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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医刚救下重伤的士兵,听了此事,没好气的道:“既有那等神勇,忍着就好了!”
伽罗微愕,恰逢韩擒虎经过,好声好气地向他道:“殿下也是形势所迫,还请先生担待些。”
神医叹了口气,道:“等殿下传召,我再去瞧吧。那伤就是疼痛,别的不碍事。”
伽罗这才稍稍放心。
大战过后; 直至傍晚时分; 上下事情才算是勉强打理清楚。
除了杨坚之外; 韩擒虎、李昺、房彦谦等人也都负伤,好在没有大碍; 各自休养。杨玄感虽赶路疲累,却因纵马冲突时阻碍甚少,倒没受重伤,奉杨坚之命将战场清了; 带人在山脚安营扎寨。
柘林府的士兵死了近三百人,杨坚下令重金抚恤; 余下的各自负伤,安置在各处观里过夜。都尉韩林身先士卒; 从李昺的第一波攻袭起; 便带了少数兵马守在要紧隘口,几波攻袭过去,负伤颇重。因他对李昺深恨,即便身负重伤; 亦自发骑马追袭李昺,却被对方暗箭所伤; 昏迷不醒。
韩伯岳守在他身旁不肯离去; 眼睁睁看着军医剪开满布血迹的衣裳,清理过狰狞伤口后敷药包扎; 泪花在眼眶里打转,却强撑着不肯哭。
直到入夜时伽罗再去探望时; 才揪着伽罗衣襟,小声道:“傅姐姐,爹爹会醒来吧?”
“殿下请了天底下最好的郎中。”伽罗握住他小手,察觉他微微颤抖。
虽说在柘林府盘恒多日,伽罗这还是头一次见到韩林真面目。他的故事伽罗听杨坚提过,身手才敢都强悍过人,只因得罪了李昺,被李昺会同南衙联手压着,这些年守着柘林都尉的位子未能提拔半分,平常还被李昺安插的人手架空,日子十分难熬。
这回杨坚在隋州谋事,最先盯上的也是韩林,派李昺协助除了那些碍事之人,重掌兵权,今日铜墙铁壁般死守,骁勇之极。
而当年韩林之所以得罪李昺,似乎还是跟韩伯岳那位逝世的娘亲有关。其中隐情杨坚未提起,伽罗只知道韩伯岳三岁时失了慈母,彼时李昺初至隋州,因那件事,硬生生将原本欲提拔入京的韩林压在柘林,一晃就是四年。
韩伯岳在军营长大,受其父影响,颇有胆气,亦将其父视为天底下最骁勇的英雄。今日两军对垒时他还信心满满,此刻瞧着满身细纱,昏迷不醒的韩林,焉能不怕?
伽罗瞧着心疼,将他领出去,哄着吃了些饭,往韩林那儿又瞧了片刻,直至韩伯岳撑不住,才同冼氏一道,哄着他睡下去。
次日起来匆匆前往韩林的屋舍,那位仍是昏迷。
据莫先生说,韩林凌晨时曾醒来过一次,喝了两口水,意识却不慎清醒。
今晨杨坚已同杨玄感一道来探视过,各自忧心,请莫先生务必将他救活。一场激战后死伤惨重,柘林府伤亡的军士名单昨晚已连夜列了出来,杨坚交于韩擒虎,飞马递回兵部,提早安排抚恤重赏事宜。
待晌午时,军士们重新列队,由杨坚带领,启程返回隋城。
柘林府重伤的将士就近回营休养,只是韩林病重,杨坚单独安排辆厚软舒适的马车,带回隋城,方便照料。
队伍缓缓回到隋城,已是当日傍晚。
李昺率兵出征时,李凤麟忧心忡忡,听得小相岭战胜的消息传来,当即喜不自胜,虽没再折腾阖城官员,却带了两名副手,亲自骑马在城门口迎接。往来的百姓未受半点驱逐,出入如常,见这位父母官亲自迎候,颇为好奇,不自觉的驻足观看,只是毕竟惧怕官府威仪,躲得远远的。
临近腊月,天气已十分寒冷。
李凤麟一介文官,不似武将骁勇耐寒,却只穿了深红官服,姿态端正恭敬。身子在寒风里冻得瑟瑟发抖,那张方正的脸上却满是由衷的笑意,见得杨坚率军走近,忙翻身下马,快步过去,同副手跪地道贺道:“李昺谋逆犯上、仗着权势作威作福,罪行罄竹难书。恭贺殿下剿平逆贼,捉获李昺,微臣代隋州万千百姓,谢殿下大恩!”
他的声音高昂,顿挫有力,令周围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城门口不知何时聚了许多百姓远远围观,听李凤麟说昔日威风得意的李昺被捉,顿时起了一阵小小的骚乱,惊讶欢喜皆有之。不知是谁眼尖,看到了囚车中瑟瑟关押的李昺和元岩,群情激愤,指指点点,旋即口口相传,深感殿下英明恩德。
李昺在隋州当了数年都督,不止贪权敛财,更是仗势欺人,别说平头百姓,就连当地官员也是敢怒不敢言,满肚子怨恨。元岩比之更甚,隋州内外的数处宅邸金碧辉煌,强占民女,霸凌人妻不说,府中那十几位妾侍更是仗势欺人,其兄弟子侄横行霸道的事,数不胜数。
而今那两人穿着单薄囚衣锁在囚车中,皇上亲自羁押,李凤麟亲口定论。
人群中不知是谁先将摊贩上的青菜丢过去,怒骂李昺。
杨坚立马回身,瞟了一眼,并未作声。
韩擒虎会意,朝押车的侍卫递个眼色,各自避开,也未阻拦。
越来越多的杂物砸向李昺和元岩,人群中有人颇富,被欺压许久后难得能出恶气,当即将近处数个摊贩的果蔬杂物买下,分给群情涌动的百姓,怒骂斥责,含恨打砸。
这般动静引得更多人驻足,纷纷打探传递,将李昺和元岩谋逆被捉的事迅速传开先前李昺大军过处所散播殿下被韩林挟持,他奉命救驾的谣言不攻自破,人人皆道其居心险恶、以下犯上,罪有应得。
杨坚不疾不徐,命人扶起李凤麟,当众夸赞两句,才叫他上马同行。
待杨坚在杨玄感等猛将的拱卫下徐徐入城时,两侧百姓满腔仇恨均得倾泄,齐齐跪地叩首,口呼太上皇万岁,殿下圣明。
而囚车内李昺和元岩惨不忍睹,身上重伤被粗粗救治后不至于危及性命,经这番百姓泄愤,格外狼狈。
入城之后,城内消息亦迅速传开,道旁百姓见得这幅模样,直呼活该。
……
这般缓缓入城,到得白鹿馆外,夜幕已然降临。
李凤麟已然备了庆功宴席及犒赏军士之物,杨坚并未推辞,不止邀了随行众将和柘林府及杨玄感所调府兵的长史、司马等人,连同军伍中格外骁勇的士兵也一道邀请,于衙署旁的敞厅中欢庆,特令开怀畅饮,一醉方休。
宴至一半,他以臂伤作痛为由离席,留下杨玄感和李凤麟主持局面。
他在韩擒虎的陪同下走出很远,还能听到军士的欢喝声,甚至衙署之外,有百姓点燃烟花,为今日传遍全城的喜讯庆贺。
这般局面当然是杨坚盼望的,可心里却还是有无形的重石压着,令他难露笑意。
快步回到白鹿馆,重伤昏迷的韩林就安排在紫荆阁附近的剑南台里。
杨坚过去时,屋舍里灯火通明,稍作休整的侍卫已按着韩擒虎的安排往各处轮流值守。曹典、李昺及房彦谦兄妹皆按照杨坚的安排,往厅中赴宴,此刻唯有刘铮带了两名侍卫,连同莫先生一道,守在韩林跟前。
门口侍卫躬身行礼,里头刘铮听得动静,亦起身相迎。
杨坚快步走进去,扫了眼仍旧昏睡不醒的韩林,随即看到床榻旁那个小小的身影,失群的孤雁般趴在床边。
韩伯岳满心都在韩林身上,听见刘铮等人问候的声音,才察觉动静,回身看到杨坚。
他脸蛋上还挂着一滴泪,却还是噌地站起身,如韩林教过的那样,恭恭敬敬地跪地行礼,道:“拜见皇上!”孩童的身影在刘铮等人的衬托下格外单薄,身份倔强却半分不减。
杨坚盯着他,上前伸手搀起,看到孩子眼底下的乌青。
这个年纪的孩童正是活蹦乱跳、人嫌狗憎的时候,韩伯岳比旁的孩子更强健些,原本不该有这幅样子。
杨坚皱眉,往韩林脸上瞧了瞧,元岩的脸上血色苍白,气息都颇微弱。
“莫先生。”他叫韩伯岳坐入椅中,回身问道:“能救吗?”
“老夫已竭尽全力。”莫先生纵有神医之称,却也没有起死回生的本事,诸般手段用尽,却难以挽回韩林重伤之下的虚弱。
他不愿当着韩伯岳的面细说诸般伤情,便同杨坚拐入内室,将先前未及详细禀明的事说了,最末叹道:“我已问过军士,韩将军在小相岭上时就受伤极重,后来追击李昺和他的副手,拼尽全力拉弓射箭,等射中了那位副手,他已是强弩之末,摔下马背。原本就有骨头断裂,那一摔之后刺入腑脏,怕是……回天乏术。”
杨坚眉目陡沉,“莫先生也没有办法吗?”
“若是旁的病症,老夫用尽本事,或许能有一线生机。但他脏腑已损,还请殿下恕罪。”
莫先生叹了口气,扫向外间,低声道:“那孩子早起就过来守着,寸步不离,若不是傅姑娘过来哄着,连晚饭也不吃。若能有办法,焉有不救之理?”
杨坚垂目,眉头紧紧皱在一处,半晌,道了声“先生辛苦”,同至外间。
韩伯岳已经回到了韩林榻旁,一双眼睛巴巴地望着杨坚,想问父亲伤情,却又不敢。
杨坚坐至榻旁,瞧会儿韩林,又瞧会儿韩伯岳,最终沉默起身。
次日韩林依旧昏睡不醒,中间咳了几回血,浓稠乌黑,脸色苍白。
韩伯岳连夜守在旁边,谁劝都不肯走,韩林那稍有动静,便凑过去细看。然而伤情恶化,令人失望,莫先生能解百毒,能治诸般外伤,却无法破开膛腹,将刺在脏腑的碎骨取出。韩伯岳瞧着榻上越来越虚弱憔悴的父亲,隐约明白这重伤背后的含义。
原本皮猴般没片刻安静的孩子,这一晚却死握着拳头不吭一声,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悄悄的埋头在韩林锦被上,无声抹去。
后来终究没忍耐住,趴在韩林身边,握着韩林的手,口中溢出破碎的哭泣声。
大颗大颗的眼泪滚落,落在韩林手背。
床榻上昏睡的人似有察觉,手指动了动,却还是了无生气。
韩伯岳哭得越发凶了,一声声强压伤心恐惧的“爹爹”哭出来,令素来刚硬的刘铮都红了眼眶。然而韩伯岳倔强,死守在榻旁不肯挪动,刘铮只能陪坐在旁边,束手无策。
至黎明时,床榻上的韩林仿佛回光返照,勉力睁开眼睛。
刘铮当即命侍卫按照杨坚的吩咐,去紫荆阁扣门,不过片刻,和衣而睡的杨坚便起身赶过来,带着深冬早晨的冷冽清寒。
莫先生昨晚撑不住眯了两个时辰,此刻也已赶到榻前。
韩林躺在榻上,目光涣散,早已不是初见时精光奕奕、龙精虎猛的汉子。连日昏睡,伤情渐重,他几乎连米汤都没喝几口,此刻眼窝深陷,脸色灰败,眉头紧皱,显然是疼痛已极。
杨坚越众上前,坐在榻旁的矮凳上,叫了声“韩将军”。
韩林喉结动了动,握着韩伯岳的小手,胳膊挪了挪。
杨坚会意,伸手将韩伯岳握住,肃然道:“将军放心,我必定好生照顾伯岳!”
“谢……”韩林提气张口,随同话语出口的,却是血迹。
韩伯岳强忍着呜咽,五根手指不自觉地握紧,将杨坚牢牢扣住。
韩林唇角微动,像是在笑,断续道:“听……话……”
韩伯岳呜呜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