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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堂春深-第1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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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车摇摇晃晃,宝如搭在膝上的手背一凉,下意识另一手盖上,马车再摇,更多的泪滴啪啦啦往下落着。
  她的嫡母段氏,在赵宝松之后就再没有生过孩子,虽说怀过几次孕,可总坐不住胎。
  此时再回想,她心里也是委屈的吧,比明明白白的爱更可怕的,是这若有若无的暖昧,你明知男人的心渐渐偏移却又无能为力,偏他表面上装的坦坦荡荡,什么都没有。
  回府俩人还未顺过气来。
  自风铃院的门前经过,宝如分明听到一阵鸽子般咕咕咕,掩在胸腔里的笑声。
  小娃娃般的奶音,除了卓玛,再没人会这么笑。果然,季明德止步:“卓玛,出来。”
  踩着树叶沙沙响,卓玛一脸干了坏事的孩子般的顽皮,三躲四躲的出来了。
  季明德冷冷望着她。
  卓玛猛然跑过来,塞给季明德一个东西,转身便跑。
  季明德再回头,宝如不知何时已经走了。趁着月光展开,卓玛是绣了方小肚兜儿,上面绣着两只黑毛竖立的东西,也不知是熊还是藏獒,丑到没眼看。
  最后一回去探卓玛的时候,宝如刚刚怀孕,季明德满心欢喜,找不到说处,跟卓玛提了两句。卓玛亦喜的什么一样,还断言:“必定是个男孩。”
  季明德斜倚在义德堂的交椅上,笑:“你怎知是个男孩?”
  卓玛掰着两只手,笑的小下巴儿尖尖:“像大哥生的这般英武帅气,生的自然是男孩,到时候,我要绣两只最猛勇的藏獒在上面,让它们替大哥保护着小宝宝。”
  这便是卓玛绣的藏獒,丑到惨不忍睹,却也是她一番心意。
  将肚兜递给宝如,季明德趁势解释:“卓玛压根就不知道妾是什么,只不过经过赤东那番杀戮,母亲才死,到长安又没什么亲人,潜意识里不肯离开我罢了。”
  宝如接过肚兜,笑了笑,手抚过,道:“绣的真好看,替我谢谢她。”
  若非亲耳听到卓玛叫尹玉卿做烂耳朵,从而挑起事端,并顺顺当当躲到老太妃那儿去,宝如也会觉得卓玛是个天真可爱的小姑娘呢。
  但卓玛白天那一出,实则是故意演给她看的。
  此刻,回到盛禧堂的卓玛想要的,就是她甩甩搭搭,撕扯掉这方肚兜,并在季明德面前哭哭啼啼告状,说卓玛欺负尹玉卿,阴奉阳违,表面纯真,实则是个挑拨唆非的狐狸精。
  尹玉卿爱欺负人的臭名远播,她便说出来,有尹玉卿佐证,季明德没见识过卓玛阴奉阳违的那一套,也会认为她是栽赃诬陷,无理取闹,是个连丈夫的妹妹都不能容的妒妇。
  季明德或者不会说什么,也会包容她,但他心里,还是会种下一颗刺,觉得她是个拈酸吃醋的妒妇吧,对于卓玛的喜欢和愧疚,岂不得越发的深?
  渐渐的,喜欢就要变成爱了吧。
  宝如虽傻,却不喜欢叫人当猴耍,她连连赞着好看,郑重其事将小肚兜纳入装小季棠衣服的衣匣里。
  季明德洗罢澡进来,宝如已经睡了。
  缓缓坐至床边,撩起豆青色的珠帐,她只有个侧脸,蜷向墙壁,稳稳的睡着,他手离近了些,她便是下意识的一躲,两手缩在颊侧,往上缩了缩,轻轻避着。
  季明德将手收回,摸上平绒面的枕巾,上面湿潞潞一层水气,显然,他去洗澡的功夫,宝如躺在这枕头上,辗转翻则,是哭过的。
  上辈子让她心灰意冷,伤心绝望到大着肚子都要走人,是因为同罗绮的死。
  但这辈子,她已经接受这个事实了,她知道同罗绮是他杀的,还在帮他遮掩,还奔波在尹玉钊和他之间,两厢调停。
  有那么一刻,趁着月光,季明德回照,反省自己的内心,他欺骗她,隐瞒她,但他并不为做过的事而后悔,世间没有后悔药,只能勇往直前。他只是心疼她,替她委屈,却不知该如何开解她。
  季明德轻嘘一口气,那场噩梦若是重演,她离开,再难产,妻离子散,他这辈子就又白活了。
  三更半夜的,宝如一觉醒来,床帐外透着朦朦胧胧的光,她揉了揉眼睛,身旁的枕头是空的,季明德没有睡,他还在外面。
  宝如愣了半晌,翻身坐了起来。
  隔着纱帐,外面有个很奇怪的东西,细看才知那是季明德,但他头上的冠格外的大,大到,就像花剌王前来长安朝拜时,头上的荷花冠一样,比脑袋还大,通体泛着金光。
  宝如心说这人莫不是疯了,三更半夜不睡觉,顶着个荷花冠作甚?
  难道他已经颇不及待想要做皇帝,野心难抑,三更半夜趁着她睡觉,在这儿过瘾?
  轻轻揭开珠帐,宝如才看清楚,季明德头上顶的那不是只冠,而是笔洗,半尺宽的口沿,镀着金黄色。他长发顺两边披散,穿着白中单,被押斩的犯人一般,头上顶着只笔洗,正跪在地上写字。
  地上也不是青砖,卷成轴的宣纸,一侧压着梨木镇石,一侧卷在妆凳旁,洋洋洒洒,他至少书了三尺有余。
  他还在埋头奋笔,头顶一盏清水一丝不晃,腿下还跪着个什么东西。待揉揉眼睛,宝如才看清楚,他竟是跪在搓衣板上。


第199章 自省书
  宝如明白了这人三更半夜不睡觉是在变着法子给自己示弱了。拉只引枕垫在腰间她一只手支着额头兴致勃勃看了起来。
  开卷三个大字:自省书
  吾自土蕃归长安日先待妻以不诚再待舅姑已不敬。今日悔过乃自省吾身,愧于行,夜不能眠……
  毕竟夫妻明知他本性子里仍是匪戾,如此求软也不过做戏,宝如忍不住还是噗嗤一笑。
  随着她一笑季明德抬头头上满满一钵的水眼看便要砸翻下去,洒他一身。
  宝如下意识欠腰一个捞没捞到笔洗却叫季明德顺手一拉就给拉到了地上。
  他跪在搓衣板上她躺在他怀里将一笔洗的水仍稳稳放到头上,季明德柔声问道:“还恼是不恼?”
  宝如眼中唯有那满满一洗摇摇欲晃的水她怕自已一挣扎那一洗的水要砸下来,一动不敢动眸儿微瞥:“你这话说的可笑我何曾恼过你?”
  春睡半夜,两颊酡红,她此刻才真醒过来,两只圆蒙蒙的眼儿,紧盯着他头上的笔洗,随那笔洗而微颤,紧张的像只绵猫一般。
  “你是为了卓玛而哭的,对不对?你觉得我喜欢卓玛,打尹玉钊,只是因为我不肯放开她,不肯把她嫁出去。”季明德缓缓道。
  宝如仰目,注视着那一盏的水,砸下来,得全落在她身上。他呼吸起伏,蓄了一日的胡茬弥漫整个脸颊,脖子上青筋跳跃,不曾低头,两条胳膊稳稳抱着她。
  不过一盏水,一个搓衣板而已,俩人却是同一根绳上的蚂蚱,谁都不能动,否则那一盏水就要浇个淋头。
  “说实话,比之卓玛,我只欣赏她母亲琳夫人。凡事皆有目的,果断利落,胸有丘壑,妇人中少有的奇女子,相比之下,卓玛叫她保护的太好,没有经历过风雨,差的太远太远。这也是琳夫人非得将她托付给我的原因。没有我,卓玛必要沦入土蕃贵族之手,成个玩物。琳夫人以毕生之财相托,是想让她此生不做一个玩物,我又岂能拿她做妾做玩物?”
  世间能有几个女子能像琳夫人一般?
  宝如不敢动,也懒得争辩,勾唇冷笑,眼神略一滑移,季明德头上那笔洗眼看欲落,她也不敢伸手去扶,往前一扑,扑入他怀中。
  水没有照预料的洒下来,叫季明德稳稳放到了地上,他顺着她的腿,将她变成个在自已身上的姿势,他两目柔柔,笑出深深的酒窝,紧盯着她的双眼:“崇敬,或者欣赏与爱无关。世间女子千千万万,总有叫人欣赏的,赞叹的,可我不爱她们,也无心多看她们一眼,因为她们不是你,不是季棠,我只爱你,爱季棠。”
  “我不听你说这些鬼话。”宝如恨恨道:“我只问你,还要不要欺负尹玉钊。”
  在宝如来说,见惯了父亲在妻妾之间见风使舵,两边讨好,压根不信,也就不肯再听,岔开了话题,只说尹玉钊。
  季明德依旧在搓板上跪着,一手扶着宝如,一只手缓缓伸起:“我季明德起誓,从今往后,见了尹玉钊便绕道走,绝不会再动他一分一毫,若他打,我受之,他骂,我听之,谁叫他是我的大舅哥,年近三十不婚,性子偏犟成了个疯子呢?”
  季明德轻嘘:“我不和疯子计较。”
  宝如噗嗤一笑,眸中秋水盈盈,终于软了,软噗噗趴在他怀中,一点一点凑上香唇:“他非是疯子,他只是有些怪癖,你若再敢践踏他……”
  一口咬上耳朵,疼到撕心裂肺,狸猫一般凶相毕露:“我就咬死你。”利齿切肉而入,季明德觉得自己耳朵快要叫她扯掉了,她却猛的松了唇。
  季明德一嘴叨了过去,香香软软的唇,甜甜腻腻,总吃不够。
  吃了半晌,他气喘嘘嘘,埋头在宝如如耳边:“祖宗,小祖宗……”
  装了一回怂认了一回软,总算哄到她心软。
  回到床上,宝如认真欣赏着季明德沤心沥血而成的自省书,边看边吃吃笑着,忽而,便听季明德道:“宝如,徜或有一天,我要杀尹玉钊,你会怎么样?我是说假如。”
  宝如下意识伸开双手道:“那你就先杀了我,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否则,我绝不许你杀他。”
  “那若是他要杀我了?”季明德道:“你会怎么样?”
  宝如扔了那三尺多长的自省书,闭上了眼睛:“他若敢起那种心思,我就先杀了他。”
  季明德粗砾砾的拇指腹揩过宝如浅笑着的唇角,两辈子,他自认对得起天地良心,唯独对不起她,无法抹杀的愧疚感,只要她愿意笑,便佯疯卖傻,季明德也不觉得丢人,只要她欢喜,能开颜就好。
  略一转身,膝盖麻痛,耳朵火辣辣的痛,季明德伸手揩了揩耳朵凑在灯下,耳朵出了血,她也是够狠,把他的耳朵给咬破了。
  明天上朝怎么办?总不能说夫妻打架,妻子咬破了耳朵吧。
  恰小西拉摇着尾巴走了过来,季明德一笑,就它了。明儿若有人问,就说是猫抓的吧。
  汗王薛育义要来长安的日子越来越近,季明德每日早出晚归,时时出城,去巡视安置骑兵之处。整个长安城也是严阵已待,李代瑁和李少廷更是有许久没有回过家了。
  眼看交十月,都落过霜了,宝如的肚子还是丝毫不见音讯。
  对此,杨氏颇有怨言,总觉得是她吃的不够多的缘故。尹玉卿也知道丈夫和父亲总要死一个,不死一个,这场是僵持是没有完的。
  她心大,没皮没脸,早发现海棠馆的饭菜虽也从大厨房来,但是这王府中最精细最可口的。
  与李悠容两个整日凑在暖融融的海棠馆,陪宝如一起用饭。姑嫂三个,倒是欢欢乐乐,仿如回到了小时候,但比小时候更好,毕竟如今不会为了李少源而争风吃醋了。
  这日,宝如还请了方衡来。本是叫着一桌用饭的,临到李悠容和尹玉卿两个进门,他却躲进了书房,打死也不肯出来。
  宝如叫了几番叫不出来,也只得作罢。待送走了尹玉卿和李悠容两个,才进书房来见他。
  方衡在翰林院做侍讲学士,天子近臣,四品文职,在文官之中,起步算高了。
  如今他也是一袭云雁补服,摘了硬幞却未摘网兜,眉宇温温,一脸苦笑:“你大约不知道,满长安城的传言,说我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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