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看见白花花的银洋遍地滚,每块洋钱面上都有卞三的鬼脸,狞笑着,再睁开眼,天渐渐的亮了。
既然一时没想出如何运走这笔银洋的法子,不如到祥云庄找齐小蛇商量去,两人拿主意总比一人苦想要好些,他不是说过,有事可找他帮忙的吗?!拿定主意去找齐小蛇,锁上门下楼,信步走向花街去。石砌的河堤上没有几个早行人,晨风薄得像刀刃一样,割得人鼻孔酸疼;天顶的龟背云又低又厚,大风讯连续了几天,还没有转晴的样子。天色还早,城仍在睡着,除了几个担水夫,在石级下面河边的冰层上凿洞汲水,哼呀呵呀的唱着,挑着水担儿走过,一路泼洒在路面上的水滴,转眼就成了冰冻。
毛六撩了撩羊毛围巾挡住鼻孔,离开河堤转向花街去,那道低矮的窄街两面廊下,那许多亮了一夜的灯笼还睡眼朦胧的相对着,没有一家店铺开门的。……不成,不成!念头一动,毛六的脚步就跟着放慢下来。这辰光就去找齐小蛇可太早些儿了!齐小蛇虽说跟自己满投契,但总是相交不久,怎能大惊小怪的在他面前自露马脚?!万一叫他卸穿底牌,向江防军密报我毛六存心诈银洋,那,不用关八来踩我,我这个脑袋怕就要挂到铜牛角上去了!(铜牛,古代挑河时镇水用,俗称镇水铜牛,军阀枪毙罪犯,习将人头割取,悬在铜牛角上,示众。)齐小蛇那人脑瓜纹路多,眼里揉不进一粒沙子,人心隔肚皮,虎心隔毛皮,非到万不得已,还是不找他为妙。卞三是信任我毛六才挨了黑刀的,杀卞三的毛六可不傻,还能因着相信旁人,走上卞三的老路吗?!
那边有家卖早点的铺子,一个老头儿冒着寒风起炉子做烧饼,一个老婆婆当着街炸油条,白雾腾腾的,先进铺去吃餐早点罢,毛六一斜身就走过去了。铺里地方不甚大,只容下四五张小方桌儿,毛六挨着一角坐下身,叫了份早点,老头儿刚把早点端的来,那边门廉儿一掀,登登的又跨进来两个汉子;正巧旁的桌上都挤满了,那两个汉子一歪身就坐到毛六的桌上来了。
“对不住,兄台,”戴黑羊皮两块瓦高筒帽儿的一个,笑看跟毛六打招呼说:“没座位,将就挤一挤了!”
“累您受挤,”另一个矮矮胖胖留八字胡的说。
“挤挤暖和些儿,”毛六说:“天气真冷得可以,皮袍儿里都是一股寒气!”
“真冷,可不是。”矮胖子搭讪说:“亏得我是胖子不怕冷,我要像你这样瘦法,早起出门,能冻成一只风鸡!”矮胖子叫了两碗豆浆两份早点,转朝戴黑羊帽的说:“老兄,今年你是怎么搞的?……天越冷,皮毛生意越好做,往年市面交易清淡,你来货多,如今家家皮毛店抢着购买,你送来的反而少了?!”
原来是两个皮货商,毛六想:我这领皮袍儿也该换换新了。他在一边吃着他的烧饼。热呼呼的豆浆焐暖了人的身子,那两个边吃边谈开了。
“其实也怪不得我,大老板,”戴黑羊皮帽的说:“如今盐市那块咽喉地卡得很紧,北地大宗皮货过不来;我想去大湖泽那边收货,路过邬家渡口,遇上民军跟朱四判官对火,又蹩回来了。……收不着产地的货呀!”
“盐市也留货吗?”
“只是查。”戴黑羊皮帽的说:“除了菜蔬米粮外,其余各货不准通过大小渡口。”
毛六听着,心里一动,就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留神他们的谈话。
…。网
狂风沙0072
“朱四判官也真是,”矮胖子抱怨说:“早先他原在北几县吃混世饭的,怎么又拉到大湖泽去了?!”
“听说是踩着六合帮一路踩下来的,”戴黑羊皮帽的压低嗓子说:“他原想把关八爷领着的六合帮当成肥肉吞,谁知六合帮那伙人不是肥肉,却是骨头——谁硬啃都会崩了牙。……在邬家瓦房被一把火烧退,又碰上民军迎头打,这回是输惨了!”旁边的毛六暗暗打了个寒噤,……四判官惨败邬家渡,消息很快传进县城来,假如北洋防军听着这消息,说不定生出反悔之心,把帮打合同撕掉。事儿业已到不能再延的地步,非得马上去找齐小蛇不可了。离了早点铺,匆匆赶到祥云庄去,齐小蛇正在洗脸换衣,一付打算出门的样子,远远看见毛六进来,就忙不叠的迎说:“冒大爷,您来得真是巧极了,我正打算到您那儿去呢!……适间我听着一条对您不利的消息;朱四爷在邬家渡败得很惨,眼前是不是还能聚得起一千人枪来帮打?在我看是颇成问题的了。……这笔款子如今对他用处极大,您该早些把款子运走,就是尔后江防军反悔也来不及了。”
“我来,正为这事,特意找您打商量的,”毛六说:“我若不把事办成,就对不住朱四爷了;我这笔钱,打算亲自押运到北地去,如今封河季,水路不通,只有起旱,说起旱,这三大箱银洋可就太抢眼了,而且还得经过盐市附近,难保没有险失?”
“嗯,这倒是……有点儿难人,”齐小蛇沉吟着:“咱们里边坐下谈罢,不过请您放心,您有难处,就是我有难处,敢不尽心尽力?”
齐小蛇说话虽很热切,却没立刻拿出主意来,这使毛六自觉被倒吊在半虚空里,上上下下都不踏实,两人到了店后的暖堂里,齐小蛇皱着眉毛吸起水烟来,仿佛要从烟雾里找出个妥善的主意,而毛六却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只管抓耳捞腮猴形毕露。
“嗯?嗯!嗯?!我这倒想起来了!”齐小蛇自言自语的说着,猛可的拍了一下膝头:“您若想把这笔钱安安稳稳的运走,最好的办法是把它打散了,渗混在运米粮的长袋里,盐市附近各卡儿上一向不扣米粮,很容易就混过去了。再说,花街这一带的驼贩们都在帮,(帮会中人俗谓在帮,)我在他们面前,一向是说一就是一,不知您觉得如何?”
“行,行!”毛六说:“这真是个好主意!”
“说做就做,”齐小蛇说:“待我着人去找张老实去,他是这儿驼贩头儿。银洋装妥后,咱们傍晚出城,趁早穿过小渡口;我只能送你过小渡口就得回头了。”
“您这么热切的帮我的忙,我真不知怎么说才好。”毛六说。
“那儿的话,冒大爷。”齐小蛇笑说:“您这么一说,可就太见外了!”
“小渡口离盐市太近些了,”毛六显然放不下心来,伸着颈子问说:“您知道关八跟咱们头儿是死对头,盐市实在是座鬼门关……我的意思是:不能绕远些儿走吗?比如说走官家渡也成。”
“我说,您可甭弄岔了。”齐小蛇摇头说:“您既将银洋渗在米粮袋里,您就要自觉是个米粮商;按道理,米粮商通常都走小渡口,假如不按常理,反而引人起疑。您要是信得过我,您就跟着我走,就这么大明大白的从盐市东面经过,准没事儿。凡是出岔事,都是心虚引起来的,您不心虚胆怯,他们反而猜疑不到您的头上……”
“有道理,有道理。”毛六说。
他并不知道他的颈子早叫齐小蛇套得紧紧的了。
米粮商的一大群驼米的牲口,在寒风虎虎阴云密布的半下午离开花街,蹄声得得,浩浩荡荡的朝北去了。这些驼贩们长年不断的南来北往,他们把北方产的五谷杂粮运到南方来,把产米区的稻米运到北方去,赚取一些辛苦钱来养家活口;风雪严寒的季节,啷啷的驴颈铃声,是寂寂长途上唯一的点缀。
这一趟出城的牲口特别多,一共有七八匹骡子,十二三匹走驴,每一匹牲口背上,都驼负着两三条长长的米粮袋儿,沉重的米粮压鼓了牲口的肚腹。驼贩们一共有六七个人,由驼贩头儿张老实领着,每人都套着鸡毛或芦花编成的毛窝鞋,手执短小的赶驴棍,各自照管着两三匹牲口。这一趟米粮,是毛六按照齐小蛇的话,以冒突的名义买下的,对于驼贩们来讲,算是包运,按里程给价,齐小蛇当着毛六的面,特意关照驼贩们说:“这位冒大爷是北地来的大粮商,为人极为慷慨,这回天寒地冻烦劳诸位辛苦赶长程路,他心里老大的过意不去,所以要兄弟告诉各位,运费加二成不说,这一路饭食都由冒大爷照料……”驼贩们听了话,都眉笑眼开的精神起来了。米粮是齐小蛇另觅米粮行装的,驼贩们并不知米粮袋里还渗的有比米粮更值钱的东西——五千多块大洋。
牲口放出城不久,地势高亢的盐市就落入人的眼底了,那旗幡招展的长堆,那坝上展铺着的一条灰色长龙般的瓦脊,都在天脚层云下隐约显现着;齐小蛇骑着一匹深栗色的走骡走在驼粮的牲口后面,毛六换了一顶老羊毛的风帽,围着厚重的围巾,骑着一匹斑驴子走在压尾,只露出一双惊恐不安的眼睛。
丑媳妇怕见公婆面,望着盐市的毛六怎能不心虚?没诈到这六千银洋时,还苦苦的想潜入盐市去,把风姿撩人的小馄饨接出来,一道儿远走高飞;靠齐小蛇的帮忙,平白诈到这笔钱之后,连朝思暮想的小馄饨也不要了,只想速速插翅飞开,离盐市越远越好!……天底下标致娘儿多的是,有钱就不愁没有女人,何必拼着性命进盐市,老鼠穴里倒拔蛇去?万一让卞三的阴魂缠住腿,想走走不了,那就惨了。
牲口要经小渡口,必得顺着盐市边缘绕半个弯儿,在毛六的眼里,盐市是越来越近了。风在路边枯枝间倒吊着长号,那声音又尖又惨又绵长,仿佛有什么样屈死的冤魂扑来夺命一般。……啊,卞三哥,卞三哥,毛六心里有这么一种僵抖的声音在哀告着!你可甭这样冲着我喊冤叫屈了?!你知我毛六是个贪心爱钱的,我不该坑害你,你若饶我这一回,日后我答允经常替你焚纸化箔就是了!我也答允放过小馄饨,从此再不找她,咱们总算焚香结拜的把兄弟,沥过血,折过鞋底的,无论如何请你可怜我……可怜我……我它妈从此放下屠刀了呀!
“冒大爷,您得沉住气。”齐小蛇掉转脸说:“等歇咱们牲口要经过盐市民团的岗哨,绕过盐市东的棚户区,您得装出不经心的样子,任意谈笑才好。”
“我……我……我……一定……照……办。”毛六上牙跟下牙只能紧咬着,不能张开,一张开就要捉对儿斯打了。
“您像是有些不大起劲儿似的。”齐小蛇勒一勒牲口,跟毛六并肩走着说:“您是有些不太舒坦?”
“不不不,呃,不……不……”毛六说:“我只是有些,呃呃,有些,从里朝外发冷……”
“走的时候太急促,”齐小蛇说:“竟忘了请您喝些热酒。不过等歇到了小渡口,那边有间酒铺儿,咱们可以歇会儿,吩咐店家温壶热酒喝喝驱寒,也聊表兄弟我送客十里的一点意思。……嗯,您瞧这天色越来越暗,竟飘起牛毛雨来了!”
毛六一抬眼,四野是那么阴惨,蚀骨的寒风吹着,雨并不是雨,只是一团团分辨不出是云是雨的雾粒,裹着逼人的寒气朝下飘,原先近在眼前的盐市被雨雾隔住,一点儿也看不分明了。……牲口群在这时通过盐市民团放出的岗哨,五六个披着雨蓑衣,亮着单刀执着缨枪的汉子坐在树丛边的茅亭里烤着火,听见驴铃一路响过来,便出来两个拦路盘问说:“谁?”
“城里贩米粮的牲口,”张老实说:“齐小蛇齐爷在后边。”
“兄弟伙,都好。”齐小蛇笑眯眯的赶着牲口上来说:“诸位喝风列岗,辛苦了。”
那两人听了齐小蛇的话,只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