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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的,就像是一湖浑浊的水,被人不断打捞过滤,放掉旧的,引入新的,这湖水渐渐不再复当年模样。
江湖还是那个江湖,却又不再是那个江湖。
严枕云的事务渐渐轻缓下来,魔教也安分了,他能有自己的时间了。
可时间过得那样快啊,不过十年,他耳边两鬓已有白发,他有好些想要去却一直未去的地方,也不再是当年的模样。
严枕云回了江南,去了镇宁。
三月,镇宁大雨,浇得路上措不及防的行人匆匆往家跑去,小贩们也咒骂着天气,急急收了摊,就怕浇着雨淋病了,浪费了好不容易赚来的钱财。
街上渐渐少人迹。
严枕云正巧走到了一座桥上,他想了想,坐在那栏杆上,瞧着底下的流水。
他在想他印象中的上一场大雨。
那时他孤身在追魔教的人,天冷,雨许是比今日还大,他淋得湿透进了一座破庙,靠在栏柱上,多日未合眼的疲惫铺天盖地而来,他竟就这么睡了过去。
醒来,面前燃了火堆,柴已烧到了末尾,而他身上搭着一件衣裳。
但是这些都未曾让严枕云变色,他突然站起身,不顾那柴火烫手,硬是伸手过去,小心翼翼地挪开了他左边靠石墩的那根木柴,看见了被它盖着,已经有些损坏了的一条简陋的小鱼。
有人用了这破庙中经年的灰尘,闲极无聊,画了这条小鱼。
严枕云坐在火堆边,又哭又笑,像是个傻子。
他带走了那件衣裳,与他的梅枝藏在一块儿,却带不走那条小鱼。
他从来都带不走那条小鱼。
一条,在他家的湖边,早就失了踪迹,一条,在东极山上,不过一日就化了,还有这条,是连半丝风都禁不住的灰尘。
世事从来便有如意与不如意。
“哒哒哒”,很是清脆的脚步声,一个穿着蓑衣的小姑娘跑上了桥,看见了坐在桥边的男人。
她抱着怀里温热的糯米鸡,很是疑惑地看了他几眼,跑下桥去几步,又站住,跑了回来,看着那浑身淋得湿透还坐着不动的叔叔,很是迷惑地问他,“叔叔,雨这么大,你打得这么湿,不冷吗?”
严枕云回头看她,点头,“我冷的。”
小姑娘更疑惑了,“那你为什么还坐在这里?”
就是她,这么小,也知道不能淋雨,淋雨了要喝姜汤,要沐浴,要换衣裳。
可她听见这个奇怪的叔叔回答她,“我在等一个给我添衣裳的人。”
小姑娘点头,又问,“那她什么时候来?”
严枕云脸上的笑顿了下,但也只是这么一下,他回过头去,看着脚下河水,告诉这个热心肠的小姑娘,那个他并不想承认的答案。
“大概,她永远也不会来了。”
小姑娘被这弯弯绕绕弄得头晕,她有些后悔自己搭理这怪叔叔了,可想着他这样子实在可怜,比她家里等着吃糯米鸡的弟弟还可怜。
所以她说,“她不来,叔叔你去找她不就好了,为何要在这儿等着!”
“哒哒哒”,小姑娘又下了石阶,满心欢喜的朝家中而去。
严枕云看着她无忧无虑的小背影,竟突然醒过神来。
他离了镇宁,去了潜林,去到他们曾住过的那个小院子里。
院子里的梅花已过了花期,如今长满了树叶,严枕云拿了个小铲子,去梅花树下松土,按着早年的记忆,去挖他们埋下的瓦罐。
瓦罐挖出来,他先是去拿了那封信。
信纸已有些磨损,但还看得清上面他略显稚嫩的字迹,一笔一划写着,似乎还能看见他的委屈与坚定,是他曾以为自己迈不过去,也背负不动的家仇。
然而事到如今,那些逼死他阿娘的人都已付出了代价,他也过得不错。
腿有些酸麻,地上并不湿,严枕云干脆就席地而坐,去掏了另一封信。
比起他絮叨的家仇与恩情,这封信实是简单得很,只一句话。
——云哥儿,你报了仇,当了大侠,也要记得开心啊。
信上的字迹忽然被眼泪糊了下。
严枕云赶紧将那迅速晕染开的纸举高,对着日光轻轻地吹,然后细细收好,想着带回去定要先好好修补。
他努力岔开了心神,去摸那坛梅花酒,小心翼翼地拿出来,拿掉了封泥,凑到嘴边喝了一口。
又酸又涩又苦,还有股难言的滋味。
严枕云皱了脸,被这味道恶心得够呛,忍不住就抱怨,“阿姐,你这酿酒的手艺可真是糟糕啊!”
然而风静树也静,并没有人回答他。
严枕云慢悠悠地,将那坛酒都喝完了。
他觉得自己大抵会中毒而死。
可他还是抬起那酒坛,往嘴里倒。
这次倒出来的,却是个很小很小的纸包。
那纸包外不知裹了层什么,滑溜溜的,里面却是半点不进水,严枕云拆开了,倒出来两颗糖,还有一块小石头,上面歪歪扭扭地刻着字。
——云哥儿,酒不好喝,给你块桂花糖甜甜嘴。
这真的是……
严枕云握着那两块桂花糖,坐在梅花树下,坐在泥地上,抬头望天,忽而说了一句,“下场雨吧,下场雨好不好?”
天边轰隆一声,竟真的有个闷雷,继而春雨便淅淅沥沥地飘了下来。
他在雨里坐着,那些瓦罐酒坛什么的,都被他放到了屋檐下,他就坐在雨里,浑身湿透,手里捏着那两块糖,看着它们慢慢在手心融化,问了句。
“阿姐,你觉得这糖甜不甜?”
又自问自答,“你的酒这般难喝,这糖肯定也不甜。”
他只在潜林带了两天,然后就去了东极,去了极东镇,去了岭北赵家,又去了西陵山,过了梅阵,站在已然废弃的大殿上。
身后有人靠近。
严枕云转回头去,看见来人,点头算是与他打了招呼。
滕星野看他那神情,皱了眉头,“你知道她已经死了,什么时候?”
前半句肯定,后半句才是疑问。
“你在破庙里给我画那条鱼的时候。”严枕云的声音很淡,“你学得很像,简直是一模一样,唯一的不同就是,她的鱼在笑。”
“鱼怎么可能会笑?”
滕星野这话问出口,看见严枕云的神色,恍然间回过神来,气极怒吼,“你方才实在诈我?”
“只是在确认那条鱼是你画的罢了。”
严枕云张开手,迎接呼啸而过的风声,神情看着很是安然闲适。
他这模样,莫名就与珈以往日坐在树上闭目养神的神情很是相似,滕星野心下莫名嫉妒,张嘴便戳他,“那你就不想知道她葬在哪里?”
“葬在哪里,又有什么关系,左右你不会让我知晓,也不想让我去祭拜她。”严枕云睁了眼,看向他,眉眼温和,疏朗大气,确是无甚芥蒂的模样。
“反正你也拦不住,她住在我心里。”
滕星野气闷,却一时无言。
良久之后,一阵呼啸的风声里,他看着这一堆杂乱的痕迹,问那早生华发的武林盟主,“你说,眼下的江湖,是她想看见的模样吗?”
严枕云一笑,答,“若是,自是你我之幸;若不是,日后再尽力便是。”
滕星野对这地方恶感很深,待了没多久就走了。
直到确定他走了,严枕云脸上那看似永远洒脱的笑才落了下来,露出了掩饰不住的疲态,对着风喃喃自语,“这样,你应该能放心了吧?”
他叹息,轻若风声,“阿姐,我真的好想你。”
作者有话要说:
云哥儿对珈姐的感情应该是很复杂的,就像他自己说的,亦师亦友亦爱人,可惜最后一个,见珈姐最后一面时,他就知道,不能说,不合适,没可能。
本来以为会很难过,但写完觉得,还好,也不错。
下个故事,我们让珈以卖萌吧,萌掉血条的那种~~~~
看着易爆易燥还阴暗的大妖王X又软又萌又爱哭又胆小,但很强悍的小奶包珈以~
第82章 大妖王的宝贝(1)
望阳路428号,是座百年小洋房。
但它也是出了名的鬼屋。
听说曾有两位数的人看见过这个小洋房在半夜三更或是青天白日里,有几个缥缈的黑雾状不明物体在飘来飘去,或是听见突然的惨叫声,或是门口那条路上,忽然就满是鲜血,上头却一个脚印都没有。
而且在这旁边住的人,运气总有些差,不是妻离子散,就是有血光之灾。事后再问起来,就是一副吓得要发抖的模样。
总之,各种说法传得越来越邪门,导致这小洋房两边的房子都卖不出去。
这样上好的闹中取静的地段,这样凄惨的销售业绩,开发商去市政。府闹,说是要把这小洋房给拆了。满心愤怒地去,喜气洋洋地回,还甩手说这地不要了。
那开发商可是有名的“当代周扒皮”,他这样扔了地皮和建得差不多的房子和高价竞来的地皮不要,旁人就更觉得这地方邪门,自动远离了小洋楼。
这块地就这么荒凉了下来。
然后有天,一辆通体漆黑的加长版林肯停在了小洋楼门前,下来个西装革履的青年男人,站在门口敲了两下门,然后……就忽然消失了!
西装青年,也就是谭洌,此时正坐在一把椅子上。
他对面是个笼罩在黑雾里,看不清形状的不明物体,只听着声音很是不耐,“什么事,劳动你谭少主上门?”
知道他话中的催促之意,谭洌也无心废话,直接说,“言训死了。”
那黑雾猛地一震,然后悉数褪去,露出个被笼罩的修长男人,“什么?!”
“你知道的,他和我小姨谭薏有个女儿。”
男人“喔”了一声,似是镇定了下来,语调都变得无甚乐趣,“小公主嘛。”
曾经最有权势的伏妖世家的巅峰之才与谭家最牛的天赋者相恋结婚生下的爱情结晶,那被称为“小公主”可是一点不为过。
他满月时去瞧那一眼,那小公主还睡在个外围镶满了钻石的摇篮里。
谭洌假装没听见他话里的嘲讽,“言训写了遗嘱,他女儿的监护权给你。”
半晌无声。
然后,那男人突然站起身来,他身上光芒大盛,照得整个房间都亮堂起来,于是就可以看见随处可见的臭袜子、破烂衣服、满是暗红血迹的纱布、不知什么动物的残肢或毛发、失去利用价值的各色草药还有……盛着汤的方便面碗。
男人一头浅灰色的长发,遮住了大半张脸,就发着光,站在这垃圾堆里咆哮,“你看我这里,像是个能养孩子的吗?你长眼了吗?”
对比起他的狂躁,谭洌却镇定得多,只伸手推了下眼镜。
“你这的确不是,很多人也都这么说。可那孩子天赋很高,她才三岁,很多家族都抢着想要收养她,但他们的目的,不用我说,你应该也知晓。”
男人暂停了发光,冷哼了声,满是嘲讽,“你们谭家倒是不抢。”
他又自个回答,“也对,当年害死谭薏的事,你们可是大功,也没脸抢。”
谭洌额上青筋跳了跳,他又伸手去推眼镜。
若不是深知自己觉得不是对手,依他如今的地位,绝不会如此忍气吞声。
男人想起他方才的话,又觉得嘲讽,“谁养她都是利用,难道我不是?”
他可是大妖王,天底下第一个瞧不得言家好的人,他们就不怕他养死了小公主,还在门口放上十串鞭炮来庆祝?
谭洌抬头看他,一字一顿,“言