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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意依旧维持着刚才坐在椅子上的姿势,仿佛整个人都浸在悲伤中,声音里带着彻骨的痛。
顾山宝走过去,伸手抱住顾意,给他力量,也给他勇气。
“顾意,不管再难再苦,我们都不能放弃。只要不放弃,就会有希望。而且茹茜一定也想要活着,陪着你,陪着宝宝们。所以我们更不能放弃,更不能被打倒。我们不能气馁,我们要陪着茹茜一起撑过去。”
这么多年,她看着顾意从少年到成为一名父亲,不乏艰辛与磨折,哪怕曾经命悬一线,顾意也从来都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然而就是这样坚忍的顾意,这一刻却想要退缩,在害怕,在恐惧。她从未见过顾意这么无力和脆弱的时刻,仿佛他已经被上天所遗弃了一般。
顾意拿开遮住眼睛的手,抱住了顾山宝的腰。微红的眼眸,那隐在眼角的泪水,一起藏进了暗影里。他紧紧的抱着顾山宝,久久都没有松开。
这一刻,是人生里,唯一的一次示弱!
……
医院,病房。
纪茹茜一边在挂点滴,一边拿着一本书在看。
秦之彦跟在顾意身后走进病房,抬眸看到此时穿着病号服,半躺在床上的纪茹茜,心里猛得一震,脚步亦是一顿。
她很瘦,脸色也很苍白。宽松的病号服套在她的身上,尤其显得她愈发的单薄。她做月子那会,明明就是圆圆的脸蛋,两颊还有微微的婴儿胖,脸色红润,还有光泽。可只不过才几个月不见,她却仿佛完全换了一个人一样。记忆中有她从来光鲜美丽,然而刚才那一瞬,他竟然险些就没有认出她来。
“学长!”
纪茹茜抬眸,对着站在门口的秦之彦微微笑着。
“小乖!”
秦之彦温润的一笑,走了过来。
而顾意已经到了纪茹茜的床前,伸手替她撸了撸被子,检查了一下正在挂点滴的药水,朝着她温柔的一笑,然后才转身去给秦之彦倒茶。
“小乖,好些了么?”
秦之彦在纪茹茜病床前的椅子上坐下,问道。
“老样子!”
“你住院这么久,怎么也不通知我一声呢?”
秦之彦也是刚刚才得知纪茹茜住院的消息,立马就放下手中的工作赶来了。
顾意给秦之彦沏了一杯茶之后,就在另一边椅子上坐下。拿起纪茹茜放下的书开始看,并不打扰纪茹茜和秦之彦聊天。
纪茹茜抱歉的一笑,道:“对不起!医院又不是什么好地方,能不来当然是不要来的好。我原本以为只需要几天就可以出院,所以就没有通知你们,没想到……”
秦之彦刚才在医院门口碰到顾意,顾意已经将纪茹茜的情况如实的告诉了他。所以他当然知道纪茹茜在说谎,却没有揭穿她。他知道纪茹茜并不希望他知道她病得很严重,也不希望他担心,那么他就当作不知道吧!
“算了,原谅你!我听顾意说,再过不久,你就可以出院了。等你出院之后,一定得请我吃顿饭,安慰一下我受伤的心灵。”
“好!”
纪茹茜扬眉一笑,道。
“那一言为定!你欠我一顿饭,可不许耍赖不请我。”
秦之彦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像一个宠溺着妹妹的大哥哥一般。
纪茹茜微怔,心想也许她真的要食言了!也许她的没有机会再请他吃饭了。但脸上却依旧是笑意浅浅,答道:“好!一言为定!”
“顾意在你身边,我也就没什么不放心的。万一有需要我的地方,你千万别跟我客气。”
“好!”
秦之彦突然站了起来,伸手将纪茹茜轻轻的拥入怀中。纪茹茜全身一僵,正要挣脱开他的手。就听到他在她耳边说:“茹茜,加油!要尽快好起来!”
“好!”纪茹茜也伸手回抱住秦之彦,俯在他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不要怪他!”
原本纪茹茜以为顾意并没有告诉秦之彦实情,可就在秦之彦过来与她拥抱的时候,她知道秦之彦肯定已经知道了她病情。对于她的病情,顾意没有瞒她。她知道现在的情况非常的凶险,也许她会在某一天就那样彻底的睡过去,永远不会再醒来。她的时间在倒数,也许她和秦之彦的这一面就是永别。这一个拥抱,对于她来说是不舍,也是决别。
而她口中的那个“他”,自然指的是顾意。她知道以秦之彦对她的心思,她感染上病毒,秦之彦一定会责怪顾意。这一段时间,顾意所承受的痛苦和压力,绝不会比她少,只会更多。顾意所承受的已经够多的了,她舍不得他再受到那些无谓的指责。
“好!”
坐在一旁的顾意只是抬眸看了一下两人,却什么话都没说,又低下头继续看书。
秦之彦松开纪茹茜,又说道:“我还有事,就先走了!改天再来看你!”
“好!”
秦之彦转身往外走,顾意也站了起来,对纪茹茜说道:“茹茜,我去送送他,马上就回来。”
“嗯。”
顾意跟在秦之彦的身后往外走,两人来到了医院走廊的另一头。
秦之彦猝然转身,揪着顾意的衣领,将他抵在墙壁上。那双素来目光温和的眼睛里面一片猩红,温润如玉的脸上神色狰狞。
“为什么没能好好保护她?”
“对不起!”
原本以顾意的身手,自然能轻而易举的躲过秦之彦的袭击,然而他却什么都没有做。秦之彦问的这句话,他也曾在心里问过自己无数遍。他有多么内疚,有多么自责,就有多么想杀了他自己。所以此时就算秦之彦捅他一刀,他也会认为自己是罪有应得。
“你知道茹茜刚才对我说了什么吗?她说,让我不要怪你。茹茜为你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现在连命都要保不住了。我为什么不能怪你?顾意,你不会知道我有多么羡慕你可以得到茹茜的爱,可以拥有她?可你们到是幸福一个给我看啊!你不是最喜欢打击情敌的吗?你们再幸福一些,狠狠的打击我啊!为什么?为什么……现在你却告诉我茹茜已经危在旦夕。”
说到最后,秦之彦已经开始语无伦次,揪着顾意衣领的手松开,无力的跌坐在地上。
“对不起!”
顾意抱头,后背抵着墙壁,无力的滑坐在地上。
对不起太轻,但是除了这一句,顾意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空荡荡的走廊里,两个如斯优雅的男人就那样颓然,毫无形象的坐在地上。他们各自沉浸在悲伤中,无法自拔。
……
病房里。
一阵“咚咚咚”的响,纪茹茜在床上痛的打滚。意识沉浮间,她扯掉了插在手腕处的输液管,直接从床上滚了下去,栽倒在地上。
痛!
全身上下每一寸肌肤都似在被撕扯着,无一处不痛。无法言喻的痛,撕心裂肺的痛,一瞬间,她仿佛被拖入了一个未知的深渊里,那里是无尽的黑暗和冰冷。
她在地上打滚,她很想大叫,可仅存的意识却让她死死的咬住嘴唇。哪怕嘴里已经尝到了腥甜的味道,她也不曾松开。她不能叫出声,不能让顾意知道,更不能让他看到她现在这样痛苦的模样。他会受不了,他会发疯的。
她慢慢的从地上爬起来,痛得牙齿都在打颤。那样的无力,那样的吃力。她慢慢的爬向床头柜,她记得那里有止痛药。其实现在止痛药对她已经起不了什么作用了,只能稍稍缓解她的疼痛。但是没有关系,只要能稍微缓解一点点,就能让她咬牙忍下来,不再顾意面前露出丝毫的破绽。
医生和护士匆忙赶来,顾山宝和冰轻影跑进来,将她扶到床上。
“茹茜!”
“大嫂!”
纪茹茜脸色惨白,全身都在发抖,却拉住了顾山宝的手,声音微弱的道:“姑姑,不要告诉顾意。”
顾山宝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冰轻影连忙从抽屉里拿出止痛药,给纪茹茜服下,皱着眉头问道:“大嫂,现在这些止痛药是不是已经没法帮你止痛了?”
纪茹茜点了点头,将身体埋进被子里。
冰轻影看了看纪茹茜,又看向顾山宝,叹了一口气,说道:“看来我们要适当的给大嫂服用吗啡止痛了!”
“不要!”
被子被掀开,纪茹茜缩成一团躺在床上,全身痛的痉挛,可语气却依旧坚定。
“可是……”
冰轻影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纪茹茜打断了。
“我忍得住!吗啡会上瘾,顾意要是知道,会更难过。这事不准和顾意提。”
“好吧!”
冰轻影又叹了一口气,心疼却又无可奈何。
然而,纪茹茜并不知道,此时顾意正站在门外,屋里的情形他看的一清二楚,也听得一清二楚。
她在痛苦中挣扎,一声声叫着顾意。可是他却不能进去安抚她,因为他知道纪茹茜不想他看到她这样痛苦的模样。
那一刻,纪茹茜在痛苦,而顾意在煎熬。一门之隔,他们各自为彼此心疼,各自为彼此着想。
那一瞬,纪茹茜在屋里痛的打滚,而顾意在门外,一拳又一拳往墙壁上捶,手指关节处鲜血淋淋,他却不自知。手上的痛,不及心里痛的分毫。他面对着墙壁,脸埋在暗影里,没有人可以看到他脸上的表情。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已经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八岁之后,他第一次流泪。谁能救救他的茹茜?
……
绵绵细雨,白雨墨墓前。
顾意直挺的站在那里,并没有打伞。那双蔚蓝色的眸子里凝满了冰冷与黑暗,额间的碎发被细雨打湿,令他整个人看起愈发的冷洌,他的周身寒气肆虐,杀气腾腾。
他的目光如凛凛刀锋,直射墓碑上白雨墨那三个字。他站在那里久久未动,如雕像一般。
雨越下越大,全身已经被淋湿了,额间不断有雨水顺着头发滴落下来。雨幕中那道颀长的身影突然动了,他抬手一抹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的液体。他朝前走了几步,然后站定。
“白雨墨,我听说一个人如果死的时候怨气太重,那么她的怨气就会凝聚成魂,变成厉鬼。所以,现在我说的话,你应该是能听得到的吧?你给我听好,你怨的是我,恨的也是我。所以你要怨,要恨都可以冲我来,放过茹茜。我还听说,一个人如果死后连个安身之地都没有,就会变成孤魂野鬼,生生世世都无法入轮回。所以,我望你泉下有知,能听到我说的话;我望你泉下有知,让茹茜渡过这次的难关。否则,我会刨了你的坟,让你即使是死也不能解脱。还有你的儿子顾亦安,顾亦峰,以及你的父母,我会让他们通通都不得好死。我想做人,你别逼我成魔。否则,谁也别想安生。”
说完,他头也不回的离开。
从这里离开之后,他没有立即回医院,而是去了京都香山的一座古刹里拜佛。
一直以来,顾意都是逢庙必拜,但是刻意寻庙参拜,却还是第一次。他信佛,却更信人定胜天。他虔诚拜佛,却从来清醒并不强求。因为他始终相信,只要用尽心力,一定可以达到他所想要的彼岸,一如让茹茜爱上他。
然而这个世上有一种东西叫做命运,当你抗挣不过命运,当你无可奈何,当你已经没有办法时,你唯有将希望寄托于神明,哪怕明知希望渺茫,你也将不遗余力,你也会虔诚祈祷,一如此时的顾意。
香山在京都的郊外,山峰并不高。而古刹就座落在香山的山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