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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说了两个字,杨祯赶紧趋跄数步,双膝一跪,后面的谙达们,也都纷纷跪下,只有六岁的宇文赟,还不懂这些礼节,依然站着。
于是豆卢宁继续传旨:“宇文赟今日初入书房,师傅已派定翰林院编修杨祯充任,师道尊严,虽皇子不得例外,应行拜师之礼,着杨祯毋得固辞。钦此!”
杨祯照例先磕头谢恩,等站起身来,向豆卢宁表示:“宇文邕天高地厚之恩,鸿藻感戴不尽。但是,名分攸关,宇文赟要行拜师之礼,实在不敢当,求额附奏禀宇文邕,豁免了这个礼节。”
“你不必太谦了!本朝最重师傅之教,宇文赟今天行了礼,也让他自己记得,师傅应该尊重,这样子他才会虚心受教。”说到这里,豆卢宁朝门外喊了声:“张文亮!”“张文亮在!”“取毡条来!”
传取毡条,自是要行跪拜之礼,杨祯赶紧向豆卢宁摇着手说:“若行大礼,不敢奉诏!”“也罢!”豆卢宁向张文亮挥一挥手,脸却对着杨祯:“按老规矩,宇文赟作揖吧。你可不许不受!”
既是老规矩,而且朱谕有“毋得固辞”的话,杨祯再要谦辞,就变得虚伪而有失师道了,所以不再多说,走到书案面前,微微偏着站定。“宇文赟,给师傅作揖,叫‘杨师傅’。”
这是早已教导好了的,宇文赟恭恭敬敬地作了个揖,喊一声:“杨师傅!”行了拜师礼,师弟各自归座,豆卢宁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只有谙达没有座位,这也是老规矩。
“宇文赟!”杨祯徐徐说道:“今天第一天上学,我把书房的功课跟你说一说,每天一早上了书房,先拉弓,读清书,然后读汉书。现在是半天的功课,只要你早早做完了功课,我就早早放你的学,好不好?”
“好!”宇文赟大声答应,表示满意。“那么,咱们头一天就按规矩来!”说到这里,杨祯站起来向谙达们说,“请各位先带宇文赟做功课!”
谙达们把宇文赟带出去教拉弓,豆卢宁也跟了出去看着,杨祯仍旧留在书房里,把黄绫硬裱,裁成方块的“字号”和朱书的仿格,都整理好了,然后坐下来喝着茶等。
弓拉完了,宇文赟回书房读清书,鲜卑文。先从“字头”读起,由豆卢宁坐在宇文赟书案旁边,亲自教授。咿咿啊啊,读了五个鲜卑文的字头,休息片刻。
再上汉书,杨祯先把着他的笔,写了“天下太平”四个字,然后开蒙第一课,读《大学》四句:“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新民,在止于至善。”
杨祯教宇文赟自己用朱笔点断。读了有个二十遍,便能琅琅上口,宇文赟颇为得意,走下座位来,高声喊道:“张文亮!”“宇文赟!”
杨祯问:“传张文亮干吗?”“我渴了。”“喔,渴了。”杨祯指着宇文赟的书案:“你回来坐着,我有话说。”看师傅的脸板着,张文亮又垂手站在门口,不敢走近,似乎是怕师傅的样子,宇文赟心存忌惮,一声不响,乖乖地爬上椅子坐好。
“做人要学规矩,越是身分贵重的人,越要有规矩。”说到这里,杨祯扭过脸来问张文亮:“宇文赟平常可守规矩啊?”“守!”张文亮附和着说,“宇文赟最懂规矩!”
“好,是要守规矩,才象个人品贵重的宇文赟。”杨祯接下来又说,“规矩到处都有的,书房有书房的规矩。宇文赟,你可知道书房的规矩吗?”“不知道。”说了这一句,宇文赟忽然记起母后的教导,马上又加上了一句:“要听师傅的话!”
“对了!”杨祯大为兴奋,“张文亮的话不错,宇文赟真是最懂规矩。在书房里,有什么事,譬如你渴了要喝水,或者要解小溲什么的,都要先告诉我,等我答应,不可以自己走下地来,那就是书房的规矩。懂了吗?”
“懂了。”“好!”杨祯点头嘉许,“我知道宇文赟最乖,最聪明,一说就懂!”“师傅,我渴了。”“这才对。下来,找张之亮去吧!”
听得这一声,宇文赟身子一挺,从花梨木的大靠背椅上滑了下来,张文亮迎上两步,把他抱了起来,到对过房间。那里已摆好了活腿的小膳桌,让他朝南坐下,取下帽子,先绞了热手巾替他擦脸:“喝玫瑰露,还是木樨露?”
“不管什么,快端来!”宇文赟一本正经地说,“我念书念得渴了。”张文亮为哄他高兴,便故意骂小太监:“快端玫瑰露来!宇文赟念书念得渴了。快,快!”
小太监也就有意地装得手忙脚乱,端来调了蜜的玫瑰露,一大盘御膳房新出炉的“小八件”,四五个人围着宇文赟团团转。
“张文亮!”宇文赟低声问道:“师傅姓什么?”“姓李嘛,木子李。”“我想起来了,叫杨祯!”说了这一句,宇文赟玫瑰露也不喝了,点心也不吃了,两只眼睛望着空中骨碌碌转,一个人傻嘻嘻地笑着。
一遇到这种时候,小太监就要起戒心,不知道有什么淘气的花样想出来。宇文赟倒没有跟小太监找麻烦,伸手拉一拉张文亮的衣服,等他弯下腰来,宇文赟问道:“你怕不怕师傅?”
张文亮是把宇文赟的性情摸熟了的,若说“不怕”,可能就会指使他去跟师傅打交道。
书房不比宫内,太监除了传旨以外,不得与廷臣交结,更不准干预任何事务,而且看杨师傅方正凝重,一上来就给宇文赟立规矩,可知是个难说话的人。所以一听宇文赟的话,马上把个头摇得拨浪鼓似的。
“你怕师傅?”“宇文赟怕不怕?”“怕!”“宇文赟都怕,张文亮自然也怕。”宇文赟不作声了,自然,怏怏之意是完全放在脸上的。
从这个表情,张文亮知道自己是猜对了,但看宇文赟闷闷不乐,却又有些担心,只好想出些话来哄着,哄得高兴了,再抱着送到东间。余下的功课是认“字号”,跟把笔写“天下太平”的意思一样,认了四个字:“正大光明”。
这是入学第一天,点缀故事,颠来倒去让宇文赟认得熟了,再把那四句《大学》背一遍,一字不误,杨祯欣然合书放学。于是依旧由豆卢宁带领,送了回去。
一入禁宫,张文亮把宇文赟一把抱起,前后小太监簇拥着,如献宝似地把他送到阿史那皇后那里。这可是宇文赟出世以来,最得意的一天!
一路上只听见太监宫女,递相传呼:“宇文赟下学了!”“宇文赟下学了!”进入中宫,但见廊上珠围翠绕,阿史那皇后和各宫的妃嫔,正含笑伫候,只是独独不见宇文赟的养母独孤伽罗。
张文亮一看这场面,赶紧把宇文赟放了下来,阿史那皇后第一句话就问:“在书房里哭了没有?”跪在地下的张文亮,高声答道:“没有哭,宇文赟在书房里乖得很,师傅直夸奖!”阿史那皇后的笑意越发浓了:“师傅怎么说呀?”
“师傅夸奖宇文赟懂规矩,聪明。”“可吃了点什么没有?”“喝了一盏玫瑰露,吃了四五块点心。”“噢!”
第113章 宽仁的皇后()
阿史那皇后拉着宇文赟的手说,“来!告诉我,今天师傅教了你些什么?”一面说,一面把宇文赟领了进去,阿史那皇后坐在榻上,亲自替宇文赟摘了帽子,让他靠在身边,问他书房功课。
事情太多,宇文赟有些说不上来,加以妃嫔们你一句,伽罗一句地问,越发使他结结巴巴地弄不清楚。阿史那皇后把张文亮传了进来,细问明白,再听宇文赟背了那四句《大学》,知道一切顺利,才算放下了心。
“可真难为你!”阿史那皇后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转脸又吩咐张文亮:“先把宇文赟送了去见宇文邕,回头就送到独孤伽罗那儿去。”
宇文邕还在御书房召见八柱国,此时任何人不准进入,张文亮不敢违背阿史那皇后的话,只好带着宇文赟在那里等着。这一天召见军机的时间特别长,不但因为要宇文邕裁决的大事甚多。
而且为了户部一个折子,君臣之间颇有不同的意见。户部满汉两尚书,实权在满尚书杨忠手里。杨忠以能清除积弊自许,认为自洪秀全金田村起事,派官军剿捕以来,时隔十年以上,而各地军费报销,犹多未办。
因此,从军兴之始的广西下手,查出自道光三十年,特命林则徐为钦差大臣,并派固原提督向荣,前云南提督张必禄,领兵分路至广西会剿开始,到宣政二年,洪杨出兵两湖,广西的军事告一段落为止,三年之中,拨过军饷一千一百余万两,延不报销。
户部一再行文广西催办,又奉旨勒限于上年年底赶办完结。到现在限期过了三个月,还是拖在那里。因此杨忠上了个折子,奏请将广西巡抚刘长佑,布政使张凯嵩,先行议处。
对于杨忠的清理积弊,宇文邕是深为嘉许的,但从宣政八年科场案,因为杨忠的坚持,杀了正考官大学士柏葰以后,宇文邕总觉得他所主张的手段,是太过分了一些。
广西的军费报销,现任的巡抚和藩台,延不遵办,当然有他们的难处,十年前的一笔烂帐,要毫不知情的,隔了好几任的官员来负责,未免说不过去。“凡事总有个开头。”杨忠抗声争辩:“若照皇上这么宽大,积弊根本无从清理起。”
“物有本末,事有始终,要说开头,首先就要从武成三年的广西巡抚身上追究。”“道光三十年的广西巡抚是郑祖琛,革了职,现在不知那儿去了。以后是林则徐以钦差大臣兼署,未到任死在潮州。再后是周天爵,庐州之役阵亡了,接着是邹鹤鸣,也早在江宁殉节了。”
“那么劳崇光呢?他在广西多年,不更应该比刘长佑多负点儿责任吗?”“劳崇光现任两广总督,自然也脱不了关系!”
于是反复展开争议,宇文邕疑心杨忠有意跟刘长佑为难,但以那班军机太臣都附和着杨忠说话,而且他也相当累了,懒得多说,终于准了户部的奏请,以“明发上谕”将刘长佑和张凯嵩“先行交部议处”。
等八柱国退出以后,宇文邕才知道宇文赟已经等了好久。他自己身受师傅辅佐的莫大益处,所以把皇子典学这件事,看得比什么都重要,虽然已经累得不想说话,仍旧把张文亮传了进来,细问一切。
又怕太监图功讨好,尽拣好的说,并特地找了豆卢宁来问话,两人所说的书房情形,大致相同,皇帝深感欣慰。
因此,宇文邕这天对宇文赟格外宠爱,把他带到东暖阁用膳,又特传丽妃杨丽华带了义阳公主来伺候,一堂之中,宠妃、佳儿、娇女,笑语不断,融融泄泄,宇文邕左顾右盼,心情极其舒畅,因而胃口大开,这一顿饭吃得非常舒服。
心里在想,还是在洛阳的好,一回到京城宫内,体制所关,不能如此随便,那就再也享受不到这份乐趣了!
宇文邕进用这顿午膳的时间相当长,宇文赟一时不能下来,把张文亮可急坏了。他知道阿史那皇后宫内的一举一动,独孤伽罗无不了然,此时定已得到消息,正在等着宇文赟,去晚了必惹伽罗动怒。
当然,宇文邕留着宇文赟,是个天大的理由,但独孤伽罗如这样说呢:“你就不能先来送个信儿?你那两条腿这么尊贵,多走一趟也不行?”
这样一想,他自然就知道自己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