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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面相觑,各自摇头。
杨素遂向伽罗道:“路途劳顿,独孤姑娘先歇息吧。待晚饭时,我派人去请你。”
“多谢战将军。”伽罗虽客居建章宫,身份还是待罪的傅家之女,得他这般客气,投桃报李,微微屈膝致谢。
杨素笑容微顿。
从前跟着杨坚北上时,杨素并未将伽罗太放在心上,偶尔伽罗求见杨坚,他行了方便,伽罗屈膝道谢时,他也没觉得什么——
论官职,他与苏威齐平,皆是官居四品,少见的青年才俊。论身份,他是杨坚的旧臣,也是他最信任的心腹,身手出众、应变机敏、忠心耿耿,还有一同长大的情分,将来必是仕途顺畅。受伽罗的礼,实在算不得什么,坦然得很。
可自打回京,杨素渐渐察觉了不同。
十数年的时光,他跟杨坚是最好的玩伴,也是最密切的君臣。于杨坚的性情,他比谁都清楚——甚至比杨坚的父亲隋太祖杨忠、妹妹谢英娥、恩师韩擒虎都要清楚。所以他看得出杨坚对伽罗处处破例背后的深意,看得出杨坚对伽罗的殊遇,更知道以杨坚的性情,但凡认定了,即便困难重重,也会立誓得到。
眼前这位姑娘,虽说身处逆境,却是主子藏在心里,暗赋深情的人。
这意味着什么,杨素一清二楚。
所以杨素看着伽罗屈膝行礼的姿态,竟然觉出一丝惶恐。
他下意识的侧开身子,避过伽罗的礼数,召来别苑的管事,亲自安排人送伽罗去歇息。
待伽罗走远了,才往杨坚从前惯爱的住处眉山堂去。
眉山堂外,两溜仆从保持着跪伏在地的姿势,想必是杨坚走得太急,没来及让他们免礼。杨素心里诧异,走到屋门前听了听,里头没什么动静,尝试着轻推屋门,发现里面竟然是反锁的!
杨素意外极了,却也猜得杨坚是有要事,当即门神般站在廊下,给皇上护驾。
杨坚确实有要事,而且是十万火急的要事。
二十岁的男人血气方刚,火气一旦汹涌起来,便很难压制,譬如此时。
车厢中伽罗睡得沉,浑然不觉,他却忍得辛苦极了,尤其马车颠簸,她的脸颊凑过来时,荒唐的念头就在脑海中疯长,火气直窜,忍得极度辛苦。
好容易到了别苑,强忍着沿途的折磨,千辛万苦的踩着刀尖走到眉山堂,杨坚当即锁了屋门。然后在隐秘的内室中,想起她被压在案台时娇软的身躯,诱人的香气……柔软娇艳的红唇,薄汗后微红的脸蛋,娇羞退缩的神情,疾行后忍不住的微喘。
许多念头在脑海飞窜,她的娇软仿佛触手可及。
杨坚的手愈来愈快,终于在一声压抑的低吼后,归于安静。
确实该娶妻开戒了,否则他会被折磨疯的。
杨坚站在那里,如是想。
晚饭就在眉山堂外的花厅中。
暮色四合,夜风微凉。
花厅设在三尺高台上,阶下种的牡丹海棠早已凋谢,却有几株金桂散着香气,随风送来,沁人心脾,又令伽罗欢喜怀念。仿佛回到幼时,同娘亲和父亲坐在濂溪小院的暮色中,瞧着渐渐沉下来的天幕,闻着时断时续的桂花香气,听他们说家常或者讲故事,觉得岁月那样安详、美好。
而今旧景重温,不觉得伤悲,反让伽罗觉得慰藉。
比起建章宫的膳食,别苑的饭菜清淡许多,却无一不精致。
菜色都是伽罗爱吃的,蜜酒鱼片、糟鹅掌、清炒笋片、桂花豆腐,虾丸鸡皮汤,外加鸳鸯卷、双色马蹄糕、金乳酥和梅花香饼四色糕点小食,比起建章宫的珍馐,当然只能算寻常美食,却无一不是伽罗爱吃的。
这当然不会是巧合,所有的菜色糕点都做到她心坎里,神仙都没那本事。
建章宫的人绝不可能知道她的口味,连苏威也并不知晓。
唯一的解释,就是华裳。
杨坚竟然会不动声色的从华裳那里套问出这个?
真的是费心了。
别苑不同于建章宫,没有庄重威严的规制,没有近在咫尺的天子,唯有美景,令人畅意。
伽罗暂时忘却昭文殿里的尴尬,往杨坚杯中斟酒,又给自己添满,举杯道:“虽不知殿下带我来这里是为何事,但伽罗这厢,先谢过殿下。”
说罢,含笑饮酒。
杨坚亦举杯饮尽,这才道:“为何谢我?”
“殿下英明睿智,自然知道我的意思。”伽罗翘着唇角,半含打趣,捋了捋晚风中吹乱的发丝,“已有很久没这样吃饭了。以前在濂溪的时候,父亲官署后院里种了许多丁香,不远处还有成片的桂树。我那时候不守规矩,非要到院里吃饭,父亲总是迁就。殿下应该能想到吧?也是这样的暮色,丁香开得久,比饭菜还要香。坐在花树底下用饭,比闷在屋里有趣多了。”
杨坚笑了笑,颔首。
“父亲和娘亲都很疼我。衙署里不忙的时候,父亲会给我讲故事,平常就是娘亲。那时候无忧无虑,不知道侯府尊贵,不知道高门显赫,也会喜欢绫罗珠宝,但最爱的,还是那小院——哪怕它还不及侯府中一处院落华贵宽敞。”
对面杨坚没打搅,只将她酒杯添满。
“听着故事睡着,是很有意思的事。夏日里天气热,娘亲喜欢在院里纳凉,有时候我睡醒了,她还跟父亲坐在院里,明明是家常闲谈,却让我觉得像喁喁私语,仿佛世间的什么都没了,只有我们一家人,安静得很,又让人心里踏实。”
伽罗垂眸,捏着酒杯送到唇边,宇文宇文喝进去。
酒香而绵软,直至入腹,才觉出舌根残留的些许辛辣苦涩。
就像有些事情,当时浑然不觉,直到时过境迁,才知其珍贵,继而后悔。
那时候娘亲将她疼到了骨子里,她又是怎样的呢?年少无知,顽劣调皮,虽然大多数时候乖巧,却也常惹得娘亲生气担心。
伽罗甚至还记得娘亲因为担心她而垂泪的情形,绣着梅花的手帕半覆住手背,她背转过身去,偷偷擦掉眼角的晶莹,转过身来,又是那样慈爱美丽的笑容。
那些场景,伽罗即便隔了数年,也记得清晰。
她也不知为何在此时想起了旧事,于此安静暮色中,突然很怀念过去的事。
伽罗瞧着杨坚,眼底浮起笑意,却似蒙了雾气。
杨坚险些伸手,到底忍住了,“死者不能复生,但活着的,总要尽力留在身旁。你父亲的事已安排妥当,不会有差错。放心,他必定会安然回来。”
伽罗点了点头,觉得这时候说谢字,反倒突兀。
饭食已毕,暮色更浓,晚风带着凉意。
伽罗起身,指着那白瓷盘中摆作五瓣的梅花香饼,笑了笑,“这盘糕点必定好吃,殿下赐我作夜宵吧?”
“让杨素安排人另做,拿食盒温着。”杨坚也起身,出了花厅。
两人前后脚出了眉山堂,杨坚举步往后园走,行了两步,发觉伽罗没跟上,回过身,就见她迟疑的站在那里。
“愣着做什么?”杨坚挑眉。
“我想……回屋歇息。”伽罗瞧着他饭后散心的姿态,霎时想到了建章宫时的数次夜游,继而想到今日在昭文殿时他的奇怪举止。心里的小鼓终究敲了起来,伽罗不知道杨坚想做什么,却总觉得他不怀好意,当然是避开为上。
杨坚犹豫了下,许她歇息,“半个时辰后来这里。”
“这是旨意。”他补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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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爱抢戏爱琢磨的杨素的日记:
殿下进门前脚步匆匆,出来时神清气爽。
看来那位独孤姑娘大有前途!
皇上的旨意当然不能违抗; 半个时辰后; 伽罗硬着头皮到了眉山堂。
天已渐渐黑了; 伽罗没了华裳陪伴,身旁只有个面生的侍女陪着; 心里颇不踏实。秋雨后虽放晴了片刻,此时云层堆叠未散,苍穹漆黑如墨。
眉山堂前,安安静静挑着盏琉璃宫灯。
杨坚一身墨青的长衫; 外头罩着玄色披风,正在窗边看书。见了她; 杨坚随手拿了惯用的漆黑铁扇,起身出来; 取过宫灯递给她; “拿着。”
伽罗依言接过,“殿下,要去哪里?”
“附近有处山坳。你掌灯,我指路。”杨坚低头; 觑着伽罗。
伽罗犹豫了下,没敢说推辞的话; 挑着灯笼站在前面; “走哪边?”
“先出别苑。”杨坚连半个多余的字都不肯透露。
“哦。”伽罗气闷,却只能遵命。
她觉得杨坚很奇怪; 对她好的时候,体贴又平易; 在面见隋太祖杨忠的时候出言解围,在她忐忑忧心的时候及时雨般帮忙,甚至连宁远公主那边的事都考虑得周全,还颇有童心的迫她“送”风筝给他,堂而皇之的挂在书房。
可有的时候——譬如此时——就过于霸道古怪了。
明明不是公事,却非要拿旨意和身份来压人,而且举止奇怪,叫人捉摸不透。
她暗中腹诽,杨坚面色坦然。
出了别苑,转而向西,漆黑的夜色下看不清远处,唯有琉璃宫灯照亮方圆之地。
伽罗强忍着走了一程,心里越想越不是滋味,“深更半夜,殿下去那里做什么?”
“散心。”
“战将军和侍卫们都在,能护着殿下的安危,多个人挑灯,也能更亮。”伽罗回头,带些试探的道:“要不,殿下叫他们过来?我胆子小,若碰见危险,只会连累殿下。”
“有我,你怕什么?”杨坚依旧吝于开口。
怕的就是你啊!伽罗心里着急。换在平常也就算了,偏偏昭文殿中杨坚一反常态,又特意出城,给她备了那顿贴心至极的晚饭。当时满怀感激,又想起旧事,所以没忍住说了几句真心话,这会儿越琢磨,就越觉得不对。
若她傍晚记得没错,前面不远处就是山脚,别说人家,连个道观寺庙都没有。
别苑渐渐远去,夜色下,前路漆黑未知,一团昏黄的光中,只有她和杨坚沉默前行。偏偏那位还不说话、心思难测,山林里的夜枭叫声随风递来,清晰撞入耳中,愈发让伽罗忐忑害怕。
她越走越慢,最终停下了脚步。
“要不殿下自己去吧……”伽罗垂着头,断然将宫灯递给杨坚,“我不想去了!”
杨坚没接,只低头道:“害怕?”
“嗯。”
“怕什么?”
“反正我胆子小。”伽罗横了心,“没什么能帮上忙的,殿下自己去。”
“怕黑?还是——”杨坚垂首靠近,攫住她的目光,“怕我?”
怕的就是如此反常的你!
伽罗很想这样回答,到底没这胆气,正想编个理由出来,忽听夜风中有奇怪的动静。
须臾,不待她反应过来,杨坚手中的铁扇斜滑向侧旁,铮然一声,锋锐的兵刃自扇柄弹出,随他挥臂的动作,刺入疾冲而来的黑影体内。铁扇收回的同时,温热的血随之溅出,杨坚单臂揽着伽罗,腾身躲开,待伽罗双脚沾地,又如利箭离弦,凶猛的鹰般扑向来人,口中随即发出一声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