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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船。”
“回……回少主,只有一船,就是表少爷坐的那一艘。”侍卫回答的时候,不由结巴了一下,额头沁出一层细汗来。
折兰勾玉蹙眉,站在沙滩边,略一沉吟,从怀中取出一玉色管箫。箫身上刻竹兰,是难得一见的玉屏箫。
折兰勾玉吹的是《惊破梅心》。箫声圆润优美、幽静典雅,初听只觉悦耳,细听方知其中乾坤:箫声醇厚,似用内力吹吟,方圆数里,各处听闻箫声竟是一般轻重,又延延绵绵传至更远处,在阵阵海浪声中,悠远绵长。
乐正礼能不能听到箫声,折兰勾玉并无十分把握。
不过乐正礼也非普通人。三公子中,微生澈的画技堪称一绝,折兰勾玉才名天下,乐正礼最为出彩的,便是一身好武艺。练武之人耳力非凡,更何况乐正礼年纪轻轻,武学修为已不比一般一流高手差,耳力该也好使。
约摸一柱香之后,远方才隐隐出现一黑点。折兰勾玉停了吹箫,箫扇一换,折扇一开,悠然骑在白马上等人。
海面风渐大,天色愈加阴沉,空气中风雨欲来的潮湿味道。
折兰勾玉高高坐于马背,一身华袍暖白如玉,襟口袖口有同色兰绣,玉柄折扇扇面干干净净无一物,看着黑点越来越近越来越大,船上的四人已能分辨模样,他脸上慢慢浮起笑容。
“表哥表哥,你怎么来了?我还以为错听箫声,果然是你没错。”楞头青乐正礼一点也没发现他表哥的脸色有异,拉着向晚跳下船的时候还是光着脚丫子的。
向晚的脚丫子也光着。
“礼怎么想着来海边了?”折兰勾玉手中折扇一合,指了指两人的脚丫子。
两人慌忙擦干脚,穿上靴子,一边乐正礼大大咧咧扯着嗓子答道:“小晚没看过海,我带她来看看。”
折兰勾玉策马前行几步,弯身抄手便将向晚抱坐于身前,道:“出海之前可曾观过天象?这么远的路,也不跟我报备一声?”
“还不是表哥你忙嘛,这两天都看不到你人影,向晚初来乍到,只好由我带着她各处走走了。”乐正礼跟着爬上马背,一点也没做错事的自觉。
折兰勾玉一时无语,双腿一夹马腹,只好道:“我们先赶回府,风雨马上就来。”
真难想象,他若晚来一步,指不定小船就回不了岸,两人要在大海上淋雨了。而且不抓紧时间的话,城门也会关的。
策马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大雨便倾盆而至。三人躲到马车倒还能一避,那几个侍卫眼见着就要淋成落汤鸡,众人只得寻处民宅避雨。此处近在海边,稀稀落落的只有几户渔民,毕竟偏远了些,自是认不出躲雨的正是玉陵城的准城主。
雨越下越大,一时没有停下的迹象。乐正礼开始庆幸:“表哥,幸亏你来找我们,不然我和小晚还没到小岛,就要先变成落汤鸡了。”
全无忧患意识。末了还要再加一句:“那几艘大船不知怎么样了,虽然可以避雨,不过风浪大,也该够呛吧!”
不说不打紧,一说折兰勾玉心头刚压下的怒火便蹭蹭蹭的往上冒,脸上的笑容倒是愈发亲切和蔼了:“你也知自己鲁莽了吧,什么地方不好带,到这种地方来也不思量个仔细,出了事怎么办?只这一次,回去禁闭一月,不许出府,若有再犯,就直接将你送回家。”
禁闭一月于乐正礼来说已是相当严厉的处罚,送回家就只能用恐怖来形容了。天知道对乐正礼来说,回家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也只有天知道,他有多喜欢跟在表哥屁股后头,巴不得两人是连体双生儿,拆也拆不开。
“表哥……”乐正礼垂死挣扎,意欲再辩。
“时间太短?那两个月吧!”折兰勾玉笑得甚是无辜,好看的眼睛眯成弯弯一道弧。
乐正礼哀嚎,咕哝了几句再不敢开口。
向晚看着两人,听着他们的对话,觉得有些奇怪与不能理解。
“你刚才说的大船是什么?”折兰勾玉“处罚”了乐正礼,心里怒火消了些,开始问正事。
乐正礼还有些郁闷,脸上的五官又不自觉地皱成一堆,声音也是蔫蔫的:“我们本来打算去小岛,结果还没看到小岛的影子,倒看到远处几艘大船。不过离得太远,看不真切。”
“几艘?”
“三艘。”
折兰勾玉点头,手中折扇一开,神色平静,全无异常。心里,却是有些不平静的。
大雨足足下了一个时辰,才渐渐小了直至停下。一行人谢过渔民,赶在关城门之前进了城。
光着脚丫子踩沙滩出海的向晚到了折兰府便上吐下泻外加发烧,小脸异常的红,倒是忍着没喊不舒服,是那两个侍候她的丫环发现异常,这才汇报了折兰勾玉。
折兰勾玉替向晚把了脉,配了药。向晚喝了药躺在床上昏睡了一天两夜,第三天早上才恢复过来。
乐正礼白天黑夜的探了无数次病,看到向晚惨白着唇,烫着一张小脸,心里不由有些愧疚。想着自己真不会安排,怎么就没想到初冬的天气,哪能让向晚一个不懂武功的女娃光着脚丫下水吹风这么长时间?
乐正礼认识到错误,也安分了起来,没再拉着向晚天天往外跑。向晚身体恢复之后在折兰勾玉的教导监督下,继续之前的读书习字画画,外加下棋弹琴。
乐正礼的作用慢慢显露了出来。向晚学下棋,折兰勾玉是个忙人,教了方法之后,自是不可能时时陪练了。乐正礼当仁不让,成了陪练的不二人选。
向晚的时间被安排得满满的。每天一早起床,洗漱完毕吃了早饭,趁着折兰勾玉处理事务的时间先得自己读会书写会字。待得折兰勾玉忙完,便又教她些功课。下午也不得闲,主要是弹琴和画画,而下棋是晚饭之后的功课。一天时间,从早到晚,一月三十天没得空闲。
如此被禁足了两月之后,向晚倒是实实在在学了点东西。
第三章
禁足期满的乐正礼,也是时候该回家了。因为新年将至。
乐正礼本想“垂死挣扎”,能晚一天是一天,结果一封家书过来,便也只得一步三回头的回去,别提有多依依不舍了。
临走前,他对向晚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这样的:“小晚,你要多吃点饭,快快长高长大,明年我来看你的时候,就可以教你箜篌了。”
向晚历来沉静,却也是有心有肉的。乐正礼待她不薄,此番回家,大半年见不到,也不过是交待了她这么一句话,她也不好意思不点头应允。
乐正礼看到向晚点头,欢天喜地的跑到他表哥跟前又交待了一大堆事情,末了一句“明年游学回来我先到表哥家”,便辞别尊长,上了他的子墨回乐正府。
年前事忙,学堂顺利落成。折兰勾玉有事提早去金陵,潘先生最终也没有登门拜访。
关于要不要带向晚随去金陵过新年,折兰勾玉一度很矛盾。最后想想,终是作罢。一来,向晚的身份不好解释;二来,他娘亲是个什么样的性子,他还是小心为上;三则,向晚毕竟不是折兰家族的人。
金陵位于玉陵西侧,两天的路程。不算远,也不算近。
折兰勾玉交待了管家,又嘱咐了向晚,方才上路。心里却有些小小的不安。分明他的思量并没有错,看到向晚沉默的听他说完一切,只道一字“好”,低着头,对他施了个礼,预祝了声新年快乐,然后转身离开,他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过玉陵西城门时,折兰勾玉还闪过一个念头:应该带上小晚的,怎么可以留她一个人在玉陵过新年?
念头终归是念头,折兰勾玉还是理智的,并不曾停步。
刚过元宵,比预期中早了几天回玉陵,折兰勾玉并不承认是因为心里有些担心,又有些想念向晚。
小半年的相处,她又乖巧又懂事,不知不觉中,其实还是培养出了一些小感情。
回到折兰府,折兰勾玉自是发现那份担心是多余的。
向晚不仅安安分分的呆在折兰府里不曾生事,听老管家说,近月时间,更是未出折兰府大门。
“那她每日里做些什么?”为何过年都不出去看个热闹?有侍卫陪着,安全根本不用担心。
“回少主,向小姐每日在小书房里读书习字画画,外加弹琴。”老管家恭恭敬敬,想了一下,补充一句,“棋倒是没下,估计是没人陪同。”
折兰勾玉点头,示意管家退下,方向晚晴阁走去。
小书房里,向晚端端正正的坐在椅子上写字。小腰板挺得直直的,右手勾指执笔,头发用束发高高扎起,一袭红裳,衬着桌上雪白宣纸,微垂着头很是用心的写着字,侧脸如玉雕琢,竟是英气中又显无限温柔韵味。
向晚执笔的姿势很好看,因为她学着折兰勾玉的样子偷偷练了无数次。她的字也好看,一笔一划,工整娟秀,完全不像初学之人,让折兰勾玉都心生赞叹。《九辩》默写在白色的宣纸上,已经写了满满五页。
向晚写得很用心,一时也没察觉屋里进了人。端端正正的写满十大页,搁笔起身,方看到一旁的折兰勾玉。
她脸上有一瞬间的惊喜,又很快恢复平静,施施然一礼:“师父回来了!”
折兰勾玉非常满意她刚才惊喜的短暂表现,忽略她那一声师父,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甚是亲切道:“竟能默写《九辩》了,小晚真是很用功呢!”
两千余字的《九辩》,里面不少生字僻词,向晚不过只有几月的学龄,竟能将它一字不差的默写下来,显然这段时间,果如老管家所言,没少努力。
向晚弯了弯嘴角,为他的亲密动作而心中欢喜。
他回来了,生活便又有了主心骨。她也可以不用自学了。
“每晚几时睡的?”
“亥时。”从海边回来禁闭读书开始,每天晚上都是这时间睡觉。竟成一种习惯。
“怎么新年也不休息?”
向晚抬头看他,忽而垂下眼,淡淡道:“反正也是闲着。”
折兰勾玉虚活十六年,心里第一次泛起一种名叫心疼的感觉。向晚身上有一种让人心疼的气质,却又让人不明白这种心疼为何而来。如果杏花村的向晚遭遇让人心疼的话,那么没道理住在折兰府晚晴阁的向晚还会让人觉得心疼。
一个生活得很幸福的人,身上是不该有让人心疼的气质的。
“礼他过几天就到。”折兰勾玉想,这对向晚,该是一个好消息吧。
向晚果然又抬眼看他,微微困惑:“不是要到游学回来么?”
来回也就一个半月的时间,怎么又过来了?
“他说一定要来参加我的成人礼,姑母又怎么拗得过。”
原来如此!向晚笑,其实她并不讨厌乐正礼。
几天后,乐正礼果然来了。
人未到,声先到,一叠声的“表哥,小晚,表哥,小晚”,由远及近,直至出现在折兰勾玉与向晚跟前。
“小晚,这么快又见面了。”乐正礼临到跟前一个急刹车,抓了抓头发,有些讪讪的拿出一个小礼盒,递至向晚跟前,微微不好意思道,“长了一岁,送给你的。”
向晚看了眼折兰勾玉,得到肯定的眼神,方伸手接过,回乐正礼一笑:“谢谢。”
“礼还真是有心。”折兰勾玉手中折扇轻敲了记乐正礼肩膀,建议道,“不如我们午饭出去吃吧。”
向晚禁足之后就没再出过府。明明他也回到玉陵了,她竟然还是足不出户,天天呆在小书房里读书习字画画,用功得让人心疼。
“真的?表哥,我们中午去酒楼吃饭?”乐正礼就是一个喜欢撒腿往外跑的性子,一听这话别提有多高兴了,嘴角笑得咧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