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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锦然再次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紫檀雕云龙纹嵌玉石座屏风,屏风隔开了她的视线。她低头看了眼身上的被子,见是用金线绣的团龙纹样,才忽然反应过来,这不是自己的房间,她躺的也不是自己的床……她作势要起来,刚有动静,骨头就像被人拆了一样。她努力地想了想,终于想起来了,自己从坡上滚下来之后就昏了过去,现在一定是被人救下。既然是被救,那生命暂时就不会有危险。她眯了眯眼,困意一来,又睡了过去。
不多久把脉的人端了盆水,将手帕蘸了水替她擦脸。李锦然感觉到湿凉的东西在脸上蹭来蹭去,睁开了眼。见他是在为自己洗脸,面色红了红,将手帕接了过来:“是你救的我?”
那人将她另一只手牵住,两指在她腕上探了探,说道:“好得很快,总算不耽误我们行程了。”又看了两眼皆是疑问的李锦然,又道,“救你的是三爷。”
三爷?李锦然想了想,长阳城里能让人喊三爷的必定是当今三殿下赵澈了。
这样的认知让她又惊又喜,她从来没想过会有一天能再遇见赵澈,她想起七年前上元节时,锦绣曾在安荣街与她走失,险些被人贩拐走,若不是赵澈出手相救,恐怕她再也不能与妹妹相见了。
时隔多年,或许赵澈早就将她忘了,可是她却忍不住打听有关他的一切。知道他自幼体弱多病,一直靠着珍贵名药才得以存活,所以这时候他理应在皇城里养病啊,怎么会来到这个地方。皇上怎会舍得让他出城受累?这里面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她不由脱口问道:“三爷身体可还好?”
把脉的人脸色不变,但话却冷了几分:“你想让他死?”
李锦然也不理会他的这态度,说道:“皇上这般疼爱三爷,理当让他安心静养,三爷怎会来到这里,这又是哪里?”
把脉的人听她这样说,脸色才好看了一些,解释道:“三爷觉得周荷郡主的计策暗藏隐患,遂去了趟江曲实地考察才回来。”
李锦然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那计策就是自己出的,当然知道隐患何在,可有问题也不会是三爷去啊。除了太子赵漳,二殿下赵灏,还有四殿下赵翰,他们都身强体壮,没有病魔缠身。
正疑惑间,便见一个身穿深紫色华丽衣衫的男人走了进来,脸色看上去不太好。她当即明白眼前人正是赵澈,想来也是,常年吃药的人,脸色能好到哪里去。
“醒了便好。”他对着她微微点了点头,和煦地笑道。
但见赵澈对她陌生关切的口吻,李锦然便明白他对七年前的事毫无印象的,李锦然低着头,微微有些失落,转而又想,当年他们都尚且年幼,他能忘记过去之事一点也不奇怪,这才又抬起了头看着他。既然他已忘记了她,那她便装作不认识他便好。
赵澈看了眼躺在床上的李锦然,见她醒了直勾勾地看着自己,捂住口咳了咳。李锦然将眼光又撇向了别处。赵澈上前询问道:“好多了吗?”
李锦然点了点头,正想回他,却见他背着身后的手里端出一个食盒,食盒里装着蜜饯。她回想起小时候有阵子经常生病,母亲要她吃药,她说什么也不肯,母亲就拿蜜饯来哄她。可转眼间什么都没有了,富贵没有了,母爱没有了,就连命都快没有了。她低下了头,努力将眼泪忍回去。再次抬起头时,她极为开心地去捏蜜饯,笑嘻嘻地道:“三爷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蜜饯啊。”
把脉的人刚想说什么,赵澈一个眼神让他闭了口。赵澈说道:“五妹生病,总是闹着要这个。”
赵澈口中的五妹指的是五公主赵月婵,当今皇上最宠爱的小公主,没想到居然也喜欢吃蜜饯。李锦然抿着嘴偷偷在笑,并未注意到赵澈的轻轻叹息。
把脉的人看了眼正在吃蜜饯的李锦然,说道:“你这姑娘真是狡猾,三爷救了你的命,你将三爷摸得一清二楚,却连名字都没告诉我们。”
赵澈蹙了蹙眉,冷声道:“行医……”
李锦然又捏了颗蜜饯,不紧不慢地说道:“我是李铮长女李锦然,你们听说过吧。”
行医面色变了变,问道:“你是二爷的人?”
李锦然眨着眼,故作不解:“什么是二爷的人,他最近不是一直去周荷郡主那里吗?”
行医又道:“可前阵子他在我们面前经常提起你。”
李锦然这下也不吃蜜饯了,将食盒随便一放,有些不开心地说道:“他这是什么意思,这边跟周荷谈情说爱,那边又在你们面前提起我。”
行医暗有所指:“也许是想纳你为妃。”
李锦然笑道:“想做他妃子的人都排到长阳城外了,我才不想跟她们争呢。我跟妹妹过一辈子就挺好。”
关于李锦然的事,赵澈多少也知道一些,又听到李锦然对行医说的话,总觉得眼前这个人,活的很不容易,就像自己一样:“既然醒了,就快回去吧,我们也要走了呢。”
李锦然想从床榻上坐起来,却被赵澈上前轻轻按住:“都等了三天,也不差这一会儿,再躺会儿。”
原来在这里竟然已经睡了三天,如果没有他的帮助,自己这会儿也许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了。想到行医方才说起他去江曲一事,她觉得很有必要帮他一些什么,轻声道:“三爷去江曲,可是发现了什么?”
赵澈叹了一声道:“周荷郡主的计策看似能够控制瘟疫的扩散,实际上却只是不让它发展到更坏而已。瘟疫之事还没解决,却又引起了新的问题。江曲四周的城市都对朝廷有很大不满……这真的是一个馊点子。”
李锦然暗笑,可不就是一个馊点子。江曲的百姓去朝廷那里领药,有赏钱可拿,还能治好瘟疫。而其他城市的百姓没有病,还要被逼着去领药,不去领的还要挨罚。同样都是百姓,得到的待遇竟然天壤之别,百姓心里没有想法那才怪呢。看了眼眉间忧愁的赵澈,说道:“三爷,你想帮助那些百姓?”
赵澈在一旁的红木桌边坐下,长长地叹了一声,没有说话。
赵澈是三皇子,如今太子风头正盛,二殿下也极为活跃,唯有赵澈与赵翰两人按兵不动。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打算龙虎斗,渔翁得利;要么只想富贵荣华,图个逍遥自在。李锦然正揣摩赵澈的心思,却见赵澈开了口:“我跟大哥提了江曲之事。他却一心要夺下西凉,只将江曲之事告诉了父皇。父皇便叫我亲自去了趟江曲。”
李锦然当即明白了,夺下西凉与江曲瘟疫,自然是前者功劳更大。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赵漳自然着急立功,想要名声大震。至于江曲死了多少人,乱成什么样,他自然是不会关心的。可赵澈心思细腻发现了问题,又不好直说他不想去,只好将赵澈提出的问题呈给皇上。如果真如赵澈所言,那么皇上自然会将功劳算在赵漳身上。倘若没有问题,赵澈又去了江曲,一来显示朝廷重视民生;二来嘛,赵漳正好趁这个时机看清楚赵澈到底是如何打算。如果赵澈去了江曲,一路招兵买马,扩展自身势力,那么赵漳就会想办法将他除掉;如果他只是查看瘟疫,那赵漳仍然会装作一个好大哥。太子一直以来防备心就重,能这么放心让赵澈去江曲,怕也是想让他患上瘟疫有去无回吧。
这时候行医已经将凉了的药端上来,见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好奇地问道:“你想明白了多少?”
赵澈也带着询问的目光看向李锦然。李锦然端过药碗,闭眼一口气喝下,擦了下嘴角,说道:“太子面上对你疼爱有加,实际上却处处对你设防对不对?”
行医面色僵硬,都忘记将药碗接过来。赵澈却诧异地看向李锦然,眼里带着一丝欣赏。
李锦然慢慢地从床上坐起来,靠在床头上,说道:“你们不必担心我知道这些,我从小在李府长大,对这些事自然也看得清楚一些。太子既然让你去江曲,自然安得不是好心。”
赵澈站了起来,两眼看着窗外,一片绿意盎然。李锦然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见到开的极为漂亮的海棠,忽然想到母亲也喜爱这花,思绪有些远了。又听赵澈伤感地说道:“我自然是知道的,可他是我大哥,将来又是要做皇帝的,防备心重是再自然不过的事。知道归知道,可心里还是会难受。”他转过身,故作轻松地说道,“罢了,这些事提起来也没趣。说说你吧,怎会惹得一身伤。”
李锦然看了眼行医,见他轻轻地摇了摇头,她便不再多问,将自己如何受伤,又要去哪里说了出来。只是省去了周荷和二夫人的环节,她不是一个喜欢给别人惹麻烦的人
,也不是容易相信别人的人。
赵澈也是明白人,她没说的他也不多问,只看了眼她肩上缠的纱布,说道:“即是去长阳城外寻人,我便捎带你一程。受了伤,路上多个人照顾也好。”
李锦然当然不会拒绝这一提议,于是答应了下来。
在这院子里又休息了一日,才踏上行程。赵澈虽是皇子,但却极为细心,不知从何处给她买了一套女装。担心她的伤口坐马车颠簸,特意嘱咐行医将速度行得极慢。不过,李锦然知道他们是要赶回去向皇上回复江曲一事,心里不免感动不已。
待要分别时,赵澈又给她一些银两,说道:“早些回去,若是日后真有什么麻烦,你到府上来找我。”
李锦然笑嘻嘻地将银两接过来,开玩笑地说道:“三爷要小心太子和二殿下,这两个都不是省油的灯。”说完这话她便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赵澈看着她的背影,嘴角微微笑了笑。这是他长这么大以来,第一个人告诉他,你要小心谁。而不是告诉他,你应该防备谁。
回身上了马车,才发现车上多了一封信,信封隽秀雅致的小楷写着三爷亲启字样。他将信封拆开,细细地读。她首先将江曲一事分析得极为透彻,再将周荷之计弊端也剖析得针针见血,紧接着她重新提出了三个计策:第一,江曲百姓停止发放药物,夜晚改投放进百姓饮用的水井里。第二,面对江曲周围城市人心不稳,采取怀柔政策。凡有到官府闹事的百姓,严禁关押;聚集闹事的人,官兵监督却不抗压。第三,在江曲每个城门和人群密集的墙壁上贴上公告,传播瘟疫传染的危害,让百姓自主选择进城还是出城。
赵澈拿着这封信,抑制不住地抖了抖。这计策若是在之前,怕是行不通的。江曲百姓太固执,不说夜晚能不能投放药物,就是朝廷官员进城怕都有困难的。遑论朝廷官员守城门、贴告示?这说明她早就注意到周荷之计行不通,却利用她的计策又想了更好的方法。
他开始期待下次见到李锦然了,他明白,李锦然能将这条计策给他,并不是说她愿意相信他,只是因为他救了她的命。她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表达她的救命之恩。他闭上眼,想到最初看见她昏迷不醒时手里仍攥着一封信的样子。那封信被他看了,虽知道这样做不对,却忍不住好奇是什么信,让她在没有知觉的情况下仍然牢牢地紧握住。他知道她在李府有了困难,出李府是去找一个叫沈信的人。
他明明都知道,却装作不清楚,因为她不想让他知道。
既然你愿意在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