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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氏一见,哪里还能再怀疑她?
纵使心底里觉得她一介女流自己去点禅寺不大好,却也将这一点点的疑虑给压了下去。
穿着一身朴素的衣裙,孙氏那有些苛刻的目光,还是慢慢从陆锦惜的身上移开了。
手上的佛珠掐了有三颗。
接着才点了点头,道:“府上的事情你既已经安排妥当,下面人也自有规矩去束缚。你既要出门上香,便不要牵挂府里的事情。再不济,还有老婆子我震着。时辰也不早,点禅寺的香火旺,你早些去吧。”
成了。
陆锦惜心底里一片轻松。
孙氏不留她,她也没有多留的意思,起身来便款款一拜,把礼数给做足了:“谢婆婆体谅,那儿媳先告退了。”
孙氏“嗯”了一声。
陆锦惜这便从她屋子里退了出去。
时间还挺早。
春日里日出的时间已经开始偏早,依旧是个带着薄雾的清晨,阳光从东方的云缝里照射出来,流泻一地。
她并没有直接出发,而是又回了一趟东屋。
果然,前两日就得知了她要出门消息的几个孩子,今早都齐齐过来请安了。
薛迟一双眼睛瞪得老大,充满了好奇;薛明璃和薛明琅却都是有些不舍,带着几分依赖地依偎在她怀里说着话。
唯独薛廷之,只用那一双深幽的眼看着她。
薛况的儿女虽然聪明,可毕竟年纪都还太小,且因为喜欢陆锦惜,所以既没有机会察觉到一些奇怪的蛛丝马迹,也没有机会去思考他们的母亲有什么问题。
可他就不一样了。
心智都非常人,哪里能感觉不出其中的猫腻?
要知道,打从她大病初愈,死里逃生之后,也只往大昭寺上过一次香。这一次过后,竟是再也没有了。
大昭寺供奉的可是薛况的牌位啊。
说什么点禅寺的菩萨更灵,能比得过大将军的牌位吗?
早不去上香,如今却要去点禅寺,难免没有挂羊头卖狗肉的欺瞒之嫌。
只是若非了解内情的人,谁又会去怀疑她呢?
毕竟她在外人眼底就是个可怜人,且常年都沉浸在薛况离世的悲苦之中,用死去的丈夫来当理由,再合适不过了。
“我不在的这几天,你们可要好生听话,在家里不许惹是生非。若教我回来知道,可仔细你们的皮!”
口中说着威胁的言语,可面上却是暖融融的笑意。
陆锦惜对几个小孩子说的话,显然没有什么威慑力。
薛迟于是扮了个鬼脸。
薛明璃不说话。
薛明琅却撒起娇来:“我们都会乖乖等娘回来的,才不会不听话呢!”
别人说这话,陆锦惜都信,至于薛明琅嘛……
她貌似相信地点了点头,但嘴上却道:“是啊,咱们琅姐儿最听话了。昨儿你青雀姐姐还跟我说,不知道那谁看天气好了想骑马,还死活要骑大风,结果大风不愿意,你又闹到廷之那边去。哎呀,是谁来着?”
薛明琅的脸“刷”一下就红了。
方才还大声嚷嚷着的她,这一下连抬头都不敢了,只从陆锦惜怀里溜了出来,气愤地一跺脚,看向薛廷之。
“一定是大哥跟娘亲说了!哼,人家就是喜欢大风,可大风也不爱搭理我……”
“好了,这事儿府里上下都知道了,自己个儿瞎闹,还敢怪廷之。”陆锦惜笑着把她拉过来,戳了戳她脑门,抬眼却是看向薛廷之,“琅姐儿跟你胡闹玩笑呢。”
这些时日,薛明琅早听话了不知多少。
方才这一句也的确是玩笑话,薛廷之听得出来。
所以他也的确没有往心里去,只是垂首道:“廷之知道。只是四小姐想骑马的话,倒可以牵着大风出去走走,它也许久没出过府了。”
大风。
一匹老马。
当初跟着薛况征战沙场,威风赫赫,四蹄踏雪。如今那建功立业的人没了,驰骋奔腾的马也瞎了。
陆锦惜品着薛廷之这一句“它也许久没出过府了”的含义,便一弯眉眼,看不出真假地笑了起来:“天气也转暖了,大公子的身体若好一些,也是可以带着大风出去走走的。顺带捎上琅姐儿也成,毕竟她就是一只小猴子,闲不住。”
让他带着大风出去走走?
薛廷之差点笑出来。
他注视着陆锦惜,一句“瘸子配瞎马”的讽刺几乎已经到了嘴边上,可待触到她那温温然并不含有恶意的眼神时,又忽地凝滞。
一半是火,一半是冰;
一半是自负,一半是自卑。
还有那突如其来的恨……
鬼手张这些日以来都在为他诊治,只是他这“腿疾”,却是半点也不见好。
若是能医好,早也好了。
如今治着,不过是不让这腿脚变得更糟糕,再养着些身体,好尽量变得与常人一样强健罢了。
年幼时所见血影刀光又在眼前闪过,最终都凝聚在一双冰冷残忍的眼中,然后便是那四溅的鲜血,突如其来的剧痛……
也不知是不是太久远,以至于记忆都跟着出了差错。
薛廷之回想起来,竟觉得当初挑断他脚筋的人眼底,有那一闪而过的怜悯。
可那又算是什么怜悯呢?
那一年他不过是个五岁的孩子……
眸光隐约闪烁,薛廷之终究还是没说出那话来,只悄然将隐在袖中的手掌握紧,看上去谦逊有礼地回道:“廷之知道了。”
他的异样不明显。
更何况,打从陆锦惜到了这里之后,便没觉得他不异样过,所以对其情绪的瞬间变化,倒是没有什么格外的察觉。
眼见着事情也交代得差不多了,她便打发他们回去。
青雀白鹭早做好出行的准备,马车也在府门外等候着了,统共两辆。前面是陆锦惜的车驾,后面则是带了些日常要用的必需品。
白鹭留在府里处理事情,青雀则跟她出去。
待薛迟他们一走,她便将书房里一些紧要东西收拣起来,出门上了马车,一路向南城门外去了。
与顾觉非约的是辰时末。
陆锦惜并不是习惯让别人等自己的那种人,所以出发的时间还要稍早一些,几乎是小半个时辰便到了南城外十里处的驿站。
可没想到,顾觉非已经在那边等着了。
驿站旁栽着杏花,开满了枝头。
一队作寻常劲装打扮的太师府护卫都在驿站外面检查马匹和他们随身携带的东西,也有的聚在旁边说话,声音不大,显得极为整肃。
顾觉非没与他们一起,只坐在那杏花树下。
他今日穿了一身深墨色的锦袍,披着的鹤氅边角上依旧绣着他素日最喜的暗银色竹叶纹,看着平添了几分贵气。
兴许是来得有些早,他面上身上沾了一点春寒。
几缕发上都有被晨雾打湿的痕迹。
将军府的马车在近处停下来,青雀掀了车帘,陆锦惜才探出半个身子来,便一下看见了他。
于是微微怔然。
这时候才想起,顾觉非如今是要上朝的,看这模样,似乎是散朝之后便直接骑马过来了,否则不会沾上这几许的雾寒。
☆、第114章 第114章 送行酒
“你来了。”
马车一停下; 顾觉非便瞧见了,有些渺茫的目光从头顶盛开的杏花上移开,落到了陆锦惜的身上; 于是浅浅一笑。
那一刹; 杏花生光。
他从花树下走了过来; 到得马车旁,便伸出手去扶她。
陆锦惜本不欲伸手过去。
可在他站在马车下; 微微仰着头; 用那一双盛满了光华的眼眸看她时,她心里莫名地松动了一下; 竟然妥协了。
手递出去,被他的手握住。
冰冷的温度便传递到了她掌心。
陆锦惜看了他一眼,一面在他搀扶下下了车来,一面看似漫不经心地问他:“才下朝?”
顾觉非引她向驿站里面走去,听得此问; 目光奇异了几分; 笑道:“你从哪里看得出来?”
陆锦惜眸光一低; 示意他看向自己脚底下。
顾觉非顺着她目光一低头,便是哂笑了一声:他一身深墨色的锦袍; 虽是常服,可脚下踩着的一双鞋却是朝靴; 因赶时辰; 怕耽误了; 还没来得及换下。
“夫人观察入微; 倒是觉非小看了。”
“嗯。”
陆锦惜唇角挂了笑,应了一声,却没多的话了。
他挑眉:“你都看出来我是一下朝就赶紧换了衣裳来,便应该猜到我是赶时辰,不想错过送你出行的时辰,都不多表示点什么吗?”
陆锦惜带来的人不多,都是信得过的。
太师府这边的护卫却都有不少。
打从陆锦惜一来,他们便都安静了下来,不管原来在做什么,现在都偷偷转过了目光,用一种颇为好奇的目光打量着。
想也知道,他们势必会很好奇:这一趟要保护的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这个人又到底跟自家大公子有什么样的关系。
当然,在真正见到陆锦惜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是震惊的。
那种有一点点呆滞甚而是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的细微神情,让陆锦惜觉得十分有趣,以至于她好脾气地回答了顾觉非眼下的问题:“都说施恩不图报的才是君子,顾大人不过帮了我一次,且还是双方互惠互利的事,这就想要我再表示一点什么。我要掏出一打银票来,万一你拉我去见官呢?”
“……”
正上台阶的顾觉非差点一脚踩歪!
“你——”
他说的根本不是什么利益的事情!
可陆锦惜竟故意曲解了意思,还拿索贿这种事来调侃,当真是……
心里有些气氛,又觉得有些好笑。
但最终还是平复了下来。
顾觉非深吸了一口气,才让自己脸上重新挂上了笑容:“无妨,无妨,夫人良心能安,不与夫人作对,也挺好的。”
哦,开始暗暗讽刺她没良心了啊。
陆锦惜也不在意。
她提着裙角上了台阶,又跨过了门槛,便走进了驿馆。
因是距离京城最近的一座驿馆,乃是南北消息传往京城的要地,所以规模颇大,内里的装饰看着也颇为舒服。
但这时辰也没别人。
毕竟是太师府的护卫,也毕竟是皇帝重用的人,这地方约莫被顾觉非清过了,他们在大堂坐下,倒也清净。
“贺行,你进来。”
顾觉非也不废话,直接朝着门口喊了一声。
靠着门的地方,站着个高大壮实的汉子,正在整理马鞍。
但他显然不是很专注,因为那马鞍在陆锦惜进门的时候就看过了,早已经规规整整找不出半点差错来。
听得顾觉非一喊,他精神一震,立刻就走了进去。
“啪嗒啪嗒”,脚步声不重,却自有一种练家子才有的沉重感;一张方脸的轮廓格外深刻,两眼也炯炯有神,厚实中透出几分精明强干。
他直接在顾觉非身前六尺处站定,躬身一礼。
“属下拜见大公子。”
“这一位就是太师府的护卫首领了,是当年我行经陕西时候认识的绿林好汉,后来跟我到了太师府,做了守卫。姓贺,单名一个行字。人靠得住,此行便让他来护夫人一路周全。”
顾觉非摆了摆手,对陆锦惜介绍了他的身份。
陆锦惜先前是接触过印六儿这样的人的,自己以前也接触过各种三教九流人物,更别说还见过顾觉非身边的陈饭。
所以听他道出这贺行来历,她也不惊讶。
只是将目光顺势转了过去,打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