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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提到锦儿,原来正是锦儿的生父檀墨言,现在的南羌太子。
南羌自四十年前那一役后大乱,王室内斗厉害。檀墨言的身世复杂,其中缘由曲折,无非是王孙落难,流落民间的戏码。
一直到现在,王室子嗣凋零,不得已才命人找当年失踪的王子。不想王子已死,万幸的是留有血脉在大赵。
所以,檀墨言被秘密接回南羌。
景修玄看着他,眸光更冷,「倒真是巧。」
檀墨言苦笑着,「我知道你不会信,换成我,也不会相信。但是真是意外,要是我知道有人故意害死自己的妻子,便是拼了命,也要替她报仇。」
南羌现在是大赵的附属国,虽然已平静多年,没有开战。但大赵一直防着,并没有与南羌互通往来。
是以,檀墨言私自进京,冒了极大的风险。要是被人知道,恐怕会招来杀身之祸。
景修玄并不是非扣着别人的儿子不放,而是自己的妻子真心喜欢锦儿。要是锦儿被亲父接走,她怎么办?
南羌与匡家的恩怨,在四十年前就已了结。匡家几近死绝,他杀了当时的南羌太子,几乎灭了王室嫡支一脉。南羌与匡家一样,元气大伤,多年都没有恢复过来。
既然锦儿是南羌人,他自然没有理由扣着不放。
见他沉默,檀墨言接着道:「锦儿是我的儿子,所以还请景侯爷高抬贵手,让我们父子团聚。
景侯爷的恩情墨言记在心中,别的不敢保证,倘若有一天我是南羌的王,那么我将与大赵结百年之好,绝不起异心。我死后,王位会传到锦儿的手上,我相信他亦会如此。景侯爷一心为大赵,我想,这下你总该放心吧。」
「哼,你们就是想,也没那个能力。我大赵人才辈出,你们若是敢动,直接杀到你们的王城。」
檀墨言闻言,捂着嘴咳嗽起来。
「殿下…」那老仆要上前来服侍,被他制止。
「景侯爷说得是。」
他一味放低姿态,只求能要回儿子。那是他和娘子唯一的骨血,一想起孩子的母亲,眼前仿佛又看到那个安安静静,永远温柔不语的女子。
墨言,默言。
这是他给自己取的字。
「锦儿是我唯一的孩子,我必须带他走。」
「太子在南羌,为平衡世家的权力,难不成不会再娶妃,不会纳妾室?倘若继妻妾室生了孩子,如何保证将来的王位能传到锦儿的手中?」
景修玄平静地看着他,他眼神坚定,没有躲避。那温润的眼中有怀念有深情,还有不容置疑的决心。
「我不会娶妻,也能保证锦儿是我唯一的骨血。若是我能为王,那么下一任王位必是锦儿的。其它的我还真保证不了,王室操戈,不到最后谁都不能肯定。」
他说的倒是实话,他现在不过是太子,就算是眼下唯一的继承人,难保不会有什么差池。
景修玄细思着他的话,良久。
「三日后,天雷寺。」
「多谢景侯爷成全。」
两人对视一会,景修玄转身大步离开。后面传来檀墨言的声音,还有伴随的咳嗽声,以及那老仆轻声劝他进屋的声音。
左三在外面候着,看到自己的主子进来,忙打着车帘。景修玄钻进马车,一路上想的是如何劝说自己的妻子,前段时间她还想收锦儿为子。要是锦儿突然离开,再也不会回京,她怎么办?
回到侯府,还没走近院子,就听到一大一小的欢闹声。
「舅母,树叶为什么会变黄?」
「那是因为天气凉了,它们到了落叶归根的时候。」
檀锦的手中,捏着两片泛黄的树叶,若有所思。小小的孩子,不知为何有了一丝哀愁,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难过。
「舅母,它们是不是死了。」
郁云慈弯着腰,摸着他的头。她没想到这么小的孩子,会有如此敏感细腻的心思。
「它们不会死,就算落在地上,也能永远和大树在一起。待到明年春天,树上会长出新的树叶。而年前落下的叶子和泥土混在一起,成为肥料滋养着来年生的新叶子,生生不息,这是天地万物生存的法则。」
檀锦似懂非懂,好像心里没那么难受了。一抬头,就看到一双男人的黑色靴子,还有那熟悉的锦袍。
「舅舅。」
他的声音不大,郁云慈跟着望过去,果然看到站在门口的男人。过家门而不入,这男人到底站了多久?
「侯爷,怎么不进来?」
话音一落,就看到他大步走来。
今天他的脚步格外的沉重,在看到她身边的孩子孺慕的眼神,破天荒地学着她先前的样子,抚摸了一下那小小的脑袋。
「想不想摘那高处的叶子?」他问道。
檀锦双眼一亮,重重地点着头。心里雀跃着,眼神里全是欢喜。
他一把抱起小家伙,去摘那高处未掉下的泛黄树叶。
郁云慈很高兴,他总是冷清清的,锦儿明明很想和他亲近,又怕他生气。她看在眼底,有些心疼锦儿。
看来,侯爷不是不喜欢孩子,而是性子太过内敛。
那一大一小在摘着树叶,若是不知情的人看到,还以为他们是一对父子。她微笑着,指着另一片叶子,让锦儿摘下来。
锦儿的小手够着,一脸的兴奋。
「舅母,给。」
她接过来,称赞一句。
他的眼神望过来,幽幽暗暗的,看不真切。她心里一个「咯噔」,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要发生。
正忙着摘叶子的孩子全然不知,摘了满满一把才停下。被放在地上后,锦儿的脸红扑扑的,漆黑的瞳仁更加明亮。
「舅母,您看我摘了这么多。」
「哇,锦儿真厉害。」她夸奖着,用眼神询问身边的男人。
他的眼神没有与她对视,而是看着檀锦。
她招来高氏,「带表少爷回去休息,到晚膳的时候再叫醒他。」
檀锦小脸一垮,似乎有些不高兴。她蹲着身子,替他理了理衣服,道:「锦儿乖,今天舅母又让厨房炖了好吃的,等会舅母和舅舅陪你一起吃。」
听到他们会陪自己吃饭,小家伙终于高兴起来,开开心心地跟着高氏回去。
「侯爷,您今日怎么了?」
「落叶归根,人亦如此。」他说着,专注地看着她,接着道:「他的父亲还在世,已到京中,想要回孩子。」
谁的父亲?
她脑子一懵,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锦儿,失声惊道:「怎么可能?不是说死了吗?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不会是骗子吧。」
「不是。」
他还看着她,她苦笑一声,怎么可能是骗子?锦儿是景家的外甥,他的父亲是景家的姑爷。见过的人肯定不止一个,侯爷一定是见过的。
「怎么会?」她低喃着,突然明白刚才自己为何会有不好的预感。
猛然她抬起头,道:「现在来要孩子,之前干嘛去了?他想要就要,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你告诉他,想要孩子可以,得拿出诚意来。」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有些哽咽。
其实她心里明白,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阻止别人父子团聚。可是她就是心里难受,人非草木,便是养只小猫小狗都能有感情,何况是个孩子。
她是真的把锦儿当成儿子在养,一想到要分开,心就像被撕裂。
他轻轻把她揽在怀中,在她耳边说:「他有诚意,他承诺以后不会娶妻,不会生子,以后家产都是锦儿的。」
「他能有什么家产?」她哽咽着,呜咽出声。「我们不要他的家产,我有钱…还有铺子和田地…锦儿要什么,我都会留给他…」
这女人,真是傻气。天下有哪个女子愿意把自己的嫁妆留给没有血缘的外甥,就她这么傻,哭得像个孩子。
修长的大手轻轻地抚着她的背,感觉到她在轻颤。下人们都避得远远的,生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哭了一会儿,她擦干眼泪。
「什么时候走?」
「应该就是这几天。」
她一听,眼泪又流了下来,怎么那么快?
「他怎么就不能多等等,一来就要抢孩子,也不给别人准备的时间。你去告诉他,让他留在京城,想看孩子可以随时看。」
「不能,他身份特殊,不能呆在京中。」
她带着鼻音地冷哼着,「什么身份不能呆在京中?莫不是怕人知道他还活着,有人要上门讨债?」
这话就是些赌气了。
他无奈地伸出手,用手指抹着她的眼泪,「他是别国的太子。」
真的假的?
她怀疑地看着他,不是说檀家早已落败,怎么冒出个太子?
「很复杂,有空我告诉你。但是现在,你我都不能阻止他带走自己的亲儿子。强行阻止他们父子相认,若是锦儿长大得知,他会怨你的。」
他说得对,她咬着唇,眼睛又流下来。
她不是锦儿的娘,哪里有权力不让他们父子在一起。
只是,她真的舍不得。
两天后,她抱着檀锦坐着马车离开。一路上,她紧紧地抱着小家伙,小家伙很高兴,这两天舅母天天陪着自己,还有舅舅,也经常和自己玩。
要是以后舅母舅舅都这样,那该多好。
「舅母,我们今天要去哪里?」
她喉咙一哽,道:「我们…要去天雷寺。」
京外的天雷寺,是一座百年古刹。里面香火鼎盛,松柏耸立。今天是每年一度的沐佛节,四里八乡的百姓和大户人家都会来沾些香火,祈求一家人平平安安。
檀锦一听要去天雷寺,小嘴都张大了。他在学堂的时候就听同窗们提到过沐佛节,还知道沐佛节上有许多卖零嘴的。
可是明明这么高兴的事情,舅母的表情像是要哭。
「舅母,您怎么了?」
「舅母没事,风迷眼了。」
檀锦有些疑惑,坐在马车里哪里来的风?看到微动的车帘,心道莫不是那时吹进来的。小手伸出来,轻轻地揉一下她的眼睛。
她立马仰起头,不让眼泪流下来。双手紧紧地抱着他,生怕他看到自己眼中的泪水。
檀锦虽小,却心思敏感。
「舅母,您是不是在哭?」
「没…没有。」她把他抱得更紧,他小小的身体是那么的稚嫩。一想到他会离开自己,去到遥远的地方,她就心如刀割。
「锦儿,你听舅母说。无论以后你在哪里,舅母会一直想着你。」
坐在一边的高氏已经开始抹眼泪,做为侍候表少爷的人,在夫人要她们收拾好表少爷所有的东西时,就隐约猜到些什么。
马车开始颠簸起来,看样子进了山路。
郁云慈缓了许久,深吸着气,「锦儿,你看这一路行来,有的路平坦,有的路崎岖。可是无论平坦也好,崎岖也好,你都要记得,如果前头无路,就来找舅舅舅母,我们永远等着你。」
檀锦再聪明,到底是个孩子,并没有听出她话里的深意。
马车的轱辘不停地转着,她觉得这条路好短,怎么没多久就到了天雷寺的山脚下。下了马车,看到被各色树叶渲染的高山,她心情却没有半分的舒畅。
来寺中的人很多,沿中都有摆摊卖东西的。檀锦很快被各种糖人豆糕还有泥人吸引过去,不大一会儿,嘴上就拿了好几串东西。
她勉强挤出笑意,跟在他的身后。
一路拾阶而上,到了寺中后,她带着檀锦上了一柱香,她许的愿只有一个,那就是希望佛祖保佑锦儿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