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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供职京朝十有四年，其日记曰“茶余偶谈”、曰“过隙影”等篇，半就散佚。其曰“绵绵穆穆之室日记”，每日以八事自课，亦廑有存者。咸丰初载，由衡州治军，东征克武汉，战彭湖，入守章门，凡此数年随笔记注，均缺失无从检寻。唯自戊午以后，迄于同治壬申二月易箦之日，所自书日记，无一朝一夕之间，无一点一画之苟，则传家之墨宝，希世之奇珍已。宋时洛闽数大儒讲学，皆有语录，盖及门诸子闻其师之绪论，因时编葺，或不免杂以己意，而稍失其真。此编所钞，谬托于朱子语类之义，而一句一字悉出于公之自记，不敢于中有所增损。世有达者，其将不以僭窃罪我邪！
——光绪丙子八月即望，后学湘潭王启原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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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分 问学
大＿
001夜深，思将古来政事、人物分类，随手钞记，实为有益，尚未有条绪。辛丑正月
002学问之事，以日知月无亡为吃紧语；文章之事，以读书多、积理富为要。辛丑二月
003读书之志，须以困勉之功，志大人之学。辛丑闰三月
004至镜海先生处，问检身之要、读书之法。先生言当以《朱子全书》为宗。时余新买此书，问及，因道此书最宜熟读，即以为课程，身体力行，不宜视为浏览之书。又言治经宜专一经，一经果能通，则诸经可旁及。若遽求兼精，则万不能通一经。先生自言生平最喜读《易》。又言为学只有三门：曰义理，曰考核，曰文章。考核之事，多求粗而遗精，管窥而蠡测。文章之事，非精于义理者不能至。经济之学，即在义理内。又问：经济宜如何审端致力？答曰：经济不外看史，古人已然之迹，法戒昭然；历代典章，不外乎此。又言近时河南倭艮峰（仁）前辈用功最笃实，每日自朝至寝，一言一动，作饮食，皆有札记。或心有私欲不克，外有不及检者皆记出。先生尝教之曰：不是将此心别借他心来把捉才提醒，便是闲邪存诚。又言检摄于外，只有“整齐严肃”四字；持守于内，只有“主一无适”四字。又言诗、文、词、曲，皆可不必用功，诚能用力于义理之学，彼小技亦非所难。又言第一要戒欺，万不可掩著云云。听之，昭然若发蒙也。辛丑七月
005倭艮峰前辈先生言“研几”工夫最要紧，颜子之有不善，未尝不知，是研几也。周子曰：“几善恶。”《中庸》曰：“潜虽伏矣，亦孔之昭。”刘念台先生曰：“卜动念以知几。”皆谓此也！失此不察，则心放而难收矣。”又曰：人心善恶之几，与国家治乱之几相通。壬寅正月
006静坐，思心正气顺，必须到天地位、万物育田地方好。壬寅正月
007默坐，思此心须常有满腔生意；杂念憧憧，将何以极力扫却？勉之！壬寅正月
008吴竹如言“敬”字最好，予谓须添一“和”字，则所谓敬者方不是勉强把持，即礼乐不可斯须去身之意。壬寅正月
009诵养气章，似有所会，愿终身私淑孟子。虽造次颠沛，皆有孟夫子在前，须臾不离，或到死之日可以仰希万一。壬寅正月
010心得语，一经说破，胸中便无余味，所谓德之弃也。况无心得，而有掠影之谈乎？壬寅正月
011《易？大壮卦》彖、大象，正与养气章通。静字全无工夫，欲心之凝定，得乎？壬寅正月
012《晋卦》：“罔孚，裕，无咎。”裕，难矣。《中庸》“明善诚身”一节，其所谓裕者乎？壬寅正月
013精神要常令有余，于事则气充而心不散漫。壬寅正月
014凡事之须逐日检点者，一日姑待后来补救，则难矣！况进德修业之事乎？海秋言人处德我者不足观心术，处相怨者而能平情，必君子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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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分 壬寅正月（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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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5读书穷理，不辨得极虚之心，则先自窒矣。壬寅正月
016《咸》、《恒》、《损》、《益》四卦，可合之得虚心实心之法。壬寅正月
017不能主一之咎，由于习之不熟，由于志之不立，而实由于知之不真。若真见得不主一之害心废学，便如食乌啄之杀人，则必主一矣。不能主一，无择无守，则虽念念在四书、五经上，亦只算游思杂念，心无统摄故也。壬寅正月
018巽乎水而上水，颇悟养生家之说。壬寅
019艮峰前辈言：无间最难，圣人之纯亦不已，颜子之“三月不违”，此不易学，即“日月之至”，亦非诸贤不能，“至”字煞宜体会。我辈但宜继继续续求其时习而说。壬寅
020存心则缉熙光明，如日之升；修容则正位凝命，如鼎之镇。内外交养，敬义夹持，何患无上达？壬寅十一月
021至岱云处看渠日课。岱云近日志日坚而识日卓越。阅之喜极无言，平日好善之心，颇有若己有之之诚。而前日读筠仙诗，本日观岱云日课，尤中心好之也。壬寅十一月
022树堂来，与言养心养体之法。渠言舍静坐更无下手处，能静坐而天下之能事毕矣。因教我焚香静坐之法。所言皆阅历语。静中真味，煞能领取。又言心与气总拆不开，心微浮则气浮矣，气散则心亦散矣。此即孟子所谓“志壹则动气，气壹则动志”也。壬寅十月
023神明则如日之升，身体则如鼎之镇，此二语可守者也。惟心到静极时，所谓未发之中，寂然不动之体，毕竟未体验出真境来。意者只是闭藏之极，逗出一点生意来，如冬至一阳初动时乎？贞之固也，乃所以为元也；蛰之坏也，乃所以为启也；谷之坚实也，乃所以为始播之种子也。然则不可以为种子者，不可谓之坚实之谷也。此中无满腔生意，若万物皆资始于我心者，不可谓之至静之境也。然则静极生阳，盖一点生物之仁心也。息息静极，仁心之不息，其参天两地之至诚乎？颜子三月不违，亦可谓洗心退藏，极静中之真乐者矣。我辈求静，欲异乎禅氏人定，冥然冈觉之旨，其必验之此心，有所谓一阳初动，万物资始者，庶可谓之静极，可谓之未发之中，寂然不动之体也。不然，深闭固拒，心如死灰，自以为静，而生理或几乎息矣，况乎其并不能静也。有或扰之，不且憧憧往来乎？深观道体，盖阴先于阳，信矣。然非实由体验得来，终掠影之谈也。壬寅十一月
024人必中虚，不著一物而后能真实无妄，盖实者不欺之谓也。人之所以欺人者，必心中别著一物，心中别有私见，不敢告人，而后造伪言以欺人。若心中了不著私物，又何必欺人哉？其所以自欺者，亦以心中别著私物也。所知在好德，而所私在好色，不能去好色之私；则不能不欺其好德之知矣。是故诚者，不欺者也。不欺者，心无私著也。无私著者，至虚者也。是故天下之至诚，天下之至虚者也。当读书则读书，心无著于见客也；当见客则见客，心无著于读书也。一有著则私也。灵明无著，物来顺应，未来不迎，当时不杂，既过不恋，是之谓虚而已矣，是之谓诚而已矣。以此读《无妄》、《咸》、《中孚》三卦；盖扞格者鲜矣。壬寅十一月
025凡作文诗，有情极真挚，不得不一倾吐之时。然必须平日积理既富，不假思索，左右逢原，其所言之理，足以达其胸中至真至正之情，作文时无镌刻字句之苦，文成后无郁塞不吐之情，皆平日读书积理之功也。若平日酝酿不深，则虽有真情欲吐，而理不足以达之，不得不临时寻思义理，义理非一时所可取办，则不得不求工于字句，至于雕饰字句，则巧言取悦，作伪日拙，所谓修辞立诚者，荡然失其本旨矣！以后真情激发之时，则必视胸中义理何如，如取如携，倾而出之可也。不然，而须临时取办，则不如不作，作则必巧伪媚人矣。壬寅十一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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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分 壬寅正月（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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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6在何宅听唱昆腔，我心甚静且和。因思古乐陶情淑性，其入人之深当何如？礼乐不兴，小学不明，天下所以少成材也。壬寅十一月
027竹如教我曰“耐”，予尝言竹如：“贞足干事，予所缺者，贞耳。”竹如以一“耐”字教我，盖欲我镇躁，以归于静，以渐几于能贞也。此一字足以医心病矣。癸卯正月
028写字时，心稍定，便觉安恬些。可知平日不能耐，不能静，所以致病也。写字可以验精力之注否，以后即以此养心。癸卯正月
029万事付之空寂，此心转觉安定，可知往时只在得失场中过日子；何尝能稍自立志哉！癸卯二月
030《记》云：“君子庄敬日强。”我日日安肆，日日衰薾，欲其强，得乎？譬诸草木，志之不立，本则拨矣。是知千言万语，莫先于立志也。癸卯二月
031唐先生言，国朝诸大儒，推张杨园、陆稼书两先生最为正大笃实；虽汤文正犹或少逊，李厚庵、方望溪文章究优于德行。癸卯二月
032夜，读《杨园先生集》，中有数条，破我忮求之私，如当头棒喝。癸卯二月
033读杨园《近古录》，真能使鄙夫宽，薄夫敦。癸卯二月
034因作字思用功所以无恒者，皆助长之念害之也。本日，因闻竹如言，知此事万非疲软人所能胜，须是刚猛，用血战功夫，断不可弱，二者不易之理也。时时谨记《朱子语类》“鸡伏卵”及“猛火煮”二条，刻刻莫忘。
035凡读书有为人为己之分。为人者，纵有心得，亦已的然日亡。予于杜诗，不无一隙之见，而批点之时，自省良有为人之念，虽欲蕴蓄而有味，得乎？癸卯二月
036竹如言交情有天有人，凡事皆然。然人定亦可胜天，不可以适然者，委之于数，如知人之哲，友朋之投契，君臣之遇合，本有定分，然亦可以积诚而致之。故曰命也，有性焉，君子不谓命也。癸卯二月
037镜丈言读书有心得，不必轻言著述；注经者依经求义，不敢支蔓；说经者置身经外，与经相附丽，不背可也，不必说此句，即解此句也。癸卯二月
038今早，友人见示一文稿，读之，使人忠义之气勃然而生，鄙私之萌斩焉而灭。甚矣，人之不可无良友也。癸卯三月
039自戒惧而约之，以至于至静，之中无少偏倚，而其守不失，则极其中而天地位，此绵绵者由动以之静也；自谨独而精之，以至于应物，之处无少差谬，而无适不然，则极其和而万物育，此穆穆者由静以之动也。由静之动，有神主之；由动之静，有鬼司之。终始往来，一敬贯之。辛亥七月
040庄子曰：美成在久。骤而见信于人者，其相信必不固；骤而得名于时者，其为名必过情。君子无赫赫之称，无骤著之美，犹四时之运，渐成岁功，使人不觉，则人之相孚如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矣。辛亥七月
041有盖宽饶、诸葛丰之劲节，必兼有山巨源、谢安石之雅量，于是乎言足以兴，默足以容，否则峣峣易缺，适足以取祸也。雅量虽由于性生，然亦恃学力以养之。惟以圣贤律己，躬自厚而薄责于人，则度量闳深矣。辛亥七月
042知己之过失，即自为承认之地，改去毫无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