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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代是北宋,因为偶尔听到有人管当今圣上叫“官家”,这是南北宋时期特有的称呼,而自己所处的地方,明显是严寒的北方的冬季。
潘小园倒是很淡定。毕竟,作为一个在晋江写过好几本穿越小说的古言作者来说,这种桥段她太熟悉,在她笔下还演绎出了各种狗血的版本,比如穿成某个妖孽男子的禁脔啦,穿成某个没JJ的太监啦,穿成兄妹禁忌恋的女主,开篇就在和哥哥做脖子以下不能描写之事(此文已锁)啦,等等等等。相比起来,自己在床上毫无悬念的醒过来,这个开篇当得起“俗套”两个字。
接下来是什么?一群丫环婆子围在身边,争先恐后地给出各种女主穿越前的信息?潘小园愉快地发现自己并不属于统治剥削阶级。穿越过来这具身体的居所,虽然算不上家徒四壁,却也明显是劳动人民的蜗居,灰扑扑的泥墙,几件简陋的粗木家具,地上的炭盆里寒酸地生着一点点炭火。身边哪有半个伺候的,说不定自己就是个劳碌命。
那天那个大妈一双三角小眼,眼光可犀利得紧,眼角缝每个褶子里似乎都能抖出来三斤陈年八卦,从她嘴里应该很好套话。潘小园自己照猫画虎说出来的宋代河北方言还不太纯正,她解释是因为自己病还没好全,舌头僵直。再往自己嘴里塞一大口炊饼——便是那天看到的白馒头的学名——作掩护,含含糊糊的打算开口。
大妈看着她就笑:“好六姐儿,慢点儿,别噎着!这鬼门关里走了一回,居然又给放出来了。哈哈哈,想来今年地府收成也不好,怎么连一点儿油水也不带给人沾的!”
潘小园心里一跳。自己在晋江的笔名就是潘六姐,因为大学宿舍里自己排老六。她怎么也知道这名儿?
那大妈笑道:“不过你男人可真是好手艺,无怪大伙都喜欢买他的——嗳,老身也吃一个,不介意吧?”没等她回答,自己也抓了一个,香喷喷咬了下去。
谁的男人?潘小园没太听懂,机智地决定不去追问,转而问起了更重要的事情:“那个,奴家有些记不清是怎生得病了……”
虽然连自己穿越过来的名字还不知道,但她决定先绕过这个问题,毕竟不想吓到别人。
大妈万幸是个话唠,没等她说完,就接话:“哎呀啊,娘子这可不是得病,是受伤唷!啧啧,撞了脑袋,幸好还能救醒……不过话说回来,为着你这一晕,你那当家的可没少着急,鸡飞狗跳了那么多天,姑子也请了,道士也请了,跳大神也跳了,大夫也请过来瞧,没少花钱唷……”
撞了脑袋?潘小园的第一反应是给力!这下出现什么不正常言行,都可以归咎于脑袋撞坏了,避免被人当成妖魔附体,整得死去活来。
赶紧收起笑容,做出惊讶的神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奴家好好儿的,怎么把头给撞了呢?”
大妈一脸惋惜,“唉,还不是怪你那个叔叔,也忒不知怜香惜玉,娘子这般娇怯怯的身子,哪有那么用力的……”
对方还没说完,潘小园脑子里已经刷刷的开启了弹幕:叔叔?怜香惜玉?用力?看不出来大妈还是个老司机……
“……哪有那么用力推的,一下子把娘子推下楼梯,当时就昏迷不醒了,哎哎,不过话说回来,六姐儿你也是急了点儿……”
潘小园脸一红,为自己思想之污小小的惭愧了下,随即又好奇起来:“奴家急了点儿?急什么……”
大妈暧昧一笑:“人家二十多岁的大男人,能不知道他自己穿衣裳的薄厚,非要你上手去捏他肩膀?行走江湖那么多年了,能不知道怎么用火箸拨火?非要你手把手捏着教?自个儿喝剩的半盏残酒,非要递到人家眼前让他喝,你说你急的什么?嗯?万幸你汉子不知道这些,否则啊,闷葫芦也得给你磕出个响儿来!老身是过来人,可要劝娘子一句,凡事欲速则不达……”
她还说了什么,潘小园听不进去了,心头隐隐生出一阵极其不妙的预感。自己的“叔叔”,居然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人……而自己昏迷前居然做过这些事……
她怯生生地打断,犹犹豫豫地问:“这个,恕奴家无知,阿婶……贵姓?”
那大妈笑道:“哈哈哈,娘子不会连这也不记得了吧?老身姓王,便是你家隔壁开茶铺的,平日里娘子管我叫……”
“王干娘。”潘小园直勾勾盯着她,接话道:“奴家这下全想起来了。”
王婆呵呵一笑,站起身来,一张脸皱成一朵菊花,口中一排黄牙整齐站队,“等娘子身子好了,来老身铺子里吃茶啊。”
再“想”不起来,她潘小园就白读那么多遍《水浒传》了。这一年是宋徽宗宣和元年腊月,《水浒》原著第二十三回 。武松刚刚徒手打死了盘踞在景阳冈上的吊睛白额虎,成了阳谷县大英雄,让知县大人抬举,做了都头,又在街上偶遇自己的哥哥武大郎,遂在哥哥家里住了下来。家里除了哥哥,还住着一位嫂子。
嫂子姓名:潘金莲,排行:第六,年龄:二十二岁,爱好:武松。
据说以前在张大户家当丫环,因着几分姿色,被老爷看中,又不肯从,于是被老爷报复性的白白嫁给矮穷矬武大。她怎么能甘心呢。
污力十足的潘六姐儿,见到武松,通体酥软,第一反应是这个猛男连老虎都打倒了,“必然好气力”。趁着武大出门卖炊饼,用尽全身解数勾引这个小叔。而方才王婆所描述的什么捏肩膀、拨火、喝酒,就是原著里一段经典的撩汉场景。
书里的潘美人,先是假作无意,往武帅哥肩膀上轻轻一捏:“叔叔穿这么少,不冷吗?”
假借关心为名的肢体接触,点到为止。
见武二不应,伸手夺过他手里的火箸,顺便靠近,轻声慢语:“叔叔不会拨火,放着奴家来。”
小手儿相碰,火盆前擦出火花。
最后,则是那句经典的:“你若有心,吃我这半盏儿残酒。”
欲拒还迎,循序渐进,潘金莲的得意之作。
第302章 终章
他年若还凌云志; 敢笑黄巢不丈夫!
“娘子这是怎么了,想是做饭时伤着了?怎么家里连个粗使丫头都没有; 还得让娘子亲自下厨?”
嘴上说得殷勤; 却也没像武大似的动手动脚的查看,只是语气里含着心疼。跟方才那声石破天惊的“滚蛋”相比,简直像是另一个人说出来的。
潘小园含糊应了一声; 还待要找借口; 玳安已经跑了回来; 喘着气; 叫道:“爹,轿子雇来了!”
跟在他后面的,竟是一乘两人小轿。轿夫刚放落地,玳安殷勤一掀帘儿; 嘻嘻笑道:“娘子; 请!”
西门庆笑道:“莫怪小人自作主张了。娘子这般娇生惯养的人物,哪当得道上风尘冲刷。今日又委屈娘子受惊; 还是请娘子上轿; 力夫自认得去娘子家的路。”
潘小园张口结舌; 看看轿子; 又看看玳安; 赶紧摆手:“不; 不必了吧,也没多少路,可以走的……”
但西门庆往那一站; 比她高上一个头的大男人,气势上先完胜一筹。再加上一个玳安,点头哈腰的不由她不从。两个轿夫立在路中央,笑嘻嘻的看戏。再推辞两句,路上已经有行人开始侧目了。
西门庆不慌不忙地压低了声音:“娘子难道是方才惊吓过甚,走不动了?是不是得让人抱着才能上去?”
……
不知怎的就被请上轿子,轿帘放下,身子一晃,飘然如在云端。轿子显然是富贵人家的专享,她依稀听到轿夫在外面大声吆喝,让其他行人让开。
禁不住脸上一阵阵的烧,不知是难为情,还是尴尬,还是别的什么。西门庆的背影,怎么居然和武松那么像!
突然一下子想明白了此前一直不解的一件事。为什么西门庆见到自己会如此殷勤?为什么他的语气好像……两个人已经你情我愿了似的?
根据现有的信息,穿越之前,潘金莲和西门庆只见过一次面。六姐儿用叉竿下帘子,失手打到了西门大官人,连忙道歉。而西门庆呢,也从这位妖娆小娘子的脸上看到了机会,这才有之后拜托王婆牵线的一系列计划。
可叉竿事件发生的时候,六姐儿正倾心于武松,盘算着如何能把小叔拿下呢。
现在她明白了。她几乎可以还原那一幕了。潘金莲独自一个,冷冷清清的等武松回家,顺便先把帘子下了。不料叉竿滑落,可巧不巧的打在了一个人身上。潘金莲定睛一看,失声叫道:“啊哟,叔叔,对不住!”
被打的人一回头,看到的就是一张又心疼、又歉疚、又带着些许妩媚的俏脸。
而潘金莲呢,发现认错了人,一定是飞红了脸,赶忙低头道歉,留下一抹让人难以忘怀的娇羞,让大官人自此念念不忘。
而现在,这个认错人的乌龙,让她潘小园又犯了第二次。难怪西门庆见她主动跑过来求助,立刻便是一副惊喜万分的表情。
轿子外面是擦擦的脚步声,玳安的声音传进来:“娘子可还好?座位可还舒适?”
潘小园强挤出笑来答应。这轿子一坐,自己对西门大官人的人情可算是欠下了!
平心而论,大官人今天的所作所为,居然让她颇为受用。平日里,武大只知道拉着她求嘿嘿嘿,何曾有过这般呵护的举动。更何况坐轿子这种不经意间的炫富,这么晃晃悠悠的颠上一小会儿,怕是要颠掉武大半天的营业额……
潘小园甩甩头,自己给自己一个冷笑。要不是自己熟知剧本,几乎要对他动心了。
从她假装受伤,拒绝王婆的裁衣请求,已经过去了四五天。计划有变,王婆必定已经通知了西门庆。他不可能不知道自己受伤。
既然如此,方才他为什么又会无意“发现”她的伤势,并且大惊小怪地推论一番,以显得他丝毫不知情?
套路,都是套路。
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这一幕可千万别让武松瞧见,平白生出什么莫须有的罪名。
但西门大官人显然对此也早有准备。潘小园悄悄撩起小窗帘子往外一张,便看到刚刚处理完案件的武松迎面走过来,见这轿子行得晃晃悠悠,只当是哪家大户的宅眷,目不斜视地擦肩而过,还靠边让了一让。
很快回到紫石街,玳安打发了轿夫,说大官人事情忙,已经先回去了。又变出来一个白瓷瓶,打开盖子,一缕清香,笑道:“这瓶烫伤药膏,是小的刚跑到德信堂赎的,娘子收好,每天记得用——千万别用街头赤脚郎中卖的老鼠油,那可要留疤的!”
说毕,瓶子往她手里一塞,躬身告辞。
潘小园只得收了。西门庆方才那么殷勤霸道,现在居然找借口走了,没有把自己送到家,还真有点意外。
随后给自己敲警钟。玳安有几条腿,能这么快跑一趟德信堂?烫伤药许是早就准备好了!
鼻子哼出一口气。不用白不用。前几天烫的那个水泡差不多下去了,但毕竟还有点痕迹,打开绷带,抹一点试试,清凉舒适,还真不赖。
当天晚上,武大家里出现了难得的和谐气氛。锁上门,点一盏灯,四膝相凑,钱袋哗啦啦往桌子上一倒,一双大眼加一双小眼,四只眼睛都是发光的。
过了好久,潘小园才低声道:“数数啊。”
武大像听了圣旨似的,嗳了一声,扑到桌子上,十根粗手指头开始扒拉。半晌,抬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