唇上用了一点蜜丝陀
佛,在车窗透进来隐约的光线里,泛着蜜一样的润泽。
陶府的墙上爬满了青青的藤,他认了许久,才辨出原来是凌霄花,已经有几
枝开得早的,艳丽的黄色,凝腊样的一盏,像是他书案上的那只冻石杯,隐隐剔
透。风吹过,花枝摇曳,四下里寂无人声,惟有她靠在肩头,而他宁愿一辈子这
样坐下去。
仿佛依稀还是昨天,却原来,已经过了这么久了。
久得已经成了前世的奢望。
冰冷的东西蠕动在桌面与脸之间,他以为他这一辈子再不会流泪了,从母亲
死去的那天,他以为一辈子都不会了。那样多的东西,他都已经拥有,万众景仰
的人生,唾手可得的天下,他曾于千军万马的护卫中意气风发,那样多,曾经以
为那样多——今天才知道原来竟是老天可怜他,他所最要紧的东西,竟没有一样
留得住。
他连去看她一眼的勇气都没有,他这样懦弱,只有自己才知道,自己有多懦
弱。他这样在意这个孩子,而她永远不会知道,他其实更在意的是她。因为是她
的孩子,他才这样发狂一样在意。可是现在全都完了,今生今世,他再也留不住
她了。
她以如此惨烈而决绝的方式,中止了与他的一切。
从此之后,他再也不能奢望幸福。
天亮了,静琬迷迷糊糊地转过头,枕上冰冷的泪痕贴上脸颊,虽然已经过了
这么久,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似乎已经由肉体上转为深刻于心底。每一次呼吸,
都隐隐作痛得令人窒息,她慢慢睁开眼睛,有一刹那神思恍惚,那样痛,痛得椎
心刺骨,以为濒临死境。她也差一点死掉,因为失血过多,身体里所有的温度都
随着鲜血汩汩地流失,她只觉得冷,四处都冷得像地狱一样,人惟有绝望。好似
四处皆是茫茫的海,黑得无穷无尽,惟有她一个人,陷在那无边无际的寒冷与黑
暗中,再也没有光明,再也没有尽头。她拼尽了全身的力气,也是挣脱不了,直
到最后精疲力竭地昏迷。
看护听到动静,过来替她掖好被角,轻声问:“尹小姐,你还记得我吗?”
她迷迷糊糊,根本看不清楚那张面庞,只听到看护的声音忽远忽近:“尹小姐,
我是拾翠,严拾翠,还记得我吗?”
拾翠……严拾翠是谁……她昏昏沉沉地再次睡去。
医生与看护偶然来看她,屋子里永远暗沉沉的,太阳从西边的窗子里照进来,
才让人知道一天已经过去。她清醒过几次,医生的目光说明了一切。那样惨痛的
失去之后,这一生再也不会与他有着纠葛了,从她体内剥离的,不仅仅是一个生
命,而是与他全部的过往,她再也没有力气支持下去。最最撕心裂肺的那一刹那,
她的眼泪哗哗地涌出来,呜咽着:“妈妈…
…“只是在枕上辗转反侧:”妈妈……妈妈……“如果没有你(24)
在软榻上打盹的英国看护听到动静,惊醒过来,替她量了量体温,又替她掖
好被角,正走过去拿血压计,忽然踩到地毯里小小的硬物,移开脚一看,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