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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男子只得放下手,走到一旁的椅子上气呼呼的坐下,“怎么卖?人牙子?那个可是卖不得什么好价钱。”
妇人斜瞥了孩子一眼,“人牙子?咱们何必费那个事?直接在船上找个人卖了就是了,将来有事也找不上咱们。”
“他又不能说话……”男子有些犹豫。
“放心——我自有办法——附耳过来——”妇人和男子嘀嘀咕咕了半天,男子终于舒缓了神色,笑道,“还是你有办法!”
在宋氏这儿吃完了早饭,邓知仁带着平羽下船采买了,温华见梁氏没有回去的意思,便也留了下来,宋氏抱着饼儿,梁氏抱着粥儿,只有元元,现在正是调皮的时候,吃完了饭便不耐烦再待在床上,挣扎着下了地跑来跑去,温华跟在元元的身边,不时的逗逗她,倒也有趣。
过了一会儿,可是觉得无聊了,元元扯着温华的手指着门表示要出去,宋氏赶紧拦住了,“别让她乱跑,这儿可比不得旱地,要想出去跑也得等到了京城再说!”
温华脆声应了,便干脆将房门掩起,不让元元看到外面,又拿出一根红头绳——元元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红绳在温华的手里不断变换着花样,时大时小,时紧时密,元元渐渐看得入神。
宋氏努努嘴,朝自己的儿媳笑道,“这个丫头呀,虽然有些过于活泼了,好在也不是静不下来。”
几个人正说着话,就听见外面有女人的声音在问,“老太太在么?”
宋氏一怔,瑶珠已经轻步走出门去,十分有礼的问道,“这位嫂子,不知道找我们太太是什么事?”
那妇人一脸笑容,拉过身后打扮的漂亮精致的“女孩儿”,“这是我们刚买的一个丫鬟,偏巧家里突然来了急信,要我们尽早回去,别的都还好说,唯有她——”妇人指了指孩子,“实在是不好办——我们便想着找个好人家托付了,也不枉与她相识一场。这位姐姐,劳您给家大人通禀一声,小妇人在此谢过了!”
好话自然人人爱听,瑶珠道了声,“你等着,我帮你问问。”便转身回屋把那妇人的话重新说了一遍。
听得宋氏直皱眉,瑶珠一说完,她就问道,“是个什么样的人?”
瑶珠就把来人的样子简单描述了一遍。
温华心里诧异,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但也没有多说,只乖乖的坐在一旁。
那妇人进到屋里,先是极其热情的行了礼,接着便将自己要说的话声泪俱下的说了一通,“……这孩子是个可怜的,我们夫妻也是见她不能说话才动了恻隐之心,只是不知为何她就是不愿意和我们一起走,何况带着她我们也实在是没办法走快……太太您要是愿意发个善心,就把她留在身边当个使唤丫头吧!”
她说的热闹,宋氏却不为所动,只道,“我们这一路上舟车劳顿,对这孩子恐怕照顾不周,再说她既然不愿意走,想必也是有缘故的。您还是另请高明吧。”
那妇人最终还是没有达成目的,温华有些担忧的看着那个孩子离去的背影,待瑶珠关上门,她偎在宋氏低低的叫了声娘,“那个孩子真的不能说话么?”
宋氏摇摇头,“谁知道呢?……这女人一看就是个来路不正的,瑶珠,以后不许她进来。”
瑶珠赶紧低低的应了一声“是”,低下头不敢再说话了。
然而那孩子的模样始终在温华心里闪现,她从宋氏的房间一出来,就带着滴珠去了秦掌柜住的地方,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他,“……我看那孩子挺可怜的,咱们要是能帮,就尽量帮帮吧,到了那样的人手里,总归是没什么好结果……”
秦掌柜点点头,又问了些别的,比如那两夫妻是哪里口音,是做什么的,那孩子什么时候上的船,模样怎样等等,问完了,他想了一会儿,“买来做个洒扫的丫鬟,行不行?按说依着规矩,这样的孩子是不许贴身伺候您的。”
“都行,你看着办吧。”能够把那孩子弄出来,温华就已经很庆幸了,哪里还管他怎么安排?
秦掌柜的办事效率很快,下午他就把那孩子弄来了,只是那孩子明显受了惊吓,再加上他一直不肯说话,船上恰好有一位老大夫,秦掌柜便请老大夫帮着看了看,大夫说喉咙没有问题,应该是不敢说话才一直闭口不言。老大夫阅人无数,自然看得出这孩子是刚被买来的男孩儿——虽是男孩儿,却穿着女装,其中必有蹊跷,本来依着他的性子是什么也不会说的,然而他此次是回乡养老的,再没了那么多的忌讳,同时他也明白纸包不住火,孩子的真实性别早晚会被发现,到时候……于是便将秦掌柜拉到一边,低声将孩子的事说了个清楚明白。
秦掌柜诧异之余不忘谢过大夫,“亏得有您指点,本来是打算让他去我们姑娘身边做个粗使丫头,若真是……”他想到这里,顿时觉得好似一盆凉水浇下,连忙作揖道,“多谢老先生提醒!”
秦池回来就将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了温华,温华越听越觉得稀奇,然而这孩子如今不愿意说话,倒也问不出什么来,再说也不能总让他穿着一身女装示人,她当日便找平羽要了一身他穿旧了的衣裳棉袄,拿到自己屋里改了一番,再让滴珠给秦管家送去。
当天晚上因为是在一处小码头停靠,那对夫妻便没有离开,直到第二天才离了船。待他们走后,那男孩儿被安排到了平羽的房间和他一起住,众人问过他的名字,他却茫然的摇头,于是只好给他重新起了个名字,因为当时恰好阳光灿烂,便起名叫明昼,随着秦掌柜的姓,叫秦明昼。平日里平羽就丢给他一本启蒙的三字经——因为他有一次发现这孩子能看得懂,便指着上面的字交给他读,果然试了几遍之后就渐渐能发声了,温华知道以后也来了兴趣,每天定下时间来教这孩子说话,待将近京城的时候,他已经能够简单的说些单词和短句了,比如“吃饭了”、“真好”、“你来”等等。
日近京城,天气越来越冷了,加上又是在船上,没有什么取暖的设施,于是只好把被褥加厚,平日里能不出门便不出门,好不容易弄来了一篓炭,温华把所有能找到的手炉都找了出来,差不多一人一个,不够的便趁着停船的时机去附近村镇上买来,好歹到达京城御水码头的时候没有人生病。
他们早在离京城还有五天路程的时候就从码头附近的驿站里发信去邓知信家里报信,告诉他这一路一来甚是平安,不必挂念,另外将来还有几天的路程,他们所乘坐的船是哪里的,有什么特征等等,都一一讲明。
不愧是天子脚下的码头,真可用车水马龙来形容,他们中午便到达此处了,但是直到晚上才终于泊进船位。
邓知仁带着平羽通过别家的船先上了岸,然而等了一下午的时间都没有等到大哥家里派来的人,天将黑时船主告诉客人们可以下船了,他们等得焦急,才不得不雇车去了客栈。
找了几家客栈,他们找到了合适的住处,这里是平安客栈中的一处小院子,有两间已经住了人,一间住得是两个跑货的商人,另一间则住的祖孙三人,温华他们一来,这小院子里顿时就满员了。
鸡飞狗跳的收拾了一番,温华终于有了“脚踏实地”的感觉,只是还是有些晕晕的,走路直摇晃。
一夜睡得香甜暂且不提,码头上的一处酒馆里,一名醉酒的客人醉醺醺的趴在桌子上,口里嘟囔着什么,店小二和掌柜商量了一会儿,最终叫了两个人把他送到了隔壁的客栈里。
邓知仁和秦池商量好了,决定第二天早晨进城,众人都没有贪睡懒觉,第二日都早早的起来了,忙活到天色大亮,才简单的吃了早饭,随即便结了店钱上路了。
这一行人虽然是携家带口来到京城,对京城却并不陌生,邓知仁从前走镖的时候来过两三次,秦池因为行商的关系也曾经多次来往于京城,平羽又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氏,虽然因为年龄小而不常出门,可是大致的地理分布还是清楚的。
他们行了半个上午,终于来到了京西的万字营附近,因为邓知信在信里曾经仔细的描述过自家宅子的模样,因此倒也不太难找,加上这附近住的多是军户,仔细打听之下,便找到了几位同是祖籍晋州的人家,在他们的指引下,终于在晌午的时候找到了邓知信家的宅子。
邓知信的妻子张氏正在家里等得不耐烦,丈夫突然被派了差遣,说要出去十多天才能回来,她这个儿媳从来没见过自家婆婆,此时却要独自接待,心下焦急,便凭添了几分烦恼。
待得知婆婆和小叔一行人已经到了家门前时已是半晌午了,她惊讶之余仔细的问了情形,才知道来人中并没有她早一天派出去迎接的李二,她素来在家中说一不二,此时却有不在掌握中的事情在她眼前发生,不由大怒,叫了李二媳妇来狠狠地训斥了一顿,才带着人迎了出去。
温华陪着宋氏在车厢里候了两柱香的工夫,才见大哥家的大门缓缓打开,一个身着绫罗的年轻妇人在仆从的簇拥下迤逦行来,那妇人面上略带了些凌厉,她周围的仆从也都摈气吞声不敢抬头。
这是什么意思?
温华眯着眼睛,心里隐隐有些不舒服。
无人来接船也就罢了,偏偏让他们在门口等了那么久才出来迎接,可是又哪有这样迎接的?一身的煞气犹如仇人见面一般!
看来不是个好相与的……温华心里涌起一丝不妙的感觉,觉得这个大嫂似乎和自己、和邓家人都不是一路人。
梁氏看见一个比她年纪略大了几岁的妇人在仆从的簇拥下走了出来,连忙把两个孩子交给瑶珠和滴珠照看,自己整了整鬓角,下得车来站在了邓知仁的身后。
张氏看见一对年轻的夫妇站在略微靠前的位置上,便明白这必是小叔和弟妹,因此她便直接问道,“可是小叔和弟妹?一路辛苦了,你哥哥临时被上司派了差遣,因此未能在家,我昨儿一早就派了人去码头守着,不知可曾见到?”
他们何曾在码头见到接他们的人?邓知仁压下心中的不满,仍是笑得一团和气,“确实是没见着,兴许是人多错过了吧……娘还在车里,一路上也累了,不如请她先进屋歇息?”
张氏这才恍然大悟般的轻击手掌,“你看我这糊涂的!听到你们到了,高兴的连礼数都忘记了!娘在哪里?这一路想必是十分辛苦的。”
这样虚伪的笑容真是少见,温华心里暗自警惕,她看了一眼宋氏,发现她神色严肃,一点也没有平时的随意,心下不由一紧,越发的担忧起来,低低叫了声,“娘——”
宋氏感觉到温华的情绪变化,她轻轻拍了拍搂着她胳膊的小手,低语道,“没事儿,别担心。”
张氏在梁氏的引领下来到了宋氏坐的车前,先是亲昵的叫了声“娘”,随后道,“是儿媳来的迟了,还请娘宽宏大量,不要跟儿媳计较。”
这话说得真是够硬气!宋氏掀起车帘,看着她笑了,“是老大媳妇吧?这可是头一回见着呢。”说罢她看看眼前黑漆的大门,又左右瞧了瞧,指着东边临近的一处宅子问道,“那就是信儿给我买的宅子吧?”
张氏面上一僵,突然意识到对方来者不善,可自己一时又摸不清对方的底细,便陪笑道,“娘说的是。这马上就中午了,还是先进屋歇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