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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会我命刘铮去猎两只,大战在即,该当调理。”杨坚道,稍露笑意。
伽罗等他脸色稍霁,旋即话锋一转,“不过食物终究不及药材见效快,我已请教过郎中,开了几样补血的药材,已经备在了厨房。回头加到鸡汤里,味道兴许不大好,却极有功效。殿下放心,我必定精心炖汤,务必炖出药效。只是那味道,还需殿下担待。”
一番话两处折转,竟自令杨坚随之起落。
他笑容微僵,颇觉意外,觑向伽罗,想知道她是不是故意。
伽罗却已低头藏起笑意,只将葫芦里的药汁取过来,倒入碗中。
怕杨坚反悔阻止她加药材,往他手臂抹药汁的间隙里,又将话题引往别处,“殿下上了小相岭,想必是等宋都督带兵来攻,再将他击破。宋都督他……会来吗?”
“为何这样问?”杨坚岿然不动,眉目微挑。
“我虽不懂行军作战的事,但小相岭占据地势之利,宋都督必定看得出来。”伽罗微微皱眉,“他会不会不进殿下设下的埋伏?”
杨坚倒是笃定,“他肯定会来。否则时日稍长,我手捏元岩,他的心腹将领会慢慢瓦解甚至叛变,更难有反抗之力。比起我,他更拖不起。”
“既然如此,他会不会集结许多兵力?”伽罗这两天虽暗恨杨坚的欺瞒,却也没少琢磨这件事,固然知道自己无法相助,却颇担心。她停下手里动作,对上杨坚的目光,美目中全然担忧,“殿下手中只有柘林的兵力,即便黄将军可能带兵来援,比起宋都督,仍旧人数不够那位可握着三州兵权呢。”
纤秀的手指还在臂间停留,杨坚忽然一笑,“担心我?”
伽罗故意避而不应,“我和外祖母、华裳的性命都在这小相岭上,难道不该担心?”
“是该担心。”杨坚喟叹,又道:“不过李昺那边,人多未必有利。”
伽罗微愕,“这是为何?”
“此站不同于抵御外寇侵袭。李昺威逼利诱之下,令许多都尉跟随他起兵攻来,但那些都尉有几分坚定,谁都难料。人数俞多,人心愈杂,各自揣测、互相琢磨,一旦他强攻不下,后军生乱,可不攻自破。所以这一战,不是看谁握着军权,而是看谁能夺得人心。”
“那么”伽罗笑意盈盈,“殿下必定能得人心!”
“哦?”
“殿下是东宫殿下,才能卓然,已令许多朝臣心服口服。且胸怀宽广,识人善任,在云中城的时候便给了逃兵将功赎罪的机会,起用蒙大将军,令鹰佐难顾,节节后退。纵然有都尉迫于情势跟着宋都督过来,必定也会弃暗投明。”
杨坚听着,只是一笑。
那些不听朝廷调令、指望首鼠两端的都尉们,应当也是这样想的,怀抱侥幸,盼着他宽大为怀。但只有杨坚知道,他的宽宏胸怀,只为无辜的士兵,而非那些已有异心的都尉。
不过伽罗的心意,依旧令他高兴。
杨坚觑着她,笑意更深,“这是真心的?”
“是假意!”
“看来是真心。”杨坚忽然收腿,就势一转,变成跟伽罗面对面的姿势,“事成之后,随我回京,如何?”
伽罗皱眉,随口道:“再说吧。殿下手臂伤还未愈,会不会有危险?”
杨坚避而不答,只沉声道:“心疼了?”
还装!
伽罗咬牙切齿,全然没想到杨坚竟然有这样厚的脸皮。
她给杨坚抹药汁的手早已停下,闻言负气,伸手在他小臂重重一拍,啪的一声脆响,不知杨坚如何,她的手掌先觉得疼。
那双微蓝的眸中带着嗔怒,赌气般觑着杨坚,不言不语。
杨坚稍觉意外,“怎么?”
“殿下不明白吗?”
伽罗揪着他小臂上的肉,拿两根手指头掐住,瞪着他,气道:“手臂受伤不能用力,那晚勒着我的腰,怎么就能用力?也没见殿下跟前次那样龇牙咧嘴的呼痛?亏我还满心愧疚,原来殿下这只手臂在外如常,只回到住处才负伤!”
美人薄怒,别有风情。
数日来的伪装被陡然戳破,杨坚神色微僵,目光却依旧灼灼瞧着她。
伽罗瞪着他,看到杨坚脸色几番变幻,从最初的尴尬,到最末的泰然。
杨坚将左臂伸出,再度将伽罗箍在怀里,不是解释或者掩饰,只道:“你先骗我的。”
“我那是迫于无奈!”
“我也是迫于无奈。”杨坚索性双臂合抱,将伽罗困在胸前,“对非常之人,须用非常手段。你若不满,尽管打我。”说着胸膛微挺,仍旧灼灼觑着伽罗。
两人对视,伽罗眼含嗔怒、咬牙切齿,杨坚厚着脸皮、泰然自若。
目光交织,照映彼此。
杨坚依旧端然尊贵,眼底却早已不见昔日冰锋冷矜,甚至无赖得坦然,与从前的冷厉肃然姿态迥异。
半晌,伽罗嘴角动了动,双手推着他胸膛,口中道:“既然伤势无妨,殿下自己包扎,我要回去歇息!”
这般软语吓唬不了人,没有刀子嘴,却有豆腐心,杨坚闷声笑着,将她揽进怀里。
“不许半途而废,这条手臂归你照顾,你答应过。”他说。
伽罗被按在他怀里,唇角的抽动渐渐忍不住,最终绽成笑容。她没再动,靠在杨坚的胸膛,听到里面砰砰的心跳,是镇定外表下强压的欢悦。
她吃吃笑了片刻,才道:“这样无赖,一点都不像殿下。”
“其实”杨坚抵着她的发髻,低声道:“我以前就很无赖。”
杨坚抵达小相岭的第三日; 便有消息传来; 说隋州境内数处折冲府得都督李昺号令; 查验过兵符后,举兵飞速往柘林一带赶来; 应命营救被逆贼韩林“挟持”的殿下。
随着这道消息,小相岭的氛围霎时紧张了许多。
伽罗所住的石门观虽在临近峰顶处,却选了个避风的山坳处所,身处观中; 难以将山下情形尽数看清。她在战事中难以出力,便尽量不添麻烦; 甚少外出。
这日晌午,伽罗正瞧观中一座石碑; 凛冽的寒风中; 却见李昺和高颎带着个孩子大步走来。
数日未见,他两人都换了东宫侍卫的装束,盔甲俱全,威风凛凛。
那孩子六七岁; 身量瞧着比同龄的孩童高些,一双眼睛跟皮猴似的; 进了观里先打量各处; 待到伽罗跟前,便十分乖觉地叫了声姐姐; 眉眼神态,颇显机灵。
伽罗颇为诧异; 笑着招呼那男童,就听李昺道:“这位是柘林府韩林将军的独子,山下如今不安稳,殿下吩咐送到这里,先住在这观中,可护他无恙。”遂向那孩童道:“伯岳,这是傅姐姐。”
“傅姐姐!”韩伯岳学着折冲府将士的姿势,抱拳为礼。
六七岁的孩童稚气未脱,那双眼睛却分外明亮有神,抱拳时干净利落,像是练过武的。
伽罗莞尔,牵着他的手带到身边,因李昺和高颎还有事要去找杨坚,便先给韩伯岳安排住处。道观占地不少,除了诸处宫殿,亦有许多屋舍可供居住。伽罗和杨坚比邻,旁边住着冼氏和华裳,这附近没了空屋子,便将韩伯岳安置在后面的一处屋舍。
这趟出来是为应战,凡事简略,因道观中已有起居之物,倒无需她多费神,只帮着安置床铺,将屋内缺的热水等物记着,待会再和华裳送来。
韩伯岳年纪虽小,却颇懂事,自爬到那张罗汉小床上,将床褥铺好。
末了,小松树般往榻边一站,咧嘴笑道:“傅姐姐,我铺好了!”
伽罗含笑,“这么快!”过去随手将被褥褶皱处抚平,连声夸赞。她这般年纪的时候,娘亲还在身边,凡事都有华裳指点丫鬟仆妇伺候,别说铺床榻,连穿衣裳都要撒娇让人帮忙,对比这孩子的利落,实在汗颜。
韩伯岳却似习以为常,迅速将桌椅归置过,要拎着小木桶去提水来擦桌椅积灰时,伽罗忙拦住。
“这木桶装了水太沉,待会姑姑帮你领过来。”她弯腰,想去接那木桶。
韩伯岳却捏得很紧,不肯给,稚气未脱的脸上颇带坚决,扬起脸道:“比这大的木桶装了水都提得动,这算什么。”语气中,难掩的自豪。
伽罗讶然,“你居然这么厉害?”
“爹爹说男孩子不能娇气,将来要拉大弓,拿重剑,这点水能算什么!”韩伯岳提起韩林时,眼底似有光芒闪动,手臂一挥,道:“这么粗的水桶我都抬得动!”
伽罗忍俊不禁,只好随他,因怕他小孩子受伤,便时刻跟在旁边。
回屋一道擦干净桌椅,伽罗想带他一道过去用饭,韩伯岳却说他已经吃过,到了该睡觉的时辰,自爬上罗汉小床,盖好被子。还叫伽罗放心去用饭,不必担心。
伽罗莞尔,带上屋门离去。
……
回到住处附近,却听隔墙有人语声传来。
这处道观修得颇精致,殿宇之间各有游廊相连,中间隔着白墙灰瓦。
这墙自然不隔音,伽罗从远处都能听见房遗爱的笑声,走近了一听,除了房遗爱,还有李昺在。她原本匆匆的脚步不由刹住,听其对话,原来是房遗爱去伽罗住处找她却扑了空,出门碰上李昺,正好截住,要讨教他的箭术
“……战事紧要,箭术精进一分,便能多一分胜算。杜将军,还请不吝赐教呀。”
是房遗爱笑嘻嘻的声音,显然心绪甚好。
李昺声音里颇带无奈,“蒙姑娘箭术精湛,胜过杜某,杜某不敢班门弄斧。”
“分明就是自负箭术,还说班门弄斧!”房遗爱不服气,“你若不肯教,我就去求大哥,让他来请杜将军,直到点头!杜将军若要拜师之礼,一并奉上。”
“用完午饭得空教你。”李昺兴许是被堵得无奈,道:“我还有事要禀报殿下……”
“有事禀报殿下,来这里作甚?殿下方才在底下亭子里,这儿只有傅家妹子。”
李昺哑口无言,伽罗躲在门框背后,瞧见他皱眉的样子,强忍笑意。
李昺的性情她了解颇深,虽说幼时顽劣,如今持重,瞧着不像是温柔的人,其实脾气颇好,对姑娘更多几分忍耐。幼时表兄妹在一处玩,李昺顽劣捣蛋,浑然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模样,碰上她和傅婎,也是束手无策,虽时常不耐烦地臭着脸,却还是能照顾表妹的种种小心愿。
如今碰上房遗爱这样飒爽中又带些小女儿娇憨脾气的霸道姑娘,怕是更加束手无策。
果然,李昺皱了皱眉头,跟从前一样脸露不耐,“想学什么。”
房遗爱得逞,当即悦然,扯着李昺的衣袖,绕过院里一树老柏,往斜旁去了。
门框背后,伽罗瞧着两人走远的背影,捂嘴堵住笑声。
猛然察觉似乎有人戳她肩膀,伽罗惊了一跳,回身就见挺拔宽厚的胸膛拦在跟前,玄色衣衫上暗纹精致,不是杨坚是谁?
她抬头行礼问安,满脸笑意尚未散去。
杨坚脸色不是很好看,瞧着渐渐走远的李昺,随口道:“这样高兴?”
伽罗笑而不答,再往李昺和房遗爱的方向瞧了一眼,颔首,“嗯!”旋即抬步往前走,又向杨坚道:“方才将伯岳安排在了后面的屋舍,他已用过饭,正在午睡,殿下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