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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伯岳强忍着呜咽,五根手指不自觉地握紧,将杨坚牢牢扣住。
韩林唇角微动,像是在笑,断续道:“听……话……”
韩伯岳呜呜地应着,抬起袖子擦泪,两只眼睛通红,只呜咽道:“爹爹,你快好起来。伯岳听话,再也不顽皮捣蛋,惹爹爹生气!呜……”
“男子……汉……”韩林说得甚是艰难,素来刚毅的脸上,稍露温柔,旋即又道:“姑……姑……”
“伯岳会听姑姑的话!”韩伯岳忙不迭的点头,“爹爹你快好起来。”
韩林扯了扯嘴角,望着韩伯岳,眼中有泪珠滑下,缓缓渗入枕中。
“宋……”他又勉力想说,喉头却被污血堵着,发不出声音。
莫先生忙上前帮忙,杨坚端坐榻旁,沉声道:“李昺和他的爪牙,必定依律法严惩,韩将军昔日的仇,我必定会报!伯岳在我身旁,你尽可放心。”
他一字一句,都说得格外坚决。
在来隋州之前,杨坚就选中了韩林,不止为附近地势和韩林的性情,还为韩林对李昺的仇恨
当年李昺初至隋州时,韩林已是柘林府都尉,为方便照顾家人,将妻子和三岁的孩子、连同十二岁的幼妹都安置在隋城。
谁知随李昺赴任的那位司马色胆包天、行径恶劣,瞧着韩夫人容貌娇艳,竟在酒后命人将韩夫人劫来,欲图用强。韩夫人出身书香门第,不会半点拳脚功夫,被司马逼在屋中,誓死不从,争执中拿铜壶砸伤司马,司马大怒,酒醉之下,也抢了铜壶砸她,欲令她放弃抵抗。然而韩夫人质弱,被他砸伤,没过片刻便一命呜呼。
韩林得知此事,震怒欲狂,去找那司马讨还人命时,被李昺仗势压住。
为堵口舌议论,李昺另寻了许多娇娘给韩林,都被韩林拒之门外。
从隋城、隋州到京城,韩林试了许多法子,要为亡妻讨还公道,却都被李昺死死压着。韩林怕旧事重演,将妹妹送到舅家养着,这几年中,只留儿子在身旁,亲自教导抚养。
这回韩林拼死相助杨坚,不止是为公道大义,也是想为亡妻报仇,手刃仇敌。
是以李昺大军被冲乱,无力攻山时,韩林便拖着满身伤痕,骑马闯入敌阵,疾追那位司马报仇。
蓄满刚硬仇恨的铁箭令那司马当即身亡,韩林却也重伤倒地,还被近处惊慌的马踩到腹部。后虽被部下及时救回,却也重伤昏迷了过去。
此刻听得杨坚承诺,韩林目露感激,又将目光落到韩伯岳身上。
那是杨坚在这位刚硬铁汉身上从未见过的目光,温柔、担忧、不舍、愧疚……种种交杂,如猛虎舐犊。他的目光渐渐涣散,唇边溢出愈来愈多的污血,最终似是叹息了一声,委顿下去。
第264章 兄妹重逢()
韩伯岳紧握的手指已在杨坚手背掐出血迹,在杨坚伸手抚平韩林眼皮的一瞬,再也忍耐不住,扑在榻上大声哭起来,声声哭喊,哀恸欲绝。
杨坚转过头,深深吸了口气,眼底微微泛红。
韩林的丧事由杨坚和李凤麟亲自安排人操办; 同他亡妻一起; 葬在城郊一处松坡。
韩伯岳留在杨坚身边; 很是消沉了几天,伽罗每日陪着照顾开解; 十分心疼。
杨坚那里依旧忙碌李昺这番起兵,隋州、灵州、宿州的折冲府皆有参与,这等悖逆行径自然不能姑息,这些折冲府如何裁撤合并、令安排都尉长史; 都是要紧的事,由杨坚和杨玄感写了密奏入京; 按着武元帝的安排行事。
李昺和元岩及数位谋逆都尉的家眷亦按律收押,待李昺和元岩回京定了罪名; 一道处置。余下的仆从家奴; 皆遣散或变卖,由李凤麟安排司法诸官处置。
李昺都督之位当即被革,由一位闲散度日的宗室郡王遥领。
白鹿馆与刺史衙署紧邻,杨坚同李凤麟繁忙处事的间隙里; 李凤麟的夫人姜氏也终于露面,来白鹿馆中看望韩伯岳; 顺道拜会身份特殊的伽罗; 送了好些补品和起居之物过来,十分周到。
这日姜氏过来时; 伽罗正跟冼氏、华裳在屋内闲坐,教韩伯岳写字。
韩伯岳经前几日的伤心后; 渐渐接受了父亲已然战死的事实,除了晚间偷偷哭之外,白日里牢记着韩林要他做男子汉的话,甚少再表露伤心。只是毕竟年纪有限,刚没了至亲,先前的顽劣笑语一去不返,时常闷坐发呆。
伽罗也经历过幼时失慈的事,故耐心陪伴,教他习字解闷。
因韩夫人是书香门第,韩林当初以武举出身,能熟读兵书,学问也不差。是以韩伯岳虽养在军营,读书的事也没落下,到如今已读了不少书,只是性子顽皮,兴许是随了韩林的粗豪之气,书法略差。
伽罗的簪花字过于秀气,冼氏上了年纪,书法端庄沉稳,倒可教他练习。
几个人围坐在长案旁,见姜氏进来时,不免起身相迎。
姜氏自是满口关怀,寒暄过后,随身侍女将四个食盒放在桌上,说里头是各色蜜饯糕点。如今已入了腊月,天气严寒,没了新鲜的蔬果,闲来无事,也只能拿这些零嘴来打发时间。
等她寒暄过后告辞,伽罗便选了几样装入食盒,亲自给房遗爱送过去。
房遗爱的住处离紫荆阁不远,同房彦谦一道被韩擒虎安排在阁楼二层,底下则是个小小的议事厅,两侧抱厦中住着李昺和曹典。
伽罗过去的时候,议事厅的门敞开,里头影影绰绰站着几个人。
走近了,看清那是韩擒虎、房彦谦、李昺和房遗爱四个人,杨坚不在。
里头不像是商议要事的样子,伽罗走近时,房遗爱扫见,当即走到门口笑道:“这样冷的天气,又送了好东西过来?”
“刺史夫人送了些糕点蜜饯,想着蒙姐姐或许喜欢吃,所以送些过来。”伽罗走进里面,瞧着韩擒虎和房彦谦已然痊愈,李昺的手臂却还是小心翼翼兜着,不免问他恢复得如何,顺手将食盒揭开,取了几碟糕点出来,摆在桌上。
房遗爱随手拈了吃,道:“等隋州的事定了,你也回京是不是?”
伽罗迟疑了下,“我先等父亲过来吧。”
“昨日收到的消息”韩擒虎站在旁边,及时到:“傅大人五日内能抵达隋城。”
伽罗闻之欣喜,听房遗爱问得奇怪,遂道:“蒙姐姐要去京城吗?”
“想去那里瞧瞧。”她来隋州时日不短,瞧着伽罗每日给杨坚换药,韩擒虎等又格外客气礼待,虽不知过往情由,却也瞧得出端倪。向伽罗挤了挤眼睛,道:“殿下说我箭术极好,旁的功夫却有限。我羡慕殿下身边那位岳姐姐,特地求了殿下,准我入东宫当个小侍卫,学些本事。”
这倒令伽罗意外,不由欣喜,“那你要在京城住一阵了?”
“嗯!就在你表哥手底下当差。”说着,笑睇李昺。
李昺似颇无奈,同房彦谦对视一眼,各自一笑。
隋州的事渐渐理清,腊月初三那日,独孤善顺利抵达隋城。
伽罗已有近一年未见到父亲,前两天缠着杨坚问定了独孤善抵达之期,这日早早就起来,仿佛过节般着意打扮一番,修长的妆花襦裙之上锦衣绣金,将那件杏黄缎面的斗篷披着,早早在屋中等候。
这日天晴,固然冬日清寒,太阳晒着,仍旧有几分暖意。
杨坚处理了公事,回到白鹿馆时,就见伽罗站在穿堂外,来回踱步,翘首张望。前两日下的雪还未融尽,穿堂旁槐树底下,积雪覆盖枯叶,半融半冻,上头已留了她许多脚印也不怕踩雪冻了脚。
他这两天颇为忙碌,整日在隔壁衙署议事,早出晚归,加上左臂的拉伤非伽罗所能医治,换药的事都交给李凤麟请来的郎中,每日竟甚少能见到她。
今日难得早归,路上撞见,不免多瞧两眼。
伽罗旁边,则是倚柱而立的房遗爱,像是一道过来等的。
两人上前拜见,杨坚觑着伽罗红扑扑的脸蛋,知道她是心急,道:“午时才能到。”
“那也快了!”伽罗往他身后张望,两只手藏在绣金袖筒中,抱着藏在当中的手炉子,“殿下今日回来得早,衙门的事都办完了吗?”
杨坚颔首,看向伽罗身后的房遗爱。
房遗爱微怔,旋即会意,道:“在虎阳关时,我已拜了傅大人做先生,故而一道来迎候。”
杨坚没再多问,瞧见伽罗鼻头在冷风里吹得泛红,不由皱眉,“回屋等吧。“
“不碍事,没觉得冷。”伽罗眼底都是笑意,猜得杨坚的意思,忙道:“殿下有事自管去忙,不必管我。战将军已安排了住处,表哥今日也得空,就在那边。父亲抵达时,有我们足够。等殿下有空了,父亲再过去拜见。”
房遗爱亦点头,侧身让开道路。
杨坚觑着伽罗没说话,神情还是从衙署里出来时的冷肃。瞧了片刻,没动身往里走,反而回身,走向近处一间敞厅,道:“过来。”
伽罗微诧,跟着他走过去。
敞厅就在穿堂不远处,正对着白鹿馆照壁后的长长甬道,倘若独孤善抵达,一眼就能瞧见。伽罗随杨坚走进去,里头虽没人在,却照常烧着炭盆,不似外头风冷。那门帘子厚重,不好搭起来,遂回身问道:“我开扇窗户,蒙姐姐介意吗?”
“我又不怕冷。”房遗爱笑道。
伽罗遂开了窗扇,回身见素日繁忙的杨坚竟然坐在椅中,不免诧异,“殿下这是有事要忙吗?”
“谁说的。”杨坚掏出那把漆黑铁扇把玩,碍于房遗爱在场,没再说旁的。
伽罗对上他的目光,恍然明白他意思,不由抿唇微笑,没再说话。
因有房遗爱在场,杨坚便还是素日端贵模样,只问伽罗这两日韩伯岳如何。
伽罗照实回答。
……
过午时分,独孤善终于抵达白鹿馆。
最初瞧见侍卫匆匆绕过照壁时,伽罗尚未反应过来,待瞧见侍卫身后那道熟悉的身影,猛然站起身,向杨坚和房遗爱道了声“来了”,便匆匆掀帘出门。
渐渐走近,看到父亲面容,比从前憔悴了许多。
曾经是京城里颇有名气的美男子,过年时在傅府相见,他还是清贵模样。没想到一趟北凉回来,整个人都瘦了两圈,远远瞧着,衣服都像是空荡了许多,温如美玉的脸也颇消瘦,满是笑意。他行走如常,想必伤已痊愈,无甚大碍。
伽罗越走越快,走到独孤善跟前时,说不出话,只是笑着瞧他。
这一年诸多艰辛,父女分离,前途未卜,连封家书也无。
此刻重逢,先前所有的担忧、恐惧尽数消解,伽罗笑容粲然,直到独孤善握住她的肩膀,才屈膝为礼,笑盈盈道:“父亲伤瞧着都痊愈了,身体无恙么?”
“已无大碍。”独孤善温和如旧,旋即抬眼,看到紧随而来的杨坚和房遗爱。
房遗爱来迎,并不意外,但杨坚亲自过来,多少令独孤善不解。
他被困石羊城时,得高颎、曹典等人相助,知道是杨坚安排,因不明情由,便猜测是跟伽罗身上那枚长命锁有关。后来被安排在虎阳关养伤,迥异于鹰佐的步步相逼,杨坚的人非但没有提起此事,还将他引荐给蒙旭,任由他慢慢养伤,半点都不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