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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大郎媳妇,看起来你娘家那边都没和你提过这些事哇!”崔才高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还是青山坳这边民风淳朴,大家都知道牌坊是啥,受到旌表的节妇又是如何光荣:“大郎媳妇,我跟你说啊,这受了牌坊的节妇那可是再荣光也不过了,等及到了五十岁,府衙备过案的节妇,每年新春能得到朝廷发下来的二两银子,更要紧的是,能让咱们崔氏宗祠露脸,你和崔氏都会记入县志,青史留名哪。”
“还有呢?”卢秀珍继续勤学好问。
“还有?”崔才高瞪大了眼睛:“你还想要什么?”
“每年二两银子,这也太少了点吧,两千两银子一年,人家也不一定想要这块牌坊哪。”卢秀珍有些嗤之以鼻,这人都疯了不成,为了这二两银子,宁愿将自己一生的幸福抛弃。
崔才高与崔牧云两人相互看了一眼,这卢秀珍可真是不开窍:“大郎媳妇,不是二两银子的问题,你可以在县志里有个名字,这青史留名的机会可是少之又少!”
“留个名字?”卢秀珍哈哈一笑:“我要留个名字干啥?”
“你是在为崔氏争光露脸!”崔才高气急败坏,没想到这大郎媳妇脑袋简直就是榆木做成的,怎么说都不知道个中缘由哩。
“族长大人,为宗族争光露脸,当然崔氏族人都会愿意去做,可并不见得就是要靠这块牌坊,比如说族长大人家的崔推官,听说现儿很得知府大人上市,以后定然是能平步青云,少不得要县志留名的,是不是这样呢?”
听着卢秀珍夸自己儿子,崔才高面色稍霁,摸了摸下巴上的胡须,没了言语。
“崔卢氏,话不能这么说,一个宗祠要靠族人齐心才能发扬光大,好的名声可是多多益善,并不是只指望着谁的。”崔牧云在一旁开了口:“你是崔氏守寡的媳妇,自然也要替崔家长脸。”
“这位族长大人,我并没有要想守一辈子寡,故此这贞节牌坊恐怕是不必要替我去争取了,免得到时候我嫁了人,又要来将这牌坊拆了,那可大大不妙。”
“啥?你还想嫁人?”崔牧云惊呼出声:“你不准备守寡?”
卢秀珍比他更显惊异:“我现在只是在给大郎守孝而已,未必族长大人觉得我就该要守着未亡人这个名头过一辈子?等着孝期满了,我若是遇着合适的人,自然会要嫁人的,绝不会就顶着那块牌坊过一辈子啊。”
“无耻无耻,守着寡,却心里想着要嫁人?”崔牧云的脸孔涨得通红,一副气愤不已的模样:“寡妇就该有个寡妇样儿,怎么能口里说出这般放荡的话!”
“族长大人,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再正经也不过的话,为何说是放荡?莫非族长大人没成过亲,没育有子嗣?”卢秀珍伸手指了指门外,院墙那边有一群公鸡母鸡昂首阔步的走过:“就连牲畜都知道要公母相依阴阳调和,更何况我们呢?”
恰逢此时,一只公鸡用喙啄着身边母鸡的背部,仿佛间在给同伴梳理羽毛,那母鸡静静的站在那里没有躲开,半窝着脖子一副很享受的模样,看得卢秀珍心头一热:“族长大人,你看到没有,它们何等相亲相爱!”
崔牧云气得满脸通红,他抓着靠椅扶手慢慢站了起来,双眼怒目而视:“这般无耻,有伤风化!”
“族长大人,您说的有伤风化指的是什么?是说我来青山坳守望门寡,还是说我在崔家做当家人,将江南的种谷种出了秧,受到皇上的召见?”卢秀珍一点也不生气,笑容淡淡:“族长大人,我可没说现在就要嫁人,我是说以后遇着合眼缘的再嫁,这又有哪一点伤了风化?还请族长大人指点一二。”
崔牧云被卢秀珍这一连串的反驳呛得好半日不能出声,过了许久他才缓过神来,几乎要咆哮出声:“还在孝期就说嫁人之事,你羞也不羞!公婆在堂,也不考虑他们的感受,你何来孝心?”
“孝心不是挂在嘴边的,族长大人,真正的孝是要体现在行动上的。”卢秀珍还是保持着平静心态,朝着崔牧云笑靥如花:“族长大人和我说这些,不如给族人说说什么是真正的孝心,这孝心是一块牌坊就能代表的,还是要根据平常的生活里来体现的。我可以在这里撂下一句话,不管我以后嫁不嫁人,爹娘都是我的爹娘,弟妹都是我的弟妹,我会一辈子照看着他们,族长大人,您说说,这到底算不算是在行孝?”
“这……”崔牧云没了声息。
“族长哇,秀珍实在是个孝顺媳妇,我们也没想要她守一辈子寡,这事情您就别操心了。”崔大娘实在有些忍不住,尽管心中有些畏惧,可还是站了出来,走到了卢秀珍身边:“秀珍没什么地方能被我们挑剔的,族长您是不知道情形。”
“牧云兄,大郎媳妇能做到这一点已经不错。”崔才高赶紧出来打圆场:“毕竟皇上都没说她外出的事情,也就是默许了她可以与众不同,我们又何必管这些事情?”
“卢姑娘!”李尚工匆匆忙忙从外边走了进来:“你快来看看,我们方才商议过,若是将水车这般来改动,可能效果会更好,用水车之人更是省力。”
“是吗?”卢秀珍眉毛一抬:“我去瞧瞧。”
她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堂屋,与其跟崔牧云那个迂腐的糟老头子讨论立贞节牌坊的事情,还不如与尚工们讨论水车制造,这样才是更有价值。
崔牧云拧眉望着卢秀珍的背影:“这……也太放肆了。”
依着他的身份,崔家的人谁见了他不是恭恭敬敬的,偏偏一个寡妇人家全然不将他放在眼中,真是生生的要气死他呢。
崔老实与崔大娘站在那里,老实巴交的崔牧云,实在不明白他为何要这般生气。
“你们两人现在这样纵容她,迟早有一日会明白什么叫吃亏!”
崔牧云恨恨的说了一句,拂袖而去。
“牧云兄,等等,等等。”崔才高拔腿就追,满脸歉意,心里头却有几分高兴,崔牧云总是自视甚高,自己去江州那边拜会他的时候,那气势要将自己压上一头,没想到却被大郎媳妇给噎得说不出话来,他在一旁看着都觉得心中暗爽。
只不过,也对卢秀珍更是畏惧了几分,这小寡妇可真是泼辣,就连崔牧云都敢顶撞!
“唉……”
人群渐渐的散了,崔老实这才挪了下步子,长长的叹息一声:“他娘,秀珍的意思……”
崔大娘脸上有着几分无奈:“唉,咱们总不能耽搁了她,毕竟大郎活转不过来,怎么能让她守一辈子呢。”
崔二郎站在不远处,悄悄捏了捏拳头,一颗心砰砰的跳了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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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8章 立牌坊(四)
天空中稀疏的几颗星子; 不住的闪着微弱的亮光; 就如有人在眨着眼睛,乌蓝的天幕上有一钩下弦月; 清清冷冷。
一阵响动慢慢由远而近的过来; 将这乡村的宁静打破,仔细听,能听出那是蹄子踏地的声音; 还有板车辘辘作响,轮子一圈又一圈,吱呀吱呀的响着。
“三爷回来了哪。”
坐在院墙之侧乘凉的崔六丫站了起来,好奇的探头看了看:“三爷不用从咱们家经过的哇,为啥今晚从这边过来了?”
一辆骡车; 披着银色的月光正朝院门慢慢而来; 坐在前端赶车的; 正是崔三爷。
将骡车赶到不远处,崔三爷从车上跳了下来; 伸手摸了摸骡子的脑袋:“你在这里等着我,我去传个信就回来。”
骡子打了个响鼻; 仿佛听懂了他说的话; 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崔三爷扯了下它的耳朵; 这才转身朝崔老实家的院门奔了过来:“六丫; 兰府的家仆今日来城北寻到我,要我给你带一句话,兰先生他们回府了; 让你明日便去上工哩。”
“啥?明日?”崔六丫睁大了眼睛:“不是说要半个月来着?”
崔三爷摇了摇头:“我也不晓得,那人是这么说的。”
“可能是提前回来了。”崔六丫叹了口气:“还以为能在家中帮阿娘多做几日的事情呢。”
再叹气也没用,她签了契书每月拿了兰府二两银子的月例,主家回来要她回去干活,她只能乖乖听话,更别说兰先生是个好心人,家里能有这么大的变化,全是因着他的一片善意而来,投之以桃报之以李,即便是不给月例银子,她也愿意去兰府做厨娘。
“家里的事情你就别管了,有这么多人帮忙哩。”崔三爷冲她笑了笑:“有你大嫂在,还有摆不平的事?”
“那是那是。”崔六丫也笑了起来,眼睛弯弯一线:“可不是这样?”
看着崔三爷慢慢远去的身影,崔六丫靠在院子门口站着,心里有些沉,回头看了看自家新起的房子,青色的砖面在这月色里,就如沉水,暗涩里掩藏不住底下闪闪流动的光亮。她微微叹息了一声,有些惆怅。
今日江州城那位族长大人过来说要给大嫂申请贞节牌坊,被大嫂果断的拒绝了,大嫂说得很清楚,这时候她是在给大哥守孝,等孝期满了,她就会另外去寻觅良人……一想到此处,崔六丫便有些心慌,大嫂以后若是嫁了旁人,那可跟自家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她舍不得大嫂,崔家也不能没有大嫂。
可她也不能去妨碍大嫂的幸福,爹娘说得对,毕竟大嫂这般年轻,怎么能守着大哥的牌位过一辈子呢。
崔六丫鼻子一阵酸涩,几乎想要落泪。
她不敢想象没有大嫂的生活,每日起来见不到那张满是笑容和蔼可亲的脸,她肯定会觉得失去了什么,空落落的一片。
唉,若是真能像先前村里人议论的那般就好了……二哥和大嫂……崔六丫的脸孔红了红,心中酸涩的感觉更浓了些。
“六丫,方才是三爷过来了?”
身后传来了卢秀珍的声音,在这宁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响亮,崔六丫正在想得出神,忽然听着这一声喊,不由得唬了一跳,仓猝之间转过身来,见着卢秀珍一双明亮的眼睛弯弯如天边新月,有些心虚,口中讷讷:“大、大嫂,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卢秀珍颇觉奇怪,崔六丫这模样有些不对劲呢:“三爷捎了什么信过来?你怎么就这模样了?”
“兰先生和兰公子回府了,让我明日去上工,我心里头还有些没想开,只盼能在家里多呆两日。”崔六丫不敢看卢秀珍的眼睛,自己方才心中暗地在想大嫂的事情,是不是太那个啥了,若是大嫂知道自己暗中筹划这些,会不会很生气?
卢秀珍打量了下崔六丫,嗤嗤的笑了起来:“你担心家中作甚,有我呢。”
“大嫂!”崔六丫实在有些忍不住,猛的扑进了卢秀珍的怀里:“我不要你走,你不能离开我们!”
卢秀珍有些猝不及防,她抱住崔六丫,一只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六丫你这是怎么了?我什么时候说要走了?”
“呜呜呜……大嫂,我知道我这样说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